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人,像是她曾塑造过的每个传奇一般,来得无声无息,走时也神秘莫测,只留下无限的遐想。 “不愧是……曲仙君。”戚枫神色惝恍地说,“和小叔说的一模一样。” 申少扬心念一动。 “你小叔究竟是什么人啊?”他凑近了问戚枫,“他真的和曲仙君是那种……那种关系吗?” 灵识戒一直冰凉凉的,等到申少扬问出这个问题,也仍然冰冷。 前辈一反常态地毫无动静。 申少扬都快急死了! 明明前辈无比在乎曲仙君,曲仙君也对前辈旧情难了,那事情明明就很明朗了,为什么反而僵持下来了呢? 他一着急,决定下点猛料,“我一直很好奇——你小叔现在是住在知妄宫里面吗?” 富泱、祝灵犀和戚枫一起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好奇归好奇,他还真问啊? ——这种问题? 看不出来啊,申少扬居然是这样一个爱打听的人。 戚枫难为情地笑了一笑。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我家的。”他说,“我姓戚啊。” 申少扬急得受不了,“我当然知道你姓戚,你就叫戚枫啊,可是这和你小叔有什么关系?你小叔现在还住在你们家里吗?” 富泱和祝灵犀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他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奇这个问题啊。 戚枫在申少扬的再三追问下也没生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想,小叔应当是没有住在知妄宫里的,他是沧海阁的阁主,平时都要留在沧海阁里处理公务。” 申少扬惊了,“你小叔竟然是沧海阁的阁主?” 哎呀,这可大事不妙啊! 就凭戚枫小叔的那个心性,居然能修练到元婴后期,还当上了沧海阁的阁主,看起来仙君对戚枫小叔非常宠爱啊! 那前辈可怎么办呢? 申少扬一瞬间想象到前辈深埋在地底,棺材被厚厚的黄土覆盖,孤苦伶仃地思念着曲仙君,而曲仙君在知妄宫里纸醉金迷地怀念前辈,只有戚枫的小叔狡猾地利用了两人的劳燕分飞,厚颜无耻地蒙骗曲仙君,攫取了数不尽的好处,甚至当上了沧海阁的阁主。 简直是太可恶了! 前辈和曲仙君的幸福现在就可就只能靠他来守护了。 他得想想办法,让前辈和曲仙君重归于好。 “镇冥关的维护是由沧海阁负责吧?”祝灵犀忽然问。 申少扬一惊。 提到镇冥关,戚枫越发的沉默了。 “是的。”他声音很微弱,“镇冥关的镇石都是沧海阁购置填换的,由阁主亲自过问负责。” 镇冥关的维护由阁主直接负责,那镇冥关出了问题,当然也该由阁主负责。 申少扬找到了方向,一拍桌子,“对!你之前一动手,镇石就碎了,镇冥关的镇石肯定有问题。” 戚枫听到“你之前动手”,不由又低下了头,不说话。 申少扬莫名其妙,反应了一会儿,又“哦哦”地明白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是被人控制了,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这张脸。” 他这话还不如不说,戚枫的头更低了。 祝灵犀不去管他们痴头傻脑,正色问戚枫,“镇冥关的镇石之前是不是换过?” 戚枫和申少扬说不上话,但祝灵犀正色说话,他还是能鼓起勇气回答的,“是的,以前镇冥关用的镇石是望舒域开采的殽山镇石,二十来年前,我小叔主持改换镇石,换上了山海域的效山镇石。” 申少扬一跃而起,“这不就明白了?你小叔这是以次充好,拿不好的镇石蒙骗仙君!” 戚枫没说话。 “也不算是不好的镇石。”富泱忽然说,“效山镇石比殽山镇石便宜,而且在抵御虚空侵蚀方面,确实比殽山镇石的效果更好,只是质地非常脆弱,需要时常更换,加起来的花费就更大一点。” 申少扬一愣。 “这么说,戚枫的小叔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他不确定地问。 富泱摊手,“也不能说是好是坏。” “当时沧海阁更换镇石也是师出有名。”他说,“当初我们望舒域遭逢天灾,界域内生灵涂炭,钱串子大量超发了清静钞,使得五域货值动荡不朽,虽然许多普通修士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法将这些事联想起来,但总归是有明白人的。” “钱串子自己毁掉了望舒域和四方盟的信誉,没法怪其他人抵制。”富泱耸了耸肩,“沧海阁提出换镇石,也是众望所归。” 戚长羽主导推动这件事,在里面获利,这是没跑的事;但要说戚长羽瞒天过海、罪大恶极,那他也没这么高的声望和本事。 “我想,这大概也是戚阁主如今仍然担任阁主,没有被问罪的原因。” 申少扬呆呆地愣了一会儿。 “那、那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他有点难以置信地问,“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大家都没说话。 “不行。”申少扬猛然站起身,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呢?我一定要去请仙君彻查这件事,不能让戚枫小叔这样的人一直当沧海阁的阁主——犯了错的人,怎么能一点惩罚、一点代价也没有呢?” * 五月初四,时雨及芒种,仲夏日长,梅黄杏熟。 卫芳衡一身华服,整装待发。 她伸出手,仔细地为曲砚浓再次整理了十二旒。 “仙君,百来年了,您终于又要现身凡世了。”她慢慢收回手,如梦似幻般轻声说。 曲砚浓抬手,抚了抚自己金线绣制的袖口。 “一百多年,好像也没多久。”她随意地问,“好久没穿这身衮冕了,看起来怎么样?” 卫芳衡深深看她,轻声说,“只要您出现在人前,就会点亮人世间的。”
