檀问枢安静了好久,可能不知说什么。 “你杀了人就走,却没把她的尸体带回来,这下金鹏殿的人可是要对她的尸体狠狠报复了。”他试图用另一件事来撬动她的心绪,故意说,“也许拿去喂狗。” 于是曲砚浓很无趣地看回去,神色没有一点波动,“你很无聊。” “喂狗就喂狗好了。”她无所谓地说,“我和她有仇的。” ——哈哈! 镇冥关的浩荡天门下,曲砚浓想到这里,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那时候檀问枢听了她的回复,那一脸困惑到恨不得打开她脑子看看里面怎么想的模样,她一想起就觉得可乐。 檀问枢大约永远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痛恨别人的背叛,却又千里迢迢、不畏凶险地去金鹏殿给卢师姐报仇,为什么报完仇后又看都不看卢师姐的遗体就走了,半点不在乎金鹏殿的人会怎么处理——他永远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恨还是不恨,记仇还是不记仇,有情还是无情。 她恨,也不恨;记仇,也不那么记仇;有情,可也已经忘情。 曲砚浓一直没觉得自己赢过檀问枢,她从小到大的全部努力只不过是为了在他面前不输。哪怕后来她亲手杀了檀问枢,仍然觉得非常遗憾,因为简单的死亡不够。 檀问枢就那么轻易地死了,没有哪一刻活着落到她的手里,经历她所经历过的痛苦,就这么轻易地被死亡带走了,她甚至觉得她输得彻彻底底。 她唯一确信并坚定不移的胜利,只在于她这个人本身,无论檀问枢怎么挑拨、如何诱导、何等折磨,她也活得像个人样。 魔修曲砚浓是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欲望也有坚持的活人。 啊…… 她立于天门之下,恍然一呆,竟有些茫然:这么说来,她现在连这一场也输了? 这兜兜转转一千余年,倒是输得更彻底了? 曲砚浓神色凝重地立在那里沉思。 “仙君?”淳于纯看她说着说着又沉默,半晌也不动,等了半天,终于没忍住,“仙君?” 曲砚浓回过神。 “他虽然很看重利益,但能让他看得上的利益不多。”她慢慢地摇着头,“他只是看重利益,但并不贪婪,也不吝啬,常常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他很喜欢拿别人的痛苦取乐。” 她可以确定的是,千年前她曾亲手断送檀问枢的生机,将他的躯体烧得一干二净,半点灰也不剩。 修士没有来世,死即成空。 如果戚枫真的和檀问枢有关系、如果戚枫就是檀问枢,那后者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要来参加阆风之会,当众损坏镇石,甚至于让镇冥关出现裂口? 她的师尊是极恶劣,却也极狡狯之人,既然大费周章地拥有了重新涉足人世的机会,有什么必要为了一场对他而言像是家家酒般的比试,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让绝大多数人心怀抵触的举动? 檀问枢想做什么? 淳于纯在那里绞尽脑汁地出主意:“既然是这样,还是攻心为上。这人有什么特别在意或者讨厌的人或事吗?” 曲砚浓想了想,“我。” 檀问枢是在意她的,这点毋庸置疑,他这一生再没有像倾注心血在她身上那样对待别人,从教授修行的角度来说,他是称职的,只不过她并不在乎,也不领情。 当魔修就是这点好,管什么恩恩怨怨、仁义道德,她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檀问枢就算掏出心来给她,她也只会给他踩烂。 淳于纯一下子哽住了。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是仙君的什么人啊?似乎十分亲密,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她不会被灭口吧? “那,您就……别理他了?”淳于纯试探着问,“要不这样,您先对他好,然后再狠狠地伤害他,让他意识到您在玩弄他,他必然会感到耻辱和愤怒的。” 曲砚浓微微睁大眼睛看淳于纯。 “我要先对他好?”她被逗笑了,“这是折磨他,还是折磨我啊?” “太麻烦了。”她兴致缺缺地说。 爱已淡忘,恨也不浓烈。 她只是常常觉得很烦,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见面多给他两脚吧。”她随口说。 踩断骨头的那种。 淳于纯明白自己猜错了。 原来仙君对那人并没有感情,折磨真的只是折磨。 为了亡羊补牢,淳于纯补充,“仙君,还有一种办法,那人若有特别厌恶的人,您可以对其嘉许示好,也不必费什么心思,只要让人知道您在意对方就可以了。” 曲砚浓想不出檀问枢有什么讨厌的人,以檀问枢的实力和脾性,只有别人讨厌他的份,他若是反感谁,那人多半就该直接死了。 她不甚在意地点了下头,要撇开话题,却又忽然福至心灵: 檀问枢很厌恨卫朝荣。 在她曾经拥有过的所有朋友或亲近之人中,卫朝荣是唯一一个不曾动摇、不曾背叛的,直到他死在冥渊下,他也没有一次对不起她。 若不是有卫朝荣,夏枕玉大约也不会对她伸出橄榄枝,没有上清宗这个归宿,她也不会下定决心毁去魔骨修仙,彻底离开碧峡。 