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把龙可羡说的那句话当作邀请,他挨了打,也该向她讨点儿甜头。 心经上的字浸水晕开,变成一枚枚墨眼,无情地注视着激荡的水面。 “念经的时候在想什么?”阿勒是个好猎手,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小羊柔软的绒皮剥干净,用哄骗的语气把话呵进她耳边。 “没有想。”龙可羡艰难地吞咽着。 最后一件小衣被握在阿勒手里,他掂了掂,把水挤出来:“念了什么,讲给我听。” 那点儿甜头没有了覆盖,被讨要得可怜,龙可羡感觉到阿勒的目光肆无忌惮,有种睁眼就要被吃掉的错觉,她听了话,开始一字一句地背诵:“观自在菩/萨……” 湿漉漉的布条缚在龙可羡眼睛上,她停了下来。 阿勒系的绳结很漂亮,让那繁复的花纹正好垂在龙可羡鼻梁,既然不敢睁眼,那就不要看好了。 “继续念。”阿勒静静端详她,像是猎人正在思考进食步骤。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尾音已经乱掉了,龙可羡惊慌失措地想去推他,可眼前没有人,水面之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 手指颓然地垂入水中,龙可羡呼吸凌乱,小衣是湿的,绑在眼睛上,那渗出来的水就沿着面颊往下滴答,她不自主地溢出泪。 水底下的手指头忽然被捏了捏。 像是在催促她继续念。 龙可羡脑子一片昏沉,仿佛那些氤氲的水汽都游进了眼里,她在水下没有支撑,完全漂浮起来,只有一双手稳稳把她托着。 龙可羡仍然记得要听话,她把手撑在池壁,在缓慢的五指蜷缩里,断续地说:“照见,五蕴皆空……” 水滑进来了。 她恍惚地觉得自己像被浪拍乱的沙,起初是堆得漂亮堂皇的堡垒,几百个巨浪兜头打过来,连骨带筋的就散了,紧跟着是细细的冲击,沙砾细,眼口儿小,海浪携着势来,把沙浸得湿透透,热乎乎,平整得跟没筋没骨似的。 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快,她垂着头,蓄着力,在手指全部收进掌心的那一刻喘出口气,在打颤时,眼前全是碎开的白花儿,整个人虚软着往水里沉。 阿勒哗啦地站起来,扶住她,额前滴着水:“再一句。” 龙可羡双脚踩在水下地面上,含糊地应:“度一切苦厄。” 话音落下的瞬间,眼上一轻,蒙眼的布条被扯下来,塞进了嘴里。 “你度一度我。” *** 龙可羡擦干了发,坐在榻边晃荡着脚,腿根儿软软的,人也软软的,垂头丧气很没有精神。 阿勒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她便心有余悸地移开了目光。 “方才不让你看,不是现在不让你看。”阿勒弯腰下来,捏住她两边下巴颏儿,往中间挤了挤,然后快速地“啵”了一口。 那唇边还有被撑坏的痕迹,水润润的,勾着他去咬。 阿勒看了片刻,只是用拇指揩掉了那点湿,说:“下回不这样了。” 龙可羡默不作声地偏过头,灯火通明里,透过薄薄的寝衣看见了阿勒背上可怖的青紫交错。
第113章 爱厌恨 龙可羡至少在阿勒身上缠了八重纱布, 里边抹了药油,海鹞子漏夜疾催,已经请救死扶伤的高大夫去了。 这祖宗浑嘛, 裹成了粽子还要作。 一会儿喊龙可羡喝茶, 一会儿喊龙可羡念两句书来听听, 龙可羡没有不答应的, 恨不得把一双眼珠子牢牢黏在阿勒身上。 哄来了人,阿勒干脆把她捞到身前, 顺势把下巴抵到她颈窝,懒洋洋地蹭了蹭,说:“龙可羡念什么都好听。” 檐下安安静静的,一隙微薄的日光投在他们交叠的肩臂,风里有好闻的桂子香, 书卷被翻得哗哗响。 龙可羡正襟危坐,在这姿势里侧颈都是阿勒的鼻息, 她觉得热, 耳弧烫得像点了胭脂, 把一卷笠翁对韵念得抑扬顿挫。 高大夫挎着药箱,在去小院之前, 先去拜访了大伽正。 而后老墉引着高大夫走到小院外,他站在月门下, 侧耳听了会儿,很是不齿:“听见了吗?这混账东西,定然是仗着挨了打,便装模作样的, 支使小女郎念书给他听。” 龙可羡自己是懂医的,平日里府上军中之人有什么伤风受寒跌打损伤的, 她也能给看看,这会儿偏偏要寻高大夫来,就是因为她看不了阿勒,她需要来自另一个医者对阿勒的健康状况再次肯定,这本身就是种趋近病态的在乎。 高大夫百思不得其解,望着老墉:“你说哥舒浑身上下哪点像个正人君子?小女郎怎么就不长半点心眼儿?合该哪日也让他尝尝横眉冷对没人要的滋味儿。” 老墉正引着人,天阴了稍许,一卷风打过来,拍得悬挂的挡板突然震响,突兀的巨声惊得他心口慌悸,他拍拍胸口,定了好一会儿,才说。 “若是那般,这南北海陆就要翻天覆地,谁都没有好日子过啦。” *** 龙可羡攥着书,不敢出声催促,只敢眼也不眨地盯着高大夫。 盯得高大夫第十八次重复:“没有事,这小子糙得很,不要说挨几棍,就算再捅几个窟窿眼儿,也要不了命。” “不要捅……”龙可羡瘪起嘴,小声说,“痛。” 阿勒漫不经心地往高大夫瞟了眼,瞟得高大夫冷笑连连,握着剪子,把那厚厚裹缠的纱布一气儿剪开:“别教这小子骗了,他小的时候在阿悍尔跑马,跌下来吭都不吭一声,瘸着腿自个儿走了两里地回来的。” 