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江在水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里,少了些熟悉的情绪,多了些陌生的东西。 宫恒怔了怔,恍然想到,他不该怕“哪里做错”的。 他好像已经做错了事。 “客人到了!”栖谷脆生生的声音从厅外传来,打破了这片突然静下来的氛围,江家规矩向来不严,她喊完也不必等一声“进”,引着祝江临入了厅堂。 江在水叹了口气,趁着栖谷还没跨进来,伸手猛地揉了揉宫恒的脑袋瓜,而后收手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宫恒愣在座位上,低着头,忽然就鼻子一酸。 祝江临慢悠悠地跟着栖谷,一撩袍子跨过石门槛,抬眼神色自若地扫视了一圈厅内,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抱拳行了个同辈的礼:“江观主,江夫人,久仰。” 又转身像一旁撇着脸不看他的江在水点点头:“江小友,多谢引荐。” 江在水在爹娘看过来的威胁视线中,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江观主与夫人对视一眼,并不起身相迎,只摸了摸胡子,淡淡道:“贵客不必多礼,快请上座。” 祝江临点了点头表谢意,却并未动身,而是扫了一眼低着脑袋的宫恒,轻轻咳了两声。 宫恒迟钝地抬起脑袋看向声源,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也顾不得愧不愧疚委不委屈,屁股着火一般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小跑两步到祝江临身后站好。 江在水愣了愣,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垂了眼,任由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难得的没闹。 祝江临看着宫恒站好,这才转过眼,对观主夫妇道:“在下初来这跃玄观,也不知习俗如何,带了些见面礼,聊表心意。” 宫恒悄悄吸了吸鼻子,应声从乾坤袋里掏出四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先恭恭敬敬地分别呈给江家夫妇:“这是我家少爷为观主与夫人准备的见面礼。另外这一份,是给少观主的。” 待呈到江在水面前,他不太敢抬头看人,只是低着头小声道:“这是少爷特意给大小姐准备的,箫韶阁的‘云开’,希望大小姐喜欢。” 入眼是一颗拇指大的羊脂白玉珠,圆圆滚滚,泛着暖色,几乎能想象此物入手的温润。 有意思的是,这轮“月亮”上没有玉兔也没有桂花树,而是很精细的雕琢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鸟,取色很巧,“月”是润白色,凤鸟却是暖黄色。 凤鸟的尾羽摇曳着延出去,细看,似乎还能看到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用料讲究,手艺精巧,寓意也好,确实是一件好东西。 江在水却只看了一眼,就兴致不高地摆了摆手,早已回到她身后站着的栖谷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替她接过小盒子,收了起来。 江观主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地盯着宫恒多看了几眼。 江夫人敲打过女儿,看着自家丫头闷闷不乐,自己其实也心疼着,不知道无意识地拿起茶杯抿了多少次,这会儿见了那玉,也诧异了一下。 东西送出去了,祝江临也就不再杵在厅下。 ——其实他本来可以先落座再招来宫恒送礼,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愣是站着看完了全程。 一旁候着的侍女上了茶,祝江临含笑谢过,就听上首的江观主开了口:“贵客专程来我跃玄观,不曾早早相迎,是江某之过,在此赔个不是。却不知贵客名姓,从何而来,所来为何?” 祝江临于是也客气道:“区区不才,姓祝,字江临,漓江的江,临近的临。来处不过是个小地方,无甚可拿来说道的。至于来意……” 他拉了个慢悠悠的长声,好像不经心的思考了一下,秉持着人设给了个一听便知敷衍的答案:“说来惭愧,并非所求如何,只是一介草民,久仰跃玄观之名,因此特前来拜会一番。” 江家夫妇对眼前人的身份自然早有猜测,听他此言,防备之心半分不减。 毕竟是一只不知是被镇压还是在此修养的神兽,来历模糊,态度不明,跨越了一千年神兽销声匿迹的时光,又突兀的在此出现。 ……其实,倒也不算突兀。 江观主的思绪向十一年前那块突然躁动的玉佩闪了一瞬,又拉了回来。 贵为一观之主,他们不可能像孩子一样对“神兽”的现世惊喜欢呼——更何况这神兽不过刚刚出世,便给他们来了个不轻不重的下马威。 江观主带着满心疑窦与谨慎,干脆把话挑明了一半:“客人身份尊贵,如此抬高我跃玄观,实在令江某惶恐。” 祝江临只是含笑不语。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宫恒在自家“少爷”身后心惊胆战,就听对面的小祖宗冷哼了一声:“既然是前来拜会,现在拜也拜过了,看也看过了……” “江泱!”江观主一声呵斥,打断了江在水挑事儿的发言。 江在水撇撇嘴,端起茶杯一仰头,把后面那句“还待着等给你开席吗”合着凉了的茶一并咽了下去。 江在水别的本事不说,直觉却是及其敏锐,尤其是对他“人”的善恶方面,因此发现龙子对人类确实没有恶意后,直接就半点不怵他了。 她实在是不懂,一方是神兽,一方是道观,又不是仇人,有啥不能摊开说,非得在这儿互相试探,没完没了了。 江观主叹了口气,道:“小女顽劣,如有冒犯,还请祝公子见谅。” 