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修行,檀问枢亲手杀了他全族,全部吞噬生机,化入他的魔功,助他在专修魔道后飞速踏入金丹期。 理论上来说,魔修的修行并未与天地达成平衡,就像是这天地间的小偷,偷偷夺走了生机,因此魔修的修行顶点就只有魔君。典籍里所说的魔头并不是修士,而是天生魔元。 反观仙门修士,在化神仙君之上,还有一个传说中的境界:主宰此方天地的道主。 倘若真有道主这么个境界,那么如今的五域分离、山海断流都不过是道主一念之间可以阻止复原的,世间也就无所谓浩劫了。 据曲砚浓所知,仙门千千万万载,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曾达到这样的境界。 他们总是半路折戟在漫长的化神期,没有任何人能实现不可能的目标。 道主是否真实存在,也成了一件让人难以确定的事情。 曲砚浓对卫芳衡说,只要她能度过道心劫,就能成为道主,但她其实并不很确定。 她有时会觉得,也许道心劫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人度过,而恰恰相反,是为了让所有的化神修士停滞不前,无法触碰到更高的层次。 刚晋升化神、道心劫还没那么深重的时候,她和夏枕玉、季颂危讨论过道心劫,推断出来,倘若真有人能度过道心劫,必将成为与天道同等的存在,到时天地生灵的生灭,都只在一念之间。 至于典籍中所说的灭世魔头,本身也是天地生灵,在道主存世的情况下,灭世自然无从谈起了。 那时山海断流,她不得不顺势将天地分为五域,成就千古未有的大变革,整个修仙界都惶惶不安,但他们三人心里却很稳,只觉路就在眼前,往前走总能走到。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道心劫里陷得那么深。 高台上,戚长羽已说完了魔门的来历过往,得出“魔门灭亡是天命”的结论,终于开始介绍这一场比试的规则。 “碧峡共分八段,其中最险的一段叫做天魔峡,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险关,鹏鸾龙凤亦不得过。这八段中只留有一条生路,须从弱水苦海中淌过去。”戚长羽说,“在仙魔对立时,这条路由碧峡魔修严加把守,机关重重,外人绝无可能闯入。” 如今,碧峡已成无人之地,也再不会有人把守生路了,但弱水苦海的艰险不会随人世变迁而减弱。 “应赛者的任务,就是从这条艰险的生路中登上碧峡,找到碧峡最高峰上的宝盒,打败那个看守宝盒的人,夺下宝盒的人就将是这一届阆风之会的头名。” 申少扬听见他身侧传来富泱和祝灵犀压抑的惊疑声,他转过头去看他们,脸上的迷惑太明显,富泱低声解释,“碧峡是曲仙君证道的地方,号称天下第一险关,根本不是筑基修士能通过的。” 别说他们三个筑基修士了,金丹修士硬闯天魔峡,都只有尸骨无存的份。 申少扬半信半疑,他从莽苍山脉出来,只觉天下再险的地方也不过就是莽苍山脉那样了,碧峡再怎么险,也总能找到生路吧? “智勇都无用。”祝灵犀语气清凌凌,断言,“手段再多,实力不足,都是徒劳。” “那总不能是让咱们去送死吧?”申少扬说。 “——当然不是让应赛者去送命。” 戚长羽站在高台上,仿佛能听见三个小修士的对话一般,神采焕发地说,“虽说弱水苦海是碧峡最平缓的一段,可寻常金丹修士也要折戟,因此阆风之会要赠三位应赛者一件利器。” 申少扬听到这里,耳朵都竖起来了,可谁想到戚长羽微妙一笑,“至于这一件利器的庐山真面目,就要靠三位应赛者去探究了,我这里只有一个仙君亲口传授的提示——” “将头临白刃,犹如斩春风。” 玄乎其玄的提示,与陇头梅林里的“第三次余霞散绮”异曲同工,作用约等于没有,也不知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申少扬感到指间的灵识戒一阵一阵地发烫,没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却像是炉火慢炖,灼灼地滚涌。 “前辈?”他茫然地发问,却没来得及得到应答。 “——宝盒中装有一份碧峡五月霜!”戚长羽高声说道,声音响彻阆风苑千百山峦,与光风同远,“这是真正夺天地精华的至宝,能稳固神魂,令散魂残魄重融灵体,就算是死去多时的尸体,若还保留了一丝残魂,也能重聚魂魄,召来魂体。” “曲仙君亲自将它拿出,赐予得到宝盒的胜者,作为对阆风使的奖赏。” “谁能夺得头名,谁就能得到五月霜。” 申少扬还没搞清楚这个“五月霜”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由谁来看守,就听见指间的灵识戒里忽而传来前辈沉冽的嗓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沉冷坚执、无可回绝,“去把五月霜拿到手。” 那一瞬间,灵识戒滚烫如火。 “啊?”申少扬一愣,没回过神。 以他的经验,像他这样明明听清了却还痴头傻脑地愣怔重复,前辈是从来不会说第二遍的。 可这一次,前辈声音寒峭,每个字都坚逾金铁,字字铿锵,“拿到五月霜,我有用。”