第33章 阆苑曲(七) 卫芳衡这个人, 生来有一股拧劲,旁人奈何不得,她自己倒没觉察。 譬如镇冥关的事, 旁人见过叹过怒过,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便把这事放下了,偏她没日没夜点数清算, 赶在曲砚浓回到知妄宫的时候,递给后者一本账簿。 曲砚浓接了账簿,还没摊开来看一眼, 就猜到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实在是太了解卫芳衡的性子了,任它合着,放在一边,叹口气,“你不会一直在算镇冥关的账吧?” 没日没夜整理出的账簿, 曲砚浓却根本不打算看,卫芳衡不由板起脸,加重了语气,“镇冥关损坏的镇石,按照望舒域列出的价目, 合计需要一千一百二十万铢清静钞。” “一千一百二十万”被她说得很重,每个字都咬牙切齿。 曲砚浓恍然大悟般似模似样地点头, “原来一共需要这么多钱, 现在我知道了, 真是辛苦你了,统计出这些不容易吧?” 卫芳衡总是能被这人漫不经心的模样气得破功, 她蓦然把手中的笔扔在桌上,气哼哼地说,“不容易?当然不容易,就在你游山玩水的时间里,我亲自去了镇冥关,一块砖一块砖地数出来的!” “一千一百二十万铢!”卫芳衡眼睛瞪得很大,怒火几乎要烧着曲砚浓的眉毛,“你就是再有钱,又能经得起他们糟蹋几年?再塌五次,你就该卖身还债了。” 曲砚浓不得不公正指出:“如果我没有把比试定在镇冥关里,以沧海阁替换镇石的频率,镇冥关是不会崩裂的;如果镇冥关没有崩裂,我也不会重构它,那就不会有这么多镇石同时损坏,也就不需要花这么多钱。你这么算,对我和沧海阁都不公平。” 卫芳衡气得把账簿扔了。 与曲砚浓相处数百年,再笨的人也能明白,仙君的心意莫测,不是谁能改变的。旁人尽过心力,在仙君这里碰了壁,自然识趣地收了手,已经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卫芳衡在曲砚浓这里碰的壁多了,有一身铜头铁臂。 她透过青镜望着曲砚浓的面容。 少有人能像卫芳衡这样近距离地凝视这位威震天下的仙君,他们对曲仙君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那过于夺目慑人的风仪,但卫芳衡却看见她的索然。 “如果夏枕玉和季颂危比你先化解道心劫怎么办?”卫芳衡忽然问。 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句,没有一点铺垫,若是知妄宫里有第三个人,一定会觉得卫芳衡奇怪。 夏枕玉和季颂危就算化解了道心劫,又和曲砚浓有什么关系,怎么就要问一句“怎么办”了? 曲砚浓抬眸,透过镜子看卫芳衡。 她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跟随她数百年的女修,沉默了片刻,有点恍然:一个天资不错的修士无怨无悔地忍受远离尘嚣的孤寂,怎会没有因由? 卫芳衡并非生性淡泊名利,只是把渴望随同忠诚一同放在了她身上。 五域何其大,曲砚浓总是那个赢家,卫芳衡的忠诚不需要任何回报,因为追随赢家就是对这份忠诚最大的回报。 不是势利眼、不是见风使舵,是因为卫芳衡和后世的每一个修士一样,遇见她太晚了。 他们遇见的是一个传说。 一个虽有坎坷,却只会铸就她辉煌、让她的成就越发耀眼的赢家。 曲砚浓从不去想夏枕玉或季颂危如果先她一步化解道心劫,是否会动摇她五域第一人的地位,她不在乎。 可卫芳衡在乎,或者也可以说是关切,这忠诚的追随者比曲砚浓更在乎、更关心,不愿让任何人超越她、打破这个不败的传说。 谁都能想明白,跨过了那道门槛,将会是个全新的层次,如果夏枕玉或季颂危抢先一步,曲砚浓就不再是五域第一人了。 曲砚浓想明白了,可这恍然于她又太寡淡,最终让她语调平平地说,“那这个世界就有救了。” 卫芳衡懵然望着她,“什么?” 五域太平,怎么就需要被救了?何来的有救? 曲砚浓没有一点笑意。 “传说中,会有魔主诞生于冥渊中,啖山噬海,率亿万魔众,分食整个世界,最终和所有生灵一道归于毁灭。” 卫芳衡皱眉:“现在五域根本没有魔修了,哪来的亿万魔众?” 曲砚浓没什么表情地敲了敲桌子,“魔主就是魔的起源,他可以把魔元所触碰到的一切东西都化为魔物。” 卫芳衡想信又不敢信,“你……那你和魔主比,谁更厉害?这个传说真的是真的吗?” 曲砚浓没有回答。 卫芳衡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答案,终于忍不住追问,“那你以前怎么不说呢?怎么没人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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