祝江临微微摇头:“无事,江小友性情直率,在下也很是欣赏。” 江观主心思一转,顺水推舟:“祝公子莫替她开脱了。只是……说起来,小女之前大抵与公子有过什么误会,既然公子不在意,还请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祝江临一脸讶异地看向江观主,道:“此话怎讲?” 江观主心下揣测着,挥挥手屏退了下人,沉吟片刻,开口仿佛与祝江临推心置腹:“祝公子见多识广,此般出世,当是自有打算。” “我跃玄观守了这龙门岛一千年,不曾借势造过半分不是,更不曾有所加害,与公子是友非敌。” 他将立场摆出来,顿了顿,继续道:“公子既不愿解咒,想必有自己的原因,只求公子给个准话,这咒,对小女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作用?” 江在水听着自己贵为一观之主的爹如此放低姿态,对这所谓龙子越发不满,就要张口,却被江夫人预判过来的一个眼神杀住了。 她与江夫人对视片刻,偏过头,耷拉下眉眼,赌着气的同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早知道,就不自己下水探险了。 祝江临其实在江在水找来时就解了咒,只是解得无声无息,谁也没告诉,谁也不知道。 他依旧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好像既没注意到江家母女的眼神交流,也没在意江观主态度的变化,谦和地笑着开口:“贵千金天真烂漫,令人喜爱,想来是不会有人如此不解风情,加害于她的。” 江观主与夫人同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江在水撇着嘴皱着鼻子,反而是半点没为自己感到开心。 双方打探完毕,各自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相视一笑,江观主开口道:“祝公子此般前来,可还有其它要事?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在我跃玄观小住几天。” 这龙在岛下住的时间比跃玄观存在的时间还长,江观主非常自然的省去了“地主之谊”之类的客套话。 祝江临思索一番,道:“我此番出了那荒僻的小地方,倒是想要将这人间好好看上一看,四次游上一番。便不多打扰,还请观主将我之事瞒下。” 江观主自然应了下来。 祝江临起身,向江在水一笑:“江小友,后会有期。” 江在水翻了个白眼。 祝江临看了身后老实站着的宫恒一眼,宫恒识相地跟着向前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又咬牙朝江在水一拱手:“多谢你的……呃……一系列帮助。” 他实在是文不起来,放弃了跟眼前这群“君子”们学样,又因为之前那个眼神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多说什么。 张口闭口不知几次,终于还是道:“我是真得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江在水,我和少爷就先走了。” 到底朋友了一年,这又是他第一个朋友,宫恒心下不安,却也不舍。 他往祝江临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又没忍住回过头来看,却见江在水好像终于消气了,正平静地目送着他,见他回头,稍微一愣,然后有些别扭又有些释然地冲他一笑。 宫恒脑子一卡,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喊道:“咱们也后会有期啊!” ----
第10章 渡城 ====== 告别的时候,宫恒大概是唯一一个认认真真在伤感不舍的实诚孩子。 所以当七天后,一行人在渡城再见面时,宫恒是不理解的。 “不是?”在漓江里待了几百年的乡下鱼深感城里套路深:“那既然你们都有默契会走到一起,当初为啥要分开呢???” 江在水怜爱地摸了摸傻孩子的脑袋瓜,心说这就是七岁小孩儿的智商吗? 横公鱼呆在漓江里,过一年忘一年,记忆永远只有近七年的,可不就是永远的七岁小孩。 七岁小孩面对朋友离别和陌生的“家长”满心忐忑,谁想分别不过七八天,原本分道扬镳的人又聚到了一起,顿时觉得自己纯真的感情遭受了欺骗。 —— 至于为什么会迅速重逢,那就不得不提渡城了。 渡城,顾名思义,是个邻着港口的交通要地。 港口名为“平舟渡”,为太虚大陆第二大港口。 漓云城在漓江以南,跃玄观以西,渡城则在漓江以北,跃玄观以东,两城一观恰似一条对角线,斜斜跨过漓江。 漓江蜿蜒着流过整个太虚大陆的北侧,若说它自西向东项链般系起了整个太虚大陆,那么跃玄观与其周边,就是这项链正中最耀眼的一颗珍珠。 皇城雍都位于整个太虚大陆的中央,而自渡城起、至太仓城终的平仓运河,则是自跃玄观至皇城的最佳途径——如果不启用仙门传送阵的话。 若是要去其它地方,除非是直接动用四大宗门并皇城相互联系的传送阵网络,否则从渡城借漓江水道,还是省钱省时省力的不二之选。 至于为什么江在水一行人不用…… “那是传送阵,又不是大白菜,出去历练的小孩没资格用。”——江夫人如是说。 —— 所以,江在水虽不能确定是否会在渡城与这两位冤家聚头——活了千年的龙,没准自己就能造个传送阵——却是十分肯定,姓祝的必然早早就知道她会到渡城了。 因此宫恒这话不该问她,该问他自家少爷主子。 宫恒一直是扮作小书童跟在祝江临左右的,红色实在是太张扬,和书童这个身份不太符合,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的穿上了一身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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