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镇拿到人界来说算作关外,名唤流霞镇,不仅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阔,也有波诡云谲的丹霞魔鬼城,越过游牧线,放眼望去便是无边无际的黄金沙海。 二人扮做过客落脚于流霞镇,玉带钩只将二人带至此处的一间客栈内,随后便没了动静。 “呦,这次来的客人来头不小呢,需要我亲自下楼迎接呢。”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红色纱裙的丰腴女子从二楼走了下来,她身上戴着金饰,走路之时不仅带起一股香风,还有泠泠的清脆响声。 络腮胡大汉高举手中的酒碗,扬声道:“老板娘,何等的大人物需要您亲自现身啊?不来陪兄弟们喝一杯?” “自然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大人物。”说完,女子就着络腮胡大汉的手抿了一口其中的酒,在碗沿留下一只沾着香脂的唇印,随后她踏着轻盈的步伐,如同一只翩翩蝴蝶落在了湚离的身侧。 涟臻的一只柔荑搭在湚离的肩膀,呵气如兰地道:“这个大人物许久不来我此处了,今日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让我也是三生有幸,可以跟我喝一杯酒吗?” 湚离面色烦躁地一把推开涟臻,“坐好,本座同你不熟。” 涟臻讶然,她伸手拉起一块帕子遮住了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尊上何如如此,莫非也是个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负心汉?” 湚离蹙眉,他先是有所顾虑地看了清燃一眼,随后才对涟臻厉声道:“莫要诋毁本座清誉,本座何时同你相识?你又如何算得上旧人?!” 涟臻见状伸手攀上湚离的肩膀,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笑靥如花地说:“莫非尊上都忘了?当年你还不是妖界共主,我也不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你便是与我一同打下的这天下啊,我们一同建立了一个名为豊的朝代,这些年过去了,我一直守在这里等你回来呢。” 湚离再次推开涟臻,“何以见得?莫要在此信口雌黄!” 涟臻面露一丝讶然,“湚离你果真是个负心汉,你当真不记得了?当年你说你厌倦了身边人,让我替你解决掉她,然后就娶我为妻的。结果你一等就让我等了万年之久,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清燃蹙眉,她觉得当年之事越发的扑朔迷离了,他们来此本是替老狐还人情,却不曾想到又遇到了个知晓当年事的故人,而且现下看来这故人似乎同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清燃端起茶杯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茶水,静等着涟臻的下文。 湚离神情震惊地看着涟臻,“什么?当年本座让你杀掉身边人的?!这绝不可能!” 涟臻娇嗔地打了一下湚离的胸口,“怎么不可能?你怎能以现下的你来衡量当年你的想法?我记得那是陪你一同来此的姑娘,你嫌她床上花样没我多,同我有过一次后便厌倦了原来的人也是正常的事情。男人嘛,我懂的。” 清燃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细密的冰晶顺着她的手指,沿着杯身迅速席卷了整个桌面,“当年之事你还知晓些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非句句属实,你又当如何?” 34 ☪ 问君能有几多愁(4) ◎择一而爱之◎ 湚离见状迅速将怀中的墨珏往上抱了抱,殷切希望着清燃能看在墨珏的面子上别徒手劈了他,随后才慌张地出声道:“清燃,莫要信她所说,本座不会那般做的。” 涟臻见这满桌的冰晶,倏地看向了清燃,姣好的脸上皆是震惊,“原来是你,当年我那全力一击居然没有杀死你?!” 清燃抬眸看向涟臻,十分冷淡地说:“我倒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一个人想要杀掉另一个人,得偿所愿后又要千方百计地救她,这是为何?” 涟臻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是为了取得那人的信任,一切都是计谋。” 湚离不屑一顾地道:“多此一举,本座根本不会这般做!” 涟臻用手指卷着耳边的碎发,哼笑了一声,媚眼如丝地看向湚离,“那是当然了,毕竟那个时候的你可玩得比现下狠多了,今晚要不要来我房里,让我瞧瞧你有没有退步?” 湚离眼神一凛,雄厚的妖力突然暴起,直接攥住了涟臻的脖颈。 “本座叫你好好说话,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当年的事!” 四周的酒客纷纷抽刀而起,一脸警惕地看着湚离,直到涟臻挥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涟臻眼角绯红,她笑看着湚离,“男人啊,就是善变。当年我分明是帮了你个大忙,你却也是这般对我,明明是你借刀杀人,罪名都是我背,而你倒打一耙也就罢了,居然还不信守承诺。” 湚离自然不相信涟臻的片面之词,他自己的心自己再清楚不过,若是当年真的起了杀清燃的心,自然不会再心动,更不会当初假借别人之手。 “本座的心,本座再清楚不过,你若是再如此这般满口的胡言乱语,小心本座对你不客气。”说完,湚离便松开了涟臻。 涟臻伏倒于桌上,低声咳嗽着,她看向湚离的眼底突然变得一片冷漠,“难道当年那人真的不是你?” 