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蓼一边想,一边很隐晦地打量着戚长羽。 这家伙能在知妄宫里待几十年,出来奋斗了没多少年就成了沧海阁的阁主,那当初在知妄宫里,应该不止是简单的“追随侍奉”吧? 胡天蓼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戚长羽凭什么啊?他长得倒是不错,可曲砚浓长得更好啊! 胡天蓼愤怒地一拍大腿,替曲仙君感到损失惨重。 仙君啊,你亏大了,他想。 ——还不如找他老胡去知妄宫里待着呢! 仙君怎么就没找他呢? * 曲砚浓顺着镇石的归拢,落在了中宫的正前方。 微白的云气尚未完全散去,萦绕在半空中,将她面容身形都半遮半掩,从天门下朝她的方向望去,只能望见她朦胧模糊的轮廓,踏云雾而来。 曲砚浓踏上天青色的镇石砖块。 她没有控制脚步声,反而像个寻常的凡人一样,质地硬挺的皮靴与镇石撞击,发出“哒”“哒”的轻响,仿佛也撞在人心口,叫人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祝灵犀立在天门下,一边垂手等待,一边凝神朝那道模糊的身影打量,试图越过云雾看清来人的模样——至于来人的身份,她早已经想明白,除了那位一手塑成镇冥关、如同神话中走出来的曲仙君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和胆量重构镇冥关。 她并不是疑惑来人,而是和所有听过曲仙君鼎鼎大名却从未亲眼目睹过的修士一样,当百代不灭的传说有朝一日擦肩而过,任何人都会用力转过头,试图捕获传说的余晖。 祝灵犀抿着唇,细细地听着那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不知怎么的,思绪飘散到她刚进入上清宗的时候,有年长些的师姐带着师妹们学习入门后的规范,其中有一条规定:上清宗弟子在宗门内需着软底云靴,以宗门统一发下的玄黄云靴为最佳,不可着硬底。 有同门问师姐为什么,师姐也一知半解,只是告诉她们,山海断流、魔门覆灭前,仙域与魔域的风俗大不相同,魔门风气酷烈,衣装往往也更冷硬张扬,而上清宗是仙门正朔,理当继承仙门遗风,因此獬豸堂在制定门规时特意写下了这一条。 上清宗家大业大,传承数千年,自然是有许许多多叫人难以理解的老规矩,哪怕斗转星移、浮世变换,宗门长老执事也懒得去改,让年轻弟子们常常诟病,着装只不过是其中一条罢了。 但此刻,祝灵犀听着那一声声的脚步,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原来曲仙君弃魔从仙上千年,却还保留着从前在魔门的习惯。 一个人的道统可以改变、修为可以提升、地位可以变化,甚至性情、脾气,可总有一些东西已刻入骨髓,永远也不会变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 云岚微疏,再也掩不去那张瑰丽神容。 祝灵犀蓦然瞪大了眼睛,“您是……” 她说到一半,又收住了声音,只是紧紧抿着唇,望着走出云气的人。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祝灵犀在陇头梅林外遇见的那位神秘的裁夺官! 那场比试后,祝灵犀特意去请教了带着上清宗弟子来参加阆风之会的那位长老,在这山海域中,究竟有哪一位元婴修士曾在上清宗有过修行,会出现在阆风之会中,叫祝灵犀一声“半个小师妹”? 上清宗是五域如今最古老庞大的宗门,如今大半个修仙界都和上清宗有拐弯抹角的关系,长老和祝灵犀把有可能的人选反复分析了好几遍,最终也只得出了几个不确定的名字,每一个出现在阆风之会的可能性都不算高。 祝灵犀把那几个名字记在心里,时时留意着,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相见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那位神秘的裁夺官前辈,居然就是五域中盛名问鼎、千载不二的曲砚浓仙君! 曲仙君居然会出现在阆风之会上。 居然还会对着她叫“半个小师妹”……难道曲仙君也曾在上清宗修行过吗? 以曲仙君的声望,若在上清宗修行过,绝对足以令如今的长老们好好宣传一番,用天下第一人的声势,反过来为上清宗的赫赫传承增光添彩。 可为什么祝灵犀从前在宗门内,从未听长辈长老们宣扬?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吗? 祝灵犀皱起眉,陷入思索。 曲砚浓拨开云气,在中宫的浩荡天门下,望向高举着青鹄令的戚枫。 他现在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像是檀问枢了,曲砚浓很难从那副急切而青涩的模样中联想到檀问枢的影子。 这反倒显得更蹊跷,她原本只是怀疑,现在却成了肯定——她的魔门第一好师尊,被她亲手断送生机、焚燃躯体后,又以另一种形式重获生机。 真不公平,她在心里莫名地想,怎么会是檀问枢呢? 如果她能知道檀问枢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她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为什么回来的不是卫朝荣呢? 也许她会想试一试。 她会的。 曲砚浓不作声地打量着戚枫。 檀问枢又玩出了什么把戏? “你说,你被人控制了神识?”