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江在水也没打扮得多么隆重,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时间就差不多了。 她把师父叫起来,临走前,又去敲了敲龙凤的门。 ——没人应。 “不在吗?”江在水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出去了。”游与明看了一眼紧闭着的两间客房门,传音给她:「也可能是早早出发混进了皇宫,别管他们了,他们两个的实力,出不了事。」 我们才比较容易出事。 江在水手指摸上了储物指环,游与明揉了揉耳垂的丁香坠,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担忧。 ——总觉得,今晚的宫宴,不会那么顺利地度过呢。 . 四海同天乐,芳宴祝良辰,风流妙舞,樱桃清唱,依约驻行云。 榴花一盏浓香满,为寿百千春。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1] 弯月高起,银光流淌在朱阁青瓦上,给圣德殿垂脊上的走兽金像镀了层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殿内摆着琉璃灯与夜明珠,朝臣们按品阶落座,互相笑祝声好;女眷们三两而聚,摇着轻罗小扇闲话家常,时不时掩口轻笑。 宫人来回穿梭其间,奉上酒水茶点,又或打扇斟酒。 四大门派的使臣均坐在上首左起,位次则是按前一次仙门霄汉会的成绩依次下排,白鹿门坐在首位,后面是跃玄观、云绯楼、青风堂。 ——除了青风堂年年垫底,其它三个门派的次序倒是常换。 江在水心不在焉地抿着果茶,耳朵留神听着大殿门口的通报,不时抬眼瞟一眼对面还空着的座位。 他们到的早,江在水和游与明被云绯楼来的人隔开,没法说小话,只能暗戳戳给她传音:「白丞相怎么架子那么大,他们要什么时候才来啊?」 游与明右手边坐着小师妹,南言也是个嘴里也闲不住的,拉着莫默叽叽喳喳不够,还要探过头找她:“游师姐——宴会什么时候开始啊?” 游师姐一个头两个大,无奈道:“耐心等着,最多还有一刻钟。” 夹在中间的云绯楼长老笑了一声。 游与明看过去,就见那白发白须的老头笑眯眯地捋着胡子,隔着云绯楼的那名弟子看过来,“几位小师侄感情真好,不如我同江师侄换个位次,你们也顺便带上我们家小覆一起玩?” 那弟子是朌家的人,年纪也不大,和莫默同年。 这两个小孩一个赛一个的不爱说话,莫默还只是腼腆,朌覆连自我介绍都是长老帮着做的,见面至今没吐出过一个音节。 在场众人倒都听说过朌家。 云绯楼是四大门派中最神秘的一个,原因,除了赤谷终年不灭的火,就在于这个家族。 据说,他们是古巫臷国传下来的一脉。[2] 巫臷国,在上古时期为凤鸟眷属——可比跃玄观这种“龙王代言人”货真价实多了,他们是真正被凤鸟庇护的一族人——但尘祸之后典籍失传,凤凰的存在都成了半真半假的传说,这种话当然也没谁当真。 只有云绯楼内部,不知为何始终奉朌家一脉为尊,每代朌家人中,都会选出一名“祭司”;祭司看似没有实权,地位却在所有人之上。 云绯楼没有“楼主”这个职位,真正管理门派的是门内的大长老,重大决定则要长老会商议定论。 外人看来,大长老便是云绯楼的“掌门人”了,但长老会的人却知道,最高的权利,始终握在“祭司”的手上——即便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长老会上,也不会干预长老会的决定。 朌覆,是下一任祭司。 江在水不知其中深浅,只担心这种宴会的位次随便交换会不会有问题,回头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没事。”江照然品着茶,不以为意,“本来这几个座位就是划给四大门派随便坐的,皇帝才不管这个,你想换就换。” 江在水欣然起身,乐颠颠地换了座位。 她指挥着宫人帮着把自己糟践过的茶点换过来,摩拳擦掌地打算用三寸不烂之舌撬出这小屁孩的话来。 游与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这种“给她带来麻烦”的风格十分熟悉。 她一边是拉着莫默唧唧歪歪的南言,一边是和她“小声”密谋怎么带小孩的江在水,生平第一次这么期待无聊无趣的宴会快点开始。 游与明被江在水带走注意力,那种“熟悉感”也一闪而过,被抛之脑后。 江照然却没忽视这点不对劲。 他面上自然地品着茶,实际却同那位云绯楼长老传音道:「听说云绯楼岳长老为人严苛,今日看来,倒是传言不实。」 岳长老拈了块点心,四两拨千斤地应付,「的确如此,人言可畏啊。」 江照然被他这不要脸的回答堵回来,顿了一下,迂回着换了个问法:「上次在霄汉会上见到岳长老,您还是个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却是笑容满面,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岳长老嘴角噙着笑意,真像是人逢喜事,「小覆这孩子终于同意和我一起出来玩了,我当然高兴。」 江照然跟他打了几次机锋,发现这人根本就是逗他好玩,藏也不好好藏说也不好好说,干脆直接发问:「阁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云绯楼的人?」 「道友此言差矣,你怎知我不是云绯楼中人?」岳长老用帕子擦了擦手,往后一扔,背后长眼睛一般准确砸中了他家小覆——在江在水好不容易让他开口说了句话时。 在江在水愕然看过来的目光中,岳长老戏谑地勾起唇角,对江照然道:「您放心,我本就是云绯楼中人,只是身份特殊,不便露面——我演技拙劣如此,却云绯楼的少祭司都没出言戳穿,不也正能证明这一点吗?」 游与明看看背对着他们的“岳长老”,又看看面无表情摘下手帕的朌覆,终于抓住了刚刚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云绯楼的礼服是炽焰般的红色,上面绣着飞鸟门徽,她看着那道吊儿郎当的红色身影,额角青筋一蹦。 捏碎了一块点心。 ---- 游与明:这一刻钟是一息也待不住了。 [1]改自晏殊《少年游·谢家庭槛晓无尘》