清燃蹙眉,涟臻所说不像有假,尔善只说过自己危在旦夕,其中尔尔怕是只有湚离自己清楚,或许还有天道。 湚离突然划开了自己的掌心,以鲜血起誓,“本座愿意以性命起誓,当年之人绝非本座,本座对清燃从未起过杀心。” 清燃出声道:“你可是想清楚了?现下你我二人皆无当年的记忆,若是当年之事真的如同涟臻所说,你这怕是要应誓了。” 湚离摇了摇头,神情坚定地说:“虽然本座不记得当年之事,但是本座觉得应该不会如同涟臻所说。” 涟臻惊讶地说:“什么,你说你不记得当年之事了?怎么会如此?!” 清燃正色道:“其中复杂情况难以解释,我们来此是应以故人相求来寻当年的康晟,只不过遇上了阁下。” 涟臻蹙眉,“康晟?尸体都化成灰了,还寻他作甚?!” 清燃说:“血海有一老狐,当年康晟进京赶考之时曾有恩于他,但多年情分未曾偿还,又恰逢血海被封,这一错过便过了万年之久。” 涟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说:“好吧,其实我方才句句所说确实不假,但是其中若是还有什么其他的门道,我便不知晓了,我现下可以将当年之事尽量地讲予二位听。” 湚离说:“好好说话,莫要再添些杜撰之事。” 涟臻冷冷地哼了一声,顺道剜了湚离一眼,“臭男人,康晟的事要在豊朝开国之后再谈。我要说的事情在豊朝之前,彼时天下大乱,诸侯尽出,逐鹿天下,当年妖魔横行,还不似现下这般少见。我当年跟在还是诸侯的蒋烽身侧,是在围猎的时候遇到了二位,当年你也是年轻气盛,非要同蒋烽争什么金翠鸟的羽毛。” 湚离听到蒋烽和金翠鸟,额角突然一痛,仿佛那只金色带翠点的小鸟真的落于他的掌心一般,而对面站的是一个雄伟高大的男人。 涟臻说到此,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露出一副女儿家娇俏的模样,“相传将金翠鸟的羽毛赠予心爱之人,便可同其白头到老。” 湚离笑了一声,“想不到你竟然保存了如此之久,一支羽毛簪子而已。” 涟臻双唇微微一撅,“可不是嘛,你同蒋烽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就为了那只金翠鸟,不过最终你还是让给蒋烽了,随后你们便被蒋烽接进了宫殿中。” 湚离看了清燃一眼,突然有些可惜那只金翠鸟,不知当初的自己是如何想的,为何不用那金翠鸟给清燃做根发簪,她戴着定然好看。 涟臻继续道:“要我说啊,豊朝的建立也有你不少功劳呢。虽然坏事都是我一人做尽,后人对我也是褒贬不一,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与天同寿的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清燃说:“这金翠发簪你保留了这么久,怕是那人于你而言很重要吧。” 涟臻的神情突然落寞了下来,她将金翠发簪取下,拢于手中细细地抚摸着,“那又如何呢?他只是区区凡人,寿命于我而言不过弹指之间,匆匆数十载,他沉睡于地底下,而我依旧游荡于这世间,开茶楼,开客栈,遇到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却依旧不如他对我那般好。人呐,就不应该遇见太惊艳的人或者事,否则一辈子都忘不了。” 清燃蹙眉,她想起长野离去之时,虽然不能将他复活,却萌生了寻他下一个转世的念头,想要同他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为何不去寻他?” 涟臻轻笑了一声,她抬手拭去眼角的一滴清泪,“寻他?我要的是蒋烽,不是他的转世,转世过后便不是他蒋烽了。纵然他依旧爱我,但却不是蒋烽爱我,名为蒋烽的那个早已化为了一副枯骨。” 湚离心中突然刺痛,他不动声色地抱紧了怀中的墨珏,对于清燃来说,究竟是长野带她初尝情爱滋味,会不会在她的心中长野也是独一份的? 终究还是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蒋烽同涟臻同甘共苦,共同打下了豊朝这偌大的天下,后来者自然再比不上蒋烽在涟臻心中的地位,即便那人是蒋烽的转世又如何? 究竟要爱的是那人的灵魂、还是那人的身体,亦或是那人陪着共同走过的时间? 又或者是择一个来爱? 清燃突然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我认为那人是,那人便是,那人爱我敬我,我便同他再续前缘,若他心有所属,我便守着过往,其中的酸甜冷暖,我愿意自己尝得清楚明了,所谓心念一动便起因果,以至于其中走过的路难辨难论。” 涟臻苦笑道:“苦,特别的苦,我曾尝试着找过蒋烽的转世,但是他爱上了别人,他不记得我了,更别提我们的过往,他对我狠言相向,我便不想再多加纠缠。” 清燃抬手为涟臻倒了一杯热茶,“那便忘了他,缘分尽了,因果了结,再难强求。不过,你要认清,自己要得究竟是何物,世间再无蒋烽,下一个蒋烽的转世若满心满眼皆为你,你该如何?依旧抓着过去那个蒋烽不放吗?还是敞开怀抱与他的转世相拥?” 湚离倏地抬头看向清燃,他突然很想握一握清燃的手,聊表一番心意。 涟臻闭了闭眼,她一口喝下那杯热茶,将满嘴的苦混着咽了下去,“我要蒋烽,我只要他一个,别的转世我都不要,他们都不是蒋烽。” 清燃伸手指向了湚离,“我与你不同,我爱的是他的灵魂,我要他生生世世都必须爱我。” 湚离难得觉着鼻头一酸,“清燃……” 涟臻微微一笑,“我竟然不知你活得如此的潇洒通透,若是湚离不再是湚离,你还会爱他吗?” 清燃无奈地笑了笑,“已经经历过了,怕是缘分未到尽头。照你们所说,我未是九重天上神之时便是爱他的,没了那段记忆,又修了无情道,再遇到他的一次历劫,依旧是难以自持,其中所带来的辛酸苦楚自是难以言说的,但却让人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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