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灵犀迷惑不解,正要继续观望,却发现这条由镇石组成的巍峨之路最前端高高地扬起,升到了青天之上,她必须把头仰过肩才能看到尽头。 在蜿蜒天路的顶点,有一道杳渺超然的身影,背身负手,回眸迢迢地一瞥。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祝灵犀赫然发现,她所踏着的这条蜿蜒天路,不知何时竟拼凑成了一条腾飞的苍龙,盘旋在青天之下、幽邃天河之上,向上看是青空穹顶,而向下看去,幽深死寂的黑色河水静静奔涌,带走周遭灵气和生机,再远处,还有隐约的虚空侵蚀迹象。 她居然被带到了山海域与冥渊的边界! 这世上有什么人能大改镇冥关的格局,当众带着应赛者渡过青穹屏障,在界域的边界俯视冥渊? 祝灵犀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是曲仙君!只能是曲仙君。 已经有上百年不曾在人前现世的曲仙君,居然如此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镇冥关、出现在阆风之会中。 她仍在思索曲仙君忽然现世的用意,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戚枫面色惨白,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不像是惊愕或恐惧,倒好像是忽然有什么急症发作,浑身抽搐了起来。 祝灵犀微微皱眉:戚枫这是怎么了? 曲砚浓站在镇石构成的苍龙顶点。 回首,一条蜿蜒长龙在她身后盘旋腾飞,遮天蔽日。 她漫然抬手,神色比往日要认真一些,催动着这条镇石苍龙一圈圈地盘旋。 “轰隆隆——” 如雷声般的轰鸣。 庞然的苍龙飞旋着,每一次旋飞都伴着数不清的镇石在虚空侵蚀下碎裂,向下方深不可测的冥渊滚落,坠入那幽黑的长河中,悄无声息地湮灭。 “自五域分定以来,千年荏苒而过,镇冥关也有千余载风霜了。”她声音不算响,却在这片天域下的每个角落里回荡,在周天宝鉴的映照下字字清晰,让每个正关注着阆风之会的修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世上岂有永恒不倒、万世不易的门关?千年来虚空不断侵蚀镇石,镇冥关也早就不新了。”她语气疏淡,“旧了换新的,坏了换好的。” “至于彻底不能用的东西,那就丢到冥渊里去好了。” 阆风苑内,周天宝鉴前,胡天蓼听到这话,惊诧地张大了嘴巴,愣愣地望了望戚长羽。 “奇怪,曲砚浓什么时候转性了?”他困惑地瞥了戚长羽一眼,“不仅没有降罪责罚,居然还当着周天宝鉴,用‘镇石经受千年侵蚀陈旧了’的理由给你圆场?” 胡天蓼心里巨颤:传闻说戚长羽曾经在知妄宫里待过几十年,很受曲仙君的宠爱,他一直以为只是戚长羽自抬身价的把戏……难不成这竟然是真的吗? 戚长羽却没再搭理胡天蓼。 他猛然望向周天宝鉴前的人群—— 原本低声议论,嘈杂纷乱的修士们,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口,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凝神认真,无比专注地望着周天宝鉴里那道不甚清晰的杳渺身影。 即使曲砚浓已有上百年不曾在人前现身、即使这些修士们从出生起多半都没有见过曲仙君的模样,即使这些年山海域的大小事务都由沧海阁一手操办,这世俗的权柄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 即使是这样,戚长羽也从来没有在哪一刻见过谁对他投注以这样的目光。 曲砚浓、曲仙君,才是山海域的无冕之主。 世俗的权柄永远无法窃取力量的余晖。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这一点。 戚长羽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 在胡天蓼诡异的打量中,他浑然无觉,只是自嘲般笑了一笑:如果再不能如她所需的那般奉命行事,只怕他就要如她话里形容的“无用的镇石”一般,被她丢进冥渊里去了吧? 镇冥关里,曲砚浓收手,止住盘旋的镇石苍龙,让无数镇石落回远处。 原本呈九宫状的镇冥关,此刻又恢复了原状,只是被镇石填得满满当当的天关,此时看起来坑坑洼洼,到处缺了砖石。 那些不能在盘旋中抵御虚空侵蚀、质地不够的镇石,无论是殽山镇石,还是效山镇石,都已落入冥渊中,自然不可能回来填满镇冥关了。 她淡淡地收回手,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有点满意:既然沧海阁喜欢偷工减料,那她干脆就把整个镇冥关里不合适的镇石全都挑出来。 管它是望舒域来的镇石,还是山海域本土的镇石,都给它换掉。 至于钱嘛…… 她不太在意地想,戚长羽当了这么多年阁主,应该攒了不少家业,他出得起的。 曲砚浓想到这里,唇边泛起愉快的微笑。