她语气不急不徐,但目光却凝定在戚枫的身上,看得很仔细,“当你在周天宝鉴前说出这样的话,无论是真是假,你在阆风之会的成绩都将到此为止,包括你手里的青鹄令,我也会收回,因为这不是你得来的东西。” 戚枫本来神情坚定不移,听她这么一说,反倒露出些迟疑来。 他惨白的脸颊上写满了纠结,可到最后一咬牙,竟直直地把拿着青鹄令的手伸到曲砚浓的面前,“裁夺官前辈,请你把它收走吧!这不是我自己拿到的东西。” 方才曲砚浓重构镇冥关的时候,戚枫浑身抽搐,一副神智不怎么清醒的样子,直到镇冥关恢复原状后才慢慢恢复正常,不像是祝灵犀那样猜到了曲砚浓的身份,仍然叫曲砚浓“裁夺官前辈”。 看起来倒确实像是檀问枢曾附身过戚枫,又在见到她后放弃了对戚枫的控制。 可她也没忘记,她的好师尊曾经也是个能让碧峡老魔君信重的骗子。 曲砚浓没伸手。 “阆风之会三十年一届,到了下一届,你的年纪就超过了,不管这枚青鹄令是不是你拿到的,都会是你这一生唯一一次拿到手的机会。”她定定地望着戚枫的眼睛,幽黑的眼瞳里泛起淡淡一层紫,“你真的确定吗?” 戚枫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我要是不交出这枚青鹄令,我又要被说成是纨绔了!” 话刚出口,戚枫就满脸惊诧地抬起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摩挲了好几下,又惊又赧地看着曲砚浓,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脱口说出了心里话。 曲砚浓一愣。 “纨绔?”她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终于听明白了戚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发出一声长长的感慨,“啊,以你们家的背景,是会被人称作纨绔的。” 情理之中,她想,虽然戚家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戚长羽也只是历任沧海阁阁主中的一个,但对于五域中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当然已经是庞然巨擘,足以令任何一个普通修士喘不过气来。 可她以前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也几乎没有可能去想。 因为对她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易如反掌,所以她忘了,她也曾是芸芸众生。 檀问枢难道就会记得吗? 千年前就已晋升化神,在最不需要同情和道义的魔门高高在上的碧峡魔君,会比她更清楚地铭记曾经渺小的过去吗? 又或者,在这一千年里,只有她坐困愁城,就连檀问枢也在颠沛流离里重新落入红尘俗世? 曲砚浓垂下眼睑。 她伸出手,从戚枫的手里接过那枚青鹄令。 那枚青绿如云的令牌在她指尖剔透映光,戚枫和她一起盯着那枚令牌,目光中流露出些微的不舍。 “比试中出现这样的变故,确实出人意表。”曲砚浓语气疏淡,“公平起见,暂时取消你到这一轮为止的所有名次,由我和裁夺官们一起为你检查神识,本轮比试就此中止。” 听到曲砚浓说取消名次、比试中止,戚枫倒还不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 “啊?”申少扬惊叫一声,又闭嘴,讷讷地看着曲砚浓,“仙君,这一轮比试中止了?” 祝灵犀不像他那样一惊一乍,但目光也立刻凝在了曲砚浓的身上:戚枫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让人好奇,而比试中止影响的可是他们的成绩。 对于辛辛苦苦走到这一轮的应赛者来说,没什么比成绩更重要! 曲砚浓指尖旋着青鹄令,微微一转,握在掌心里,似笑非笑,“我来看看——本轮比试一共有四名应赛者,两个就在这里,一个自请退出,还有一个……” “也主动退赛了。”她长长地感叹了一声,“还剩两个人,正好,就是进入下一轮比试的人数。” 申少扬听到这里,心跳漏跳一拍。 ——曲仙君会不会直接宣布他和祝灵犀进入下一轮比试? 他虽然脸上没表露出来,但满眼都是期待,紧紧地盯着曲砚浓。 “可惜,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曲砚浓微微一笑。 申少扬提起的心又坠下。 他微感失望地耷拉着肩膀,眼巴巴地盯着曲砚浓看。 “除了戚枫之外,剩下的三名应赛者里,祝灵犀成绩第一,富泱第二,申少扬第三,按理说应当是祝灵犀和富泱进入下一轮,可富泱偏偏又退赛了。”曲砚浓慢悠悠地说,“这可真是有点难办。” 这下祝灵犀和申少扬都眼巴巴地盯着她。 曲砚浓凝眸打量了他们一会儿。 “那你们三个就一起进入下一轮吧。”她语气平淡,却有种尘埃落定、不可更改的笃定,“下一轮比试,我会亲自来看。” 她说她会亲自来看。 曲砚浓对不同的人说过许多次这样的话,申少扬听过,祝灵犀听过,淳于纯和胡天蓼也听过,每一次说起时,她都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并没有强烈的意愿去兑现。 随心所欲地出尔反尔是大人物的特权。 但这一次,当着周天宝鉴的面,她决定给出一个承诺。 “我会在阆风苑的裁夺官座席上,亲自见证新一任阆风使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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