第35章 碧峡水(一) 孤身一人在冥渊沉寂千年是什么样的滋味? 终年幽寂, 不见天日,明明怀有经天纬地的力量,却甘心在世人不知的角落画地为牢, 不会有改变,也没有尽头。 如果他不曾尝过红尘滋味, 也许在冥渊的日子还不会这么难熬;如果他心中没有一点观念,也许孤身一人的幽寂不至于如此痛苦;如果他不曾找寻过自我, 也许堕落为魔的经历不失为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可他不是。 他有过鲜活真实的躯体,有过爱恨挣扎,有到生命尽头也想要相拥的人。 要做多少挣扎, 才能对近在咫尺的希望视而不见? 近到好像只要他能伸出手, 就能触碰到她的手。 可那不是他。 他身处冥渊之下,徒劳地用一副残破的神魂,拼凑一具无形无质的无定躯体,就算是竭尽全力的嘶喊,也注定传不到她的耳边。 “去把五月霜拿到手。”他声音森冷沉定, 像是金铁镌刻顽石,字字句句都铭刻着不甘心,诉说他荒草野火般的妄念。 如果他能得到五月霜,如果他能凝实神魂,他就能凭借灵识戒, 向人世递送一缕幽魂,不再是借助申少扬的视角旁观, 而是真正在天光之下, 静静地望见她的模样。 只要他不曾和她交谈, 只要她不知道他的存在,只要他不向她透露他的名姓, 静静地待在她的身边,也算是彼此两全。 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有什么用呢? 他不知道,可他已忘了理智,只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一点点地沉沦,贪慕心底欲望的诱惑,而他既无能为力,也不想悬崖勒马。 “拿到五月霜,我有用。”他字字清晰地重复,渊深如勒石镌字,任谁也无法抹去。 申少扬忍不住地露出惊讶之色。 “前辈,你需要用这个五月霜吗?”这还是前辈第一次明确地提出要他去得到什么东西,他好奇地问,“是为了追回曲仙君吗?” 以往卫朝荣很少回应申少扬的追问,没必要,但今天他说得比从前每一次都多,甚至带着一点玩笑般的谑意,“你不是说要主动一点吗?” 申少扬确实是这么说的,可他说了也不算啊,怎么前辈忽然就改主意了,“真的是为了曲仙君啊?” 怎么就忽然改主意了? 卫朝荣定定地笑了一下。 冥渊晦明不定,窈冥的光映照在他的眉目,无端显得神色目光幽森怪异,尽是执迷和冷然,可他开口,声音仍是沉冽平淡,好似冷静理智得没有一点异样,淡淡地反问,“不然呢?” “眼看着她换别人一个个试?”他语气竟然诡异得平静,听起来甚至像是冷冰冰的风趣,“我没有这样的情趣,我还是喜欢自己来。” 申少扬惊得下巴差点合不拢:原、原来前辈说起话来是这样的? 这么、这么……直接? 就这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举重若轻的语调,直截了当的风格,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啊? 原来仙君就喜欢这种类型啊? 申少扬沉思着,脸上表情变来变去,全被面具掩盖,呆木木地站在原地,连富泱和他讨论那句玄妙的提示也没听到,惹来富泱好奇,给了他一手肘。 “想什么呢?”富泱纳闷,“这时候还能走神?” 申少扬惊起,一副魂飞九天被唤醒的模样,惊魂未定地说,“我在想,我一定要拿到五月霜。” 他一边对富泱说着,一边自心底油然生出一股使命感来,促使他信誓旦旦地对灵识戒保证,“前辈,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富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道理上来说虽然是该这么样,但是你现在说这个,是在和我们宣战吗?”他语气有点微妙。 申少扬一愣。 他无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望见另一边的祝灵犀静静地向他投来目光。 对哦,只有唯一的胜者才能得到五月霜,他说自己一定要拿到五月霜,不就是在向富泱、祝灵犀挑衅吗? 富泱和祝灵犀一左一右,正好把他夹在中间,一个好整以暇,一个平淡冷静,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应。 啊哈哈…… 申少扬干笑起来,“这个嘛——” “我千里迢迢从扶光域赶到山海域,”他说,“你们总不会以为我就是来拿块青鹄令玩的吧?” 祝灵犀和富泱的眼神微微一凝。 “说好了,”申少扬在这样的虎视眈眈里竟然笑得不带一丝阴霾,伸出手攥成拳,递到两人身前,“咱们三个,碧峡山头见。” 短暂的迟疑后,三个迥异的拳头抵在一起,骨肉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湮没在约定和承诺里。 “碧峡山头见。” * 曲砚浓坐在金座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鎏金的扶手。 “我真的是个非常慷慨大方的人。”她很感慨地对卫芳衡说,“这么珍贵的东西也能说拿就拿,看来我是真的很重视阆风之会、非常关心修仙界的年轻一辈的情况啊。” 卫芳衡都不稀得说她——用点脑子就能猜出这人拿出五月霜做奖励另有因由,可她现在偏偏还能很坦然地自吹自擂说她是关心后辈,真是怪会给她自己脸皮上贴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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