如果这世上没有卫朝荣,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离开碧峡,在漫漫岁月里被檀问枢杀死,又或者上演檀问枢对待他师尊所做的那一套,晋升化神、弑师,成为新的碧峡魔君,让世事恰如轮回。 那才是檀问枢能接受的未来。 曲砚浓微微挑起眉。 方才戚枫对富泱下手很有分寸,只是毁去富泱填换的镇石,可对待申少扬却下手极重,甚至致使艮宫崩裂,这么明显的差别,有些古怪。 当时在陇头梅林的比试,戚枫和申少扬并不在同一组,申少扬比试时,戚枫是能在阆风苑里通过周天宝鉴看到的。 申少扬在陇头梅林击退暗藏的第三人时,隐约和卫朝荣的刀式有七分相似,她一眼就能认出来,别人会不会也联想到了? 如果这两件事真能联系到一起…… 曲砚浓静默了片刻。 “不会吧,师尊。”她古怪地想,“你不会这么玩不起吧?” 那她可就有得玩了。 * 镇冥关。 富泱耸耸肩,问申少扬,“你打算怎么办?” 申少扬想也不想:“当然是去找戚枫,想办法把他手里的镇石抢过来。” 富泱愣了一下。 “刚才,”他犹豫了一下,“你和他打赢了?” 申少扬一滞:别说是打赢戚枫了,他能保住命都靠前辈善心大发。 “没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但打不过我也要试试。”剑修少年神情认真而执拗,“被这么一个家伙淘汰出局,我不服气!” 富泱一怔。 他默然不作声了。 “况且,”申少扬想起曲仙君在废墟边说的话,心有戚戚地叹了口气,“哎,你不懂,我有必须进入下一轮比试的理由。” 富泱沉思了一会儿。 “说起来,你还没见过我的法器吧?”他突兀地说,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掏出五个暗紫色的瓶子,其身手敏捷,差点让申少扬以为他是想暗算自己。 “这就是我的法器,和季仙君同款的五行紫金瓶,每一只紫金瓶都是由望舒域特有的珍稀暗色紫金矿打制的,品质有高有低,价格也对应有高低。不过,我们四方盟爱钱如命的名声五域皆知,我们季仙君是个钱串子的事大家都知道,四方盟只喜欢清静钞,对于这些本土特产,尽量是能卖就卖,多赚点清静钞。” 富泱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一大串,到最后压低了嗓音,很神秘地凑近了,偷偷摸摸地比划一个数,“我们四方盟修士的内部价,金丹档的紫金矿,一斤,两千五百铢,只收清静钞。” 申少扬满脸茫然。 “我,我只用我的剑。”他磕磕绊绊地说,“不,不考虑换个法器。” 富泱微微一笑。 “没事。”他的微笑里带了点神秘的意味,很轻快地说,“市面上的紫金矿至少要三千铢一斤,这回是我刚得到的新消息,不知道多久会卖空,所以急着问问你需不需要。” 申少扬更加困惑了,“哦,哦……” 这个价格有这么优惠,急得富泱非要在比试里说? 那刚才进镇冥关之前,富泱怎么不说啊? “既然你不需要,那我也不多说了,我买了今晚戌初二刻的银脊舰船票回望舒域,这批货可不多,我得早点回去,不然被他们抢光了,我可就没货了。”富泱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接下来的比试,祝你好运,我先走了。” 申少扬是半点也没跟上节奏:“啊?啊?你这就走了?” 富泱摆摆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掏出镇石袋,一把塞进他手里,“喏,还剩五块,给你了——等我回了望舒域也会关注阆风之会的,你努把力,把那个戚枫赶下去。” 申少扬懵然地拿着富泱塞过来的镇石,满肚子的疑问,却忽然听见头顶上莫测的播报声。 “十息后,中宫开启,各选手速至附近天门下,等待中宫开启。” “十、九、八……” 富泱用力挥挥手,“你赶紧去吧。” 于是申少扬只能带着满腹疑问,匆匆朝附近的天门赶去,站在巨大天门下还在苦思冥想:富泱到底想干嘛啊? * 周天宝鉴前,胡天蓼猛地一拳捶在桌案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这一届阆风之会决出的前四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啊?”他气得发疯,“一个非要戴面具装神秘,一个不择手段毁坏镇石,还有现在这个——” “加钱,一定要让望舒域给钱!” “从来没有哪个应赛者敢在阆风之会里对着周天宝鉴卖货的!” * 据说,某位中途退赛的望舒域应赛者还没登上银脊舰船,就已经向从周天宝鉴中闻讯而来的山海域修士卖出了六千斤紫金矿,稳居望舒域元婴以下修士代销榜首。
第24章 镇冥关(十一) 穹顶的播报声响起, 祝灵犀正在刺目的灵光中步步后退。 “强弱已分,你打不过我,却非要留住我, 不让人走吗?”戚枫昳丽的眉目微凝,有些无奈, 但并不焦躁,反倒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 “你的成绩排在第二,就算现在什么都不做,也能进下一轮, 缠着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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