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钓大鱼,没道理揪着虾米不放,是吧,”阿勒直白地说,“万琛昧了我两船药材,私扣我与北境往来账目与书信,药材我要折现银,账目书信要原封不动还我,这事儿六爷能办吗?” 药材折现银,是怕已经久置耗损,亏点银子不要紧,万壑松敛目思忖:“账目书信都是私物,家兄若是醒得不及时,查起来便要费些时日。” 阿勒冲他一笑:“我耐性不佳,你拖一日,我便一日不舒坦,万琛便挨一日苦头。” 天灰蒙蒙的,两匹马拴在宅门外,地上还残留着马车匆匆离去的痕迹,阿勒一身黑衣,站在荒僻的台阶前,厉天牵着缰绳走过来。 “万琛如何?” “三日之内醒不过来,醒来也开不了口,那药灌下去,少说养个半年才能下床,即便养好了,日后也少不得人服侍。” “消息散出去,就说万琛不满内阁廷议结果,消极公务,怠慢朝事。” “是,”厉天迟疑道,“少君那边?” 阿勒睨眼过去:“你想死得早点?” 厉天这就明白了,照着脸上比了个封口的手势。 说起来,万琛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也不算得罪死了阿勒。 阿勒本没想那么快处理万琛,毕竟他知道进退,用起来还算顺手,贪点狠点都不算事儿。 但这仅限于在坎西城里。 等万琛回了王都,往上再走一步,阿勒就会成为万琛第一个下刀的对象。 进入内阁,不拿出点真本事哪能行,他和阿勒多年暗中往来,手里捏着阿勒不少把柄,只要扒在阿勒身上吸几口血,吐些消息给内阁,再把阿勒私宅私库一抄,埋在朝廷里的钉子一拔,就够万琛站稳脚跟了。 更别提万琛心野胆儿也肥了,竟在阿勒眼皮子底下玩了出灯下黑,借着阿勒的人手,用着阿勒的渠道,在北境搜寻到那十七封信之后,偷梁换柱地私自扣了下来。 弄不死他,阿勒也不会让他过得痛快。 想到这里,阿勒就有点儿烦躁,今日没有撬出信的下落,就意味着这十七封信要落入万壑松手里。 他翻身上马,吩咐厉天:“这几日,在坎西城里的所有据点都夹起尾巴,万六不是万琛,别让那狗鼻子嗅到味儿。” 万壑松行的是君子之道,但这不代表他没有雷霆手段,相反地,他手段背后是礼法教条的强硬支撑,只要时机准确,往往就是场排山倒海的反击。 阿勒是野路子。万壑松是雅君子。俩人还有得打。 两匹马一前一后奔出巷子口,巷子尽头的旧宅子腾起灰烟,顷刻就融入了层叠的阴云中。 *** 回到营地,已经是午时。院子里静悄悄的,阿勒进门时把扯烂的帘子摘下来,还没绕进屏风,里头“丁零”一响。 自己玩儿起来了? 他笑眯眯地折过屏风,却看见柜格前蹲了个人影,顶着头乱糟糟的发,在那一个劲儿往箱子里倒腾,凑近一看。 小少君在箱子里埋铃铛呢。 用旧衣裳压了一层又一层,就跟那铃铛会跳起来咬住她似的,埋完,她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小声念叨着什么。 阿勒压身下去,龙可羡没防备,一屁股坐了下去。 “吓死我,你何时回来的?” 阿勒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串铃铛,在她眼前晃了晃:“好手法,埋一枚铃铛,长一串铃铛,你只管埋,要不了几日,这屋里就堆满铃铛了,哪儿都能塞。”
第145章 恃宠 论玩得开的程度, 龙可羡远不及阿勒,跟他比榻上花样,那是以己之短, 攻彼之长。 幸而她也没有这个意识, 这串铃铛悬在眼前, 撞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每一颗都没有她埋下去的那颗滑,也没有那颗润, 龙可羡默默转开眼珠子,小声说:“一颗就好了,……吃不下的。” 阿勒愣了片刻,迅速欺身,下颌压住她后脑, 亲了口她耳廓,把手搭在箱盖上边, 砰地一合, 而后在人反应过来之前, 捞起龙可羡到浴池冲了个凉。 神清气爽。 用过午饭后,尤副将遣人扛走了两箱账本, 进屋时和阿勒擦肩而过,他热络地打了个招呼:“哥舒公子, ”眼神下滑,“哟,您还盘核桃呢。” 阿勒没开腔,笑笑, 抛了抛掌心的两颗扁珠子。 尤副将望着他背影,拍掉肩膀头上的水渍, 进到屋里:“少君,账册都按营分下去了,就差来年春季的整编册子还未定。” 话刚说完,便看到桌上拆得七零八落的金算盘,嘿!尤副将探头往外瞧,只在廊尾捕了道影子。 那哪是核桃,分明是少君的算盘珠子! 被算盘夺了几日恩宠,就磨刀霍霍,把算盘连骨带珠都给拆了,这睚眦必报的劲儿,真跟个恃宠而骄的贵妃似的! 龙可羡今日犯懒,坐在榻上翻纸花玩儿,闻言头也没抬:“你和余蔚定夺,北境有消息来吗?” “没有,旧事难查,哨兵已经北归,他为人机灵,又在北境土生土长,少时也进过龙氏学堂,许能找到几个老人,”尤副将应声,报完事,拎起铜壶,冲了只鸡缸杯,在呼噜噜的水声里说,“少君,万琛出事了。” 嗯?龙可羡抬头。 尤副将刮着沫子:“晨起,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万琛犯了忌讳,连敕书都被免了,心怀不满在家装病,用怠慢朝务来向上施压呢。” 这话龙可羡都不信,怠慢朝务就能向内阁施压么,他万琛没那么大能耐,再说这坎西城最要紧的航道一事已经走上正轨,哪怕停摆两日,城务也不会乱到哪儿去。 