第25章 镇冥关(十二) 中宫的浩荡天门下, 祝灵犀尽量挑拣出平整的地面站住,和申少扬面面相觑。 方才镇冥关重构的时候,他们脚下的镇石将他们从原本站立的天门下送到了这里。 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进入中宫而来的, 突兀地被送到中宫,虽然有些意外, 却也在情理之中。让人难以理解的是…… “你、你们好?”戚枫攥着衣袖,满脸局促不安地看着他们, “两位……道友?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祝灵犀和申少扬对视一眼。 确认过彼此的眼神——他们面前这个满脸写着“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人是谁啊?把刚才那个把嚣张写在脑门上的戚枫交出来啊! 申少扬先克制不住,抢先说,“你装什么啊?刚才故意破坏镇冥关, 还想弄死我, 现在又装失忆了?” 戚枫很明显地一愣。 在此之前,申少扬从来没见过谁能把“呆若木鸡”诠释得这么清楚、这么形象。 “我,我记得我之前还在银脊舰船上。”戚枫脸色发白,很快又发红,急切地说, “我刚从玄霖域离开,怎么可能到镇冥关来破坏?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弄死你?” 申少扬一呆。 银脊舰船是界域之间来往的飞行法宝,能隔绝虚空侵蚀,需要到每个界域指定的地点买票搭乘, 也是五域修士离开青穹屏障去往其他界域的唯一渠道。 当初申少扬从扶光域来到山海域,就是买票搭乘了银脊舰船。 “你……演的吧?”申少扬感觉自己后槽牙都开始疼了, “你在银脊舰船上, 那你怎么参加阆风之会的?你不会要说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拿到了青鹄令吧?你还问你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弄死我?” 申少扬说到这里, 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想问你呢, 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针对我?” 戚枫的表情看起来更惨淡惶惑了。 “我,我参加了阆风之会?拿到了青鹄令?所以我现在会在镇冥关,是来参加比试的?”他脸色惨白地说,“我的印象里,我根本没有做这些事!” “既然是比试,应该有裁夺官前辈在?”戚枫煞白的脸慢慢涨红了,下一瞬便从身上摸到了青鹄令,高高举起,“裁夺官前辈,我怀疑我之前神识受人控制,我自愿退出比试,请求裁夺官和沧海阁为我检查神识!” 申少扬目瞪口呆。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戚枫,又转过头看向祝灵犀,似乎想从后者那里得到同样的困惑茫然,却望见祝灵犀若有所思的表情。 “难怪,”她说,“你刚才一个沧海阁的绝学也没用。” “哒。” 一声轻响。 天门下的三个应赛者一齐朝传出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云雾弥散间,蒙昧光影里,有一道身影拨开烟气,踏着天青色的镇石,不紧不慢地走来。 * 周天宝鉴前,一片哗然。 这届阆风之会实在太过出人意料,谁也没想到,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先后出现了应赛者肆无忌惮破坏镇石、镇冥关崩裂、上百年未曾现身的仙君重构镇冥关、应赛者大喊自己被人控制,这一系列的事,都是来观看阆风之会的修士们这辈子都没想过会看见的。 阆风苑里,淳于纯已回到裁夺官席间,她一反常态地坐在了离戚长羽最远的位置,只和胡天蓼偶尔沟通一两句。 此时望见周天宝鉴里戚枫举着青鹄令退赛的画面,她不由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对戚长羽说,“贵叔侄倒是挺有默契的,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想出同一个理由,可算是帮你们戚家把冤屈给编出来了。” 什么叫“把冤屈编出来了”,编出来的还能叫冤屈吗? 戚长羽神色冷淡:“淳于道友,戚枫的情况有问题,本就是有目共睹的事,请慎言。” 淳于纯勾起唇角,眼底半点笑意也无。 “说得也是,戚枫确实是有些委屈了,靠他一个筑基小修士,有什么本事让镇冥关开裂?”她很真诚地说,“能做到这种事的,当然得是更有本事的元婴大修士了。” 戚长羽不回应她的意有所指,神色不变,“仙君有仙君的意思,沧海阁的一切自有仙君做决断,道友就不必费心了。” 淳于纯轻轻哼了一声。 她就是因为知道仙君的态度不像是要严惩戚长羽,才一反常态地阴阳怪气,当初戚长羽借着四方盟超发清静钞的事,激起山海域修士同仇敌忾之心,这才成功把镇石换成了山海域自产的效山镇石,那时她也未尝不是被说动的一个。 当年被他几句话激起对山海域的维护之心,如今却发现所谓的同仇敌忾之下全都是谎言,归根结底就为了戚长羽自己能往口袋里多扒拉几张清静钞! ——仙君居然还不打算严惩他。 这让人怎么平心气? 总是长袖善舞的淳于纯阴阳怪气,方才义正言辞对戚长羽看不惯的胡天蓼却哑了声,定定地坐在位置上,好似听不见两人的唇枪舌剑,打定了主意不吭声。 胡天蓼左耳进右耳出般地随意听着两人的对话,在心里默默地思忖:以曲砚浓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居然会对戚长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直是不可思议。 难怪戚长羽这么嚣张,原来真的是得了曲砚浓的宠爱。 唉,都欺负他老胡是个正直的老实人,他可不会搞那一套歪门邪道,平生走不了捷径,还是对这些爱走捷径的人避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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