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打算把五月霜送给优胜者?”卫芳衡问,语气有点不确定,“阆风之会三十年就有一届,但五月霜凝成所花费的时间可以经历十个阆风之会,你就这么顺手拿出去发奖,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 对于小修士们来说,“五月霜”这个名字其实有点陌生,经由戚长羽介绍后,才恍然般觉察到这种天材异宝的玄妙珍稀,但对于卫芳衡这样早就晋升元婴的大修士来说,“五月霜”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如雷贯耳。 早在五域分定之前,天下间就有“三大圣药”的说法,说的是三种效用迥异的灵药,分别是碧峡的五月霜、上清宗的他山石、金鹏殿的一壶金。 那时有一句很有名的口诀: 捣玄霜造化为工,煮白石阴阳为炭,炼黄金天地为炉。 传说中,若能集齐这三种圣药,就能起死人、肉白骨,让残魂缺魄凝聚灵体,进而铸成躯体,不亚于是再世重生,全新的第二次生命。 虽然这都只是荒诞不经的传说,也从来没人真正凑齐过三种圣药来起死回生,但五月霜的效用摆在那里,这么珍稀的圣药送给一个阆风之会的头名,卫芳衡越想越觉得心疼。 到底有什么盘算值得舍出一份五月霜? 卫芳衡追随曲砚浓这么多年都还没亲眼见过五月霜,只知道自魔君檀问枢死后,碧峡的五月霜就落在了曲砚浓的手里,从此消匿在红尘俗世的窥探中,成了真正虚无缥缈的传说。 曲砚浓托着腮看卫芳衡。 “我有很多宝物。”她语气闲散,明摆着想逗卫芳衡的样子,“我的神魂很完整,五月霜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用,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送出去?” 这人这么会气人还不挨打,只能是因为她实力太强了。 卫芳衡明知道这人是在故意逗她,其实心里另有盘算,还是忍不住黑着脸,活像个大冤种。 戚长羽宣布完比试的内容,踏上台阶,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金座前,殷勤地站到曲砚浓的身侧。 “仙君,我已经安排裁夺官将三名应赛者带去碧峡了。”当了沧海阁的阁主后,戚长羽的打扮总是往华贵威严的方向靠,这次却变了样,所有锦上添花的花式都去了,清清爽爽,朝曲砚浓一笑,显得很开朗爽快,“过不了几时,周天宝鉴里应该就会投映出来了。” 卫芳衡站在另一边撇嘴。 大事上奸滑,小事上殷勤,戚长羽就是个小人。 曲砚浓淡淡地点头。 她招了招手,让戚长羽走近些,神色安谧平静,半点也看不出几天前她还在和卫芳衡提起会把戚长羽换掉的事。 “镇冥关现在怎么样?”她问。 戚长羽神色微微一凛。 “仙君,镇冥关所缺镇石的数目巨大,一时间没法补上缺口,但我已经和四方盟签下了合约,所有镇石将会在半年内陆续送达山海域。”他低声说,“因为需要购置的镇石太多,四方盟临时提价,比原来价钱高了一成半。” 虽然戚长羽说得很朴实无华,但事实比他所说的更艰难百倍。 曲砚浓让他自行将镇冥关的缺口补上,不许他调拨沧海阁的钱财,戚长羽就只能自掏腰包。他这些年从沧海阁里捞来的财富数目固然庞大,可放在镇冥关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想要买下足够的镇石,就算是把戚长羽自己卖了也不够。 填上镇冥关的缺口本就是曲砚浓给他的最后机会,戚长羽一点都不想尝试再次触怒她的滋味,没了曲砚浓的庇护,他在山海域将如丧家之犬,再无容身之地。 为了凑齐买镇石的钱,他挨个找上曾经和他一起在镇石买卖中捞过好处的盟友和下属,他自己怎么倾家荡产、折本卖出财物,就怎么磨那些人。他口才心智都不缺,光凭着他背负大过错却仍受仙君重用这件事,就给其他人描绘了一番危机后的美好未来。 靠着画饼充饥,他把从前的老关系都刮骨榨油,凑出了一大笔清静钞,去问四方盟购置镇石。 四方盟都是钻钱眼里的人精,哪能不知道镇冥关发生的大事? 戚长羽捧着大笔清静钞来买镇石,不仅没能得到四方盟修士笑脸相迎,反而被人家摆起谱来,奚落他“阁主不是看不上我们望舒域的镇石,只用山海域的镇石吗”——归根结底,就是看准了他没有退路,想要狠狠宰他一笔。 “你凑来的清静钞够用吗?”曲砚浓问他。 戚长羽快速地望了她一眼,没能从她平静无波的神色里窥探出痕迹,于是转瞬又收回目光,“属下犯下此等大过,只能尽力弥补,勉强凑出了七成的清静钞,交付给望舒域;剩下的三成,属下会在镇石全部交付前补上。” 曲砚浓挑眉。 居然凑出了七成的清静钞,戚长羽这人可真是够狠的——曲砚浓早算过他这些年攒下的家当,数目固然庞大,但若是用来买镇石,约莫只能买下一成半,这还是四方盟没有溢价的情况下。 如今戚长羽却说他凑出了七成的清静钞,可想而知,不仅是散尽他自己的家财,还把那些追随他、与他合作的老关系都给敲骨吸髓了。 倘若戚长羽能保住沧海阁阁主的位置,日后再给这些人回报,那倒也无所谓,反倒会加深彼此之间的信任和联系;可戚长羽要是没能保住位置,或者没能及时给这些人足够的回馈,那他这些年攒下的人脉,可就全都成了生死大仇。 