尤副将把茶杯移过去:“这消息传了半个时辰,街头巷尾又传出个说法,道是昨夜雨大,万大人亲自去查看河堤,连夜指点河道筑防,不慎踩着湿泥受了伤,这才关门闭户。” “抛开两个截然不同的说辞不谈,整个上午,万家的药材铺子调进调出都较往日频繁,少君,万琛病重在家像是真的。” 龙可羡本来就困乏,只要泰山未崩于前,她连脑子也不想转,一串话听了个七零八落:“病了,要送礼吗?” 送礼,是要把半死不活的万琛气撅过去吗? 尤副将抚住胸口,连顺两口气:“要送礼也轮不着咱们送,属下的意思是,这坎西城的天,看着要变了!” 在北境和士族之间牵线搭桥的是万琛,这事儿还没办成呢,尤副将转身,坐到椅上,撑住了膝盖:“航道复启后,三山军若是要正经地收纳海务税,还得走万大人这条路呢,除开此事,还有兵部那个职缺,咱们要往里填人,在朝野上有只眼睛,也得内阁首肯。” 地方州县可以缴税,那是基于律法之下的正规途径,北境不能跨地域到坎西城来收纳海务税。 此次商船出海,到返程时,需要依照商货的数量和价格付与三山军“海卫银”,这笔银子目前为止没有正经名头,士族在这里也玩儿了个心眼,现在他们是碍于三山军巡航护卫来缴纳银子,但若是日后闹翻,这笔银子就有说头了,搞不好就是违律收税、恃军叛国的罪名。 所以士族乐得在这件事上装傻充愣。 万琛若是下马,海务税这事,往兵部安人这事,就没有了从中运作的人,不上不下。尤副将结交的那些官吏能做吗?他们没那么大话事权。 届时,北境会陷入某种半只脚踏进朝局的局面,不上不下,尴尬。入局这事哪有回头路,到最后龙可羡就得自己出面和朝廷谈。但,只要开口,北境就只能落于下风了。 这面子,总是越用越薄的。 龙可羡抽丝剥茧地捋着,先想到这些环环相扣的破事,再想到阿勒和万琛那些勾心斗角的往来,继而想到今晨凉飕飕的枕畔,几条线索毫不费力地串在一起,阿勒造下这些坏事,是遮都没想在她眼前遮掩一下。 她弹了下被拆成几块的算盘,坏脾气地说:“找哥舒策,谁捅的烂摊子,谁收拾。” ***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少君的意思我们做属下的不敢拂逆,有劳哥舒公子。”尤副将把话带到了。 阿勒正在校场调试那把臂弩,闻言道:“你说她怎么?” “少君勃然大怒,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尤副将近来在哥舒策跟前越来越自如了,“勒令哥舒公子半月内平息此事,否则军法处置。” “你回去转达。” 阿勒端着臂弩,校正了准星,“嗖”的一道声浪炸开,远处立的箭靶应声而落,他这才回头,笑道。 “遵少君命。” *** 万琛是否重伤,万家如何处置,城务由谁暂摄,万家在北境和朝廷之间穿针引线的角色是否能持续?崩坏的棋子造成局势骤变,这几日还在持续升温。 阿勒接连几日没有动作。 万壑松同样安安生生。 两人似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除了城中那两股愈演愈烈的流言,看不到丝毫对招的迹象。 促使局势升温的是骊王,这是个看到星点机会,就会迫不及待往上走的投机者。 王都里,柳阁老已经第二次上疏告老,内阁有意压下这道奏疏,没想到骊王以挑选皇子开蒙老师为由,召见了柳阁老。 “结果呢,骊王在暖阁里对柳阁老冷嘲热讽,先说他年老体弱,再说他多年毫无建树,光在内阁里和稀泥,柳阁老是温吞些,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当场就撅过去了!”厉天叨叨着王都里的新鲜事。 “不稀奇,”尤副将蹲在校场边上,顶着日头往前边看龙可羡射箭,“内阁即将空悬出一个位置,将由哪位升任,这事儿骊王说得不算,他心里不痛快,又不敢朝首辅大人撂脸子,当然只能抓着软柿子捏,柳阁老要退了,心气儿本来就不足,不欺负他欺负谁呢。” “这也太不像样了,”厉天忿忿,“柳阁老一病,回到家里就哭天抢地不干了,立刻就要辞官返乡养老去,这下可好,原本年后才会空出来的位置,此时就成了无主的肥肉。” 尤副将说:“骊王心够急的。” 厉天揪着枯草芯:“可不是!万琛是上不去了,现在大家都卖首辅大人面子,没有明着惦记那位置,暗地里谁不想使使劲儿?这还没过年呢,王都里各门各户来来往往,热闹得很。” 那箭簇“咻”地射出,尤副将高呼一声,给少君喝彩。 龙可羡得意地撇过脑袋,而后像是意识到太过了,便矜持地点了个头:“大声了。” 尤副将咧着嘴,配合地比了个压低的手势,小声说:“少君好准头。” 龙可羡不但准头好,心情也好,她不爱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那套,把事儿丢出去,就不会再为之操心,为此过了几天清闲日子,这就迷上了阿勒的臂弩,日日都想玩儿。 这臂弩跟阿勒多年,重铸数次,作了不少改动,弩身掺了赤精钢,纯度比不上龙可羡的叠雪弯刀,这是要减轻重量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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