[2]借鉴自《山海经·大荒南经》:“有臷民之国。帝舜生无淫,降臷处,是谓巫臷民。巫臷(zhí)民肦(肦bān)姓,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爰有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
第78章 寥寥(11) ==== 时间倒推回江在水换过位置后。 “你好啊肦师弟。”江在水同朌覆打招呼,“之前去云绯楼的时候好像都没见过你,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弟子啊?” 云绯楼是四大门派中修习功法最杂的门派。 不仅有常见的剑修、器修、符修,还有青风堂最擅长的丹修、医修,甚至有乐修、御兽修。 江湖上还有一种传闻,云绯楼内部,有一脉外人不得入的隐修,是以炼制鬼物御鬼为修炼方式的。 每一分支下都有一位长老,长老之下有若干副长老;长老级别可以进入长老会,参与门派决议,但具体地位则要根据其所掌管的“道”与其背后的势力种种原因共同决定。 其余的,便与跃玄观一般无二了。[1] 能作为代表来给皇帝祝寿的,肯定不会是外门弟子。江在水这般问,等于是在问“你修的是什么道?师父是谁?” 朌覆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江在水等了一会,满脸问号地抬头,和看过来的游与明对视。 江在水:「我问的有什么问题吗?」 游与明:「好像没有吧?先前霄汉会结识云绯楼其他道友时不也是这么问的?」 江在水:「那就不是我的问题。」 没关系。江在水再接再厉,“朌师弟,你先前出过门派吗?我还是第一次外出云游呢,没想到就碰上了圣上寿辰这等大事。” 朌覆依旧没吭声。 这小孩脸上始终没有波澜,人偶似的一动不动,云绯楼的礼服都是赤红色,穿在他身上却和漆黑丧服没什么两样。 江在水再起不能了,她求助地看向游与明,用眼神示意她救场。 “咳。”游与明在她的视线中艰难道:“确实,你运气不错。” 什么啊。江在水叹了口气,只好自己挑开来问:“朌师弟,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还是说……朌覆师弟其实听力有问题? 江在水已经打算转头问问那位岳长老这孩子怎么回事了,朌覆终于给了她一点反应。 他抬起眼,盯着她看。 红衣人偶突然动弹还是有点吓人的,尤其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看时。 江在水慎重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朌覆师弟?” 朌覆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色还带着些少年人的雌雄莫辨,明明是正常对话,却莫名有一种奇妙的古老韵律:“你身上的气息很怪……” 一块手帕“嗖”地被扔到了他的脑袋上。 古怪的氛围感“啪”地一下散了,江在水愕然转头,没注意身后的游与明意识到什么似的,手劲一下没收住,捏碎了糕点。 “岳长老”十分做作地转过身,“呀”了一声:“一下没拿住,真对不起啊小覆。” “没关系。”朌覆一板一眼地回答他。 这下倒是会答话了?江在水稀奇地看回来,就听身后的白胡子老头语声带笑地给她解释:“小覆不属于哪一长老门下。他没怎么和外人说过话,你这么问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朌覆把手帕认真叠好,乖乖点头。 江在水恍然大悟,“这样啊。可是云绯楼还有不属于各大长老门下的弟子吗?” “小道友想必应该听说过云绯楼朌家一脉?”岳长老摸着胡须问。 “略有所闻。”江在水点头道:“朌家人不能入长老门下吗?” “朌家人在云绯楼的地位有些特殊。”岳长老笑眯眯道:“他们可以随意跟着各大长老修行,但不入于任何一方,仅归属于‘祭司’。” 云绯楼的祭司一职江在水只知道个大概,岳长老在介绍朌覆时就说过他是这一任祭司的继承人,再往下问恐怕就涉及人家门派机密了,她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那我要怎么和朌师弟交流呢?” “你不用管他。”岳长老瞥了一眼又坐直身体的小弟子,“你们聊你们的,有需要就使唤他一下。如果想同他说话,避开有关他身份经历的问题就行。” 江在水应了一声,转过头做实验去了。 「风袭玉。」游与明冷冰冰地喊道。 「哎呀!小大夫认出我了?」识海里传来的声音熟悉而年轻,和他表面伪装出的苍老完全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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