龙可羡没有听过阿勒小时候的事,当即搬了小板凳,坐得端端正正:“这般厉害。” “他给你讲过拿铁镖打狼眼的事儿没有?”高大夫仔细地把他背上的药擦干净,转头问阿勒,“你讲过没有?” 阿勒觉得高大夫就是来拆台的,冷酷道:“讲那干什么?我没讲,你也不准讲。” 高大夫一下就来了劲儿,啪地一下把药膏糊到阿勒背上,搓热了掌慢慢推开。 “他小时候又浑又野,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仗着胆气大就敢拿铁镖打狼眼,一两次教他得逞也就罢了,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回就惹了众怒,被狼群追了十几里地,逃起来马鞭都快抽断了,回来时浑身滚满泥巴,连裤管儿只剩下半截,那模样真是……看了就想往他破碗里丢两枚铜板儿。” 龙可羡睁圆了眼,她没有见过阿勒如此狼狈的模样,也想象不到,把他的裤管儿看了又看,震惊道:“这般可怜。” “可怜啥子,”高大夫冷哼,用力搓着药膏,“这点小打小闹在从前连伤药都不必上,自个儿就好了。” 药膏化成半油半水的质地,覆在阿勒背上,沿着他背部肌肉流淌,渗进那青紫交错的淤痕里,跟刀器伤比起来确实微不足道,寻常男子汉哪有这点疼也挨不了的,也就龙可羡把它当回事。 高大夫一边搓着药膏,一边看了眼紧紧守在一旁的龙可羡,想,这就是养的小崽护主的模样嘛。 这般想着,高大夫手里就慢了下来:“乖崽,叔提醒你一句,你记在心里,有些人面上越是可怜,就越是装模作样,那是在欺负你呢。” 龙可羡眼睛直勾勾的,半句都没有听进去,含混地点了头:“知道了。” 高大夫收拾着药箱,心道算了,自来天公疼憨人,一物降一物,操心个什么劲儿,他把药箱合上,又朝龙可羡招招手:“小崽来,叔给把把脉。” 阿勒合衣起身,听见外边的脚步和喧嚷声,就知道闻道来了,他揉了两把龙可羡的发,是让她伸腕的意思,而后撩开门帘,也没出去,就站在这里看了眼闻道。 闻道绞了头发,脖子上多出块显眼的纹身,不知道这半月来蹬了谁的鼻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暗亏,总归看着比之前更浑不吝了,他抱着茶壶,坐在外间,报的是益诃海湾的事。 当初龙可羡和阿勒离开益诃海湾,后面的扫尾是闻道在做,阿勒的意思是处理干净,那就要全面封锁益诃海湾。但益诃海湾位于雷遁海和乌溟海的边境线,从位置上看,还与乌溟海隔了整片灵冲岛链,若是阿勒这方开始对边境海域出手,那迟昀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是对疆域的回护。 然而从闻道封锁益诃海湾,到建好守岛哨所,黑蛟旗在益诃海湾猎猎作响,迟昀都没有半点儿动静。 “他占了个便宜,自然要退一步。”阿勒就站在里外间的门帘下,分着一丝心神关注里间把脉。 迟昀给了阿勒益诃海湾这条线索,但迟昀何时做过好人? 这条线索只是个开端,如果阿勒想要深究,查个明明白白,还是要去灵冲岛链,要和迟昀达成合作,迟昀抛出的是阿勒没法拒绝的合作意向。 若是要在边境中立海域对第三方势力动手,只有一方动作那是很微妙的事儿,双方合作起来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阿勒封锁益诃海湾,迟昀没法儿干预,这是他应做的让步。 “属下处理完益诃海湾一事,马不停蹄的就给迟世子打头阵去了,”闻道咧开嘴笑笑,一手撩起头发,露出耳朵上方一道狰狞瘢痕,“您猜怎么着,灵冲反攻了,迟世子吃了闷亏,同时朝廷下达止戈令,命西南府军全数撤回。” 这就是被自己人捅了个暗刀子。 阿勒对此保持怀疑,他更倾向于迟昀已经达成某种目的,借由政令回撤止损,表面盘得漂漂亮亮,好像迫不得已似的,让阿勒有气也没法朝他撒。 但这样一来,阿勒也寸进不得,抛开是否能顺利通过灵冲外沿的雾障暗礁不谈,就从局势上看,阿勒若是在边境海域动手,身后要受到王都问责,身前要受到西南府军驱逐,这双重压力罩下来,阿勒也要遭重,更别论阿勒还要分出部分兵马,去缓解阿悍尔的军事压力。 迟昀这一让一退,直接废掉了灵冲这步棋,真是让阿勒很被动。 阿勒站在光影交接的地方,还没开口,就隐约意识到高大夫按脉的时间长了一点,皱了下眉,他回头,对上高大夫微妙的神色。 这时,阴云迅速部署开,天暗了下来。廊下骤然响起劈劈啪啪的拆打声,是老墉领着小厮拆掉摇晃的木板。 灌进耳畔的嘈杂,眼前未知其意的微妙神色,突然而至的大伽正,棋局上的多方角力,棋局下的暗流涌动,就像光和影错综盘织,猝不及防地掀开了一角,成为阿勒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仿佛有什么暗棘悄然爬来,一切安宁的片段都暗含不安的预兆。 *** 阿勒在内院和闻道谈事,龙可羡领着高大夫拜别大伽正。 她站在台阶上,挥挥手和高大夫告别,看他撑伞走进了密集的雨帘中,脚步还不肯挪动,瞄一眼大伽正,再瞄一眼大伽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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