曲砚浓会给他继续当阁主的机会吗? “这回做的不错。”她微微颔首,露出一点肯定的目光,“总算是有点雷厉风行的样子了。” 戚长羽心下猛然一松。 他原本还在担心曲砚浓嫌七成太少——可他短时间内实在是凑不出更多了,除非谋夺他人家私,可那完全是自寻死路。 “全蒙仙君不弃。”他俯首长揖,恭恭敬敬,“属下自知犯下大过,只愿日后为仙君披肝沥胆,稍可弥补一二过错。” 曲砚浓很平和地点了下头。 “你作为沧海阁的阁主,其实一向做得还不错,能力也在旁人之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贪心了。”她语气平淡,“若是把你换掉,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谁能服众。这阁主的位置,目前只有你能当。” 卫芳衡听了这话,忍不住侧目: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戚长羽的罪责了?怎么戚长羽犯了这么大的错,一句“舍你其谁”下来,反倒还奖励他了?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气哼哼:如果要说打理沧海阁的本事,戚长羽确实是有两手,可也不至于到“舍他其谁”的程度吧?她一个人在知妄宫打理了近千年,哪里就比戚长羽差了?仙君到底还是不想换掉戚长羽,这才说出这样有失偏颇的话。 戚长羽到底走了什么大运,被仙君一再高抬贵手?难不成他所相像的那位仙君故人,在仙君的心里,竟比她叔祖卫朝荣更重要吗? ——那仙君为什么鲜少提及那个神秘的故人,却总是怀念卫朝荣呢? 仙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戚长羽听到这番话,心情和卫芳衡截然相反,简直可以说是狂喜——有了曲砚浓这番话,他的阁主之位才是真正的稳如泰山了! “多蒙仙君抬爱,属下铭感五内,愿为仙君赴汤蹈火。”他尽是欢喜,压不住的激动,连言语间也多了点哽咽。 这一刻他的感激是真心的,也许过去百年里的感激加起来也不及这片刻来得多,戚长羽没去想那个让他长久活在阴影下的人,没去想被曲砚浓轻而易举夺走的风光,他只想起这些天里世态炎凉的难熬、前途未卜的恐惧。 而现在,这一切都落地了,镇冥关的崩塌让他一脚踏空,直到此时终于又站稳了,恼恨和不甘都是往后的事,此刻他只有真心的感激涕零。 “属下重欲之人,有罪之身,承蒙仙君不弃。”他在庆幸里,如释重负一般,艰涩地说出这百年来早该说的话。 承蒙仙君不弃。 曲砚浓目光微垂,落在戚长羽清逸俊秀的脸上,望见那低垂眉眼间的苦涩。 真有意思,她想,从前她委以重任,将泼天的富贵和权柄赋予戚长羽,他的脸上从来没有这样真诚的苦涩,他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可等到东窗事发,她轻描淡写地把曾经授予他的头衔摘了下来,悬而未决地拖了几天,最后才虚虚地托在他的头顶,甚至还没真正落下,他就已经铭感五内了。 原来失而复得才是真正的惊喜。 曲砚浓把他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真有意思,她理所当然地想,谁说她一时想不出谁能替代戚长羽,就不会换掉他了啊?
第36章 碧峡水(二) 申少扬盘腿坐在飞舟头, 身下的甲板在微微颤动,却不是因为逆风穿云。 他回过头,舟尾的阵法亮起一重重光晕, 重物凶猛撞击般发出“砰”“砰”的巨响,每次巨响都令飞舟穿越长空的速度快上半分。 然而透过那层玄妙的光晕向后望去, 只能看见一片晃眼的银白,将远处的峰峦都遮住。 非得站在舟头, 拼命向后仰去,才能勉勉强强看明白,在飞舟数十丈外, 一只宽翅如峦的巨大妖禽紧紧缀在飞舟后, 大喙高抬,远看竟似座塔楼,张口一吐,便是无数电光,如流星般竞相追向飞舟。 流星般的电光追上飞舟, 撞在舟尾,轰然作响,便成了这一声声巨响。 舟头的另一侧,富泱和祝灵犀猜测着,这只活脱脱如从神话中走出的妖禽究竟是金丹初期还是金丹中期, 是否有特殊的血脉。 “金丹初期。”申少扬断定,“应该带有很稀薄的金翅大鹏血脉, 足以令它在金丹期的妖兽中称王称霸。” 富泱和祝灵犀讶然, 山海域没有元婴妖兽, 这里的妖兽带一点远古妖兽血脉都稀罕,那如今追在他们身后的这只妖禽, 岂不是这一域妖兽中霸主一般的存在? “前辈,”祝灵犀望向飞舟上唯一的一位裁夺官,“是否该隐匿飞舟的灵气,绕开妖兽栖息之地,以免再招惹来妖兽?” 他们在阆风苑登上飞舟,由这位裁夺官驾驭飞舟,一路涉海翻山,走的是直来直往的路线,途中露过好几处妖兽聚居之地与繁华富贵之乡,飞舟愣是呼啸而过,半点没有绕道的意思。 这只大如峰峦的妖禽就是被他们这嚣张的动静所惊,半途追来,愣是缀在他们身后追了三千里。 也得亏是飞舟品质绝佳,挡了一路的电光,除了船尾深浅不一的划痕之外,整个船体状态都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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