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白若月站在范青许身后,命令道。“我家乡有习俗,挪了姑娘家的枕头,是一定要娶她的!你想好了?” 范青许一听,忙松开手,将东西放下,“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们这里不是还不能瞧见女儿家的裸着的白足么?”白若月信口胡诌,“我们那里就这如此说的。你再动我瓷枕试试?” 范青许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自己今日必是不能将她赶走了。只生着闷气,回了里间的屋子里。 半个时辰后,白若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试着唤醒与自己隔着一道珠帘屏风后的榻上人,“公子?睡了?” “嗯,睡了。”范青许也睡不着。他清楚晓得自己待月儿的心意,是喜欢,但是意志上,他又不许自己再靠近她一步。他不停地在反反复复同自己说着一句话,莫要将她拉入万劫不复。 睡了还能说话?白若月无声一笑,“明日乞巧节,你要去哪?” “皇上派了位钦差大人来,明着是要督促东大泽修建堤坝,暗着是要查近几年易州税收不足之事。”范青许枕着自己的胳膊,思量着:“我想着写好我的策论,找机会同他见一面。” “你想看看他能不能扳倒范县令么?”白若月问。 范青许不过是半自言自语这么一说,没想到月儿竟然如此聪明,一猜即中。“没有,你想多了。” 明明就是,白若月腹诽道。她不理范青许的口是心非,继续着:“即便我们掌握了证据,在青城镇里,也没有人能把范县令怎么样。他就是这一地的土皇帝,只手遮天了。从前你想着去找上一级州府的掌官,也就是易州府的张大人,却发现他同范县令乃是狼狈为奸的关系,如今只想着再往上,会一会这个钦差大人了。我说的对么?” 月儿说的全是对的。范青许没有吭声。 “如今奸人当道,范县令不成,张大人不成,那这个钦差大人就一定是好人么?”白若月所说就是所想,“若他也是一丘之貉,我们还有机会从新来么?”这些时日在孽镜地狱里生活着,白若月感同身受着她与范青许的渺小,同时也一点点接受着孽镜地狱里的绝望。 她见县令的马夫横行于路,鞭笞百姓;见城中富贾、政要集于范府,酒池肉林;见城中路有冻死骨,见朱门酒肉臭,可却……什么也做不了。 “有的。”范青许的声音传来,虽然低沉,却无比坚定,“我不信这世道尽是坏人,也不信恶能引善,若心有青|天|白|日,坏人总有天收。若是我身处这样泥犁地狱般的世间,而什么都不做,只看云起落,花开败,享钟鸣鼎食,偏安一隅又自欺欺人地过着祥和的日子,那我为什么要寒窗苦读十年?” 白若月从床上坐起来,望着范青许的方向笑了。 范青许,不过是个短命的凡人,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笨书生,他单纯地近乎可笑,可又那么纯真。他可以将自己的正义之心收起来,靠着秀才的身份、与范县令同乡的关系,过着远比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都好的日子,可他不想也不愿意。 因为他知道就在他的周遭,正有人过得水深火热,正有人无辜枉死,若他不站出来,别人也不会站出来,任凭这些冤魂就只成冤魂,而这些未能被公平对待的事情,会成为活着的人口中那个永远束手束脚让人只可苟且的“命运”。他们认命,而后,再被掠夺着该有的好运,不停地受人奴役和剥削。 范青许涛涛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亦是批判着现实的不公。不曾发现,外间的姑娘已经走到了他的床榻前。范青许发现眼前站着人时,没有被惊到,却在担心,是不是自己所言,吓到她了? 他问:“你怎么了?” “我的心上有个大英雄,他如今正被广寒宫的所有月光照拂着,闪闪发着光呢!”白若月走到范青许床头,蹲在地上,将头靠在他床沿上,歪着头看着他道:“你只管去做,不论前途有多凶险,不论生死,月儿都陪着你。” 这夜无月,还是雨天,范青许瞧过夜空的。 屋里分明没有燃灯烛,可他却清清楚楚瞧清了眼前姑娘的模样。他被姑娘的话所动容,痴痴地望着她,道:“所以,广寒宫确实有仙子,如今还在眷顾我么?” “嗯,月儿真的是仙子呢。”白若月莞尔一笑,自己这句不算假话,虽然没有仙籍,她也是太白殿的仙子呀。她将手抬起来,放到范青许头顶,“我以天神之名,为公子讨个赏,祝你所愿皆成,所想皆是。” “好的,仙子。” 范青许由衷地笑出声来,“今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仙子。仙子,快去睡吧。” “嗯。”白若月的手落在范青许头顶,蹭了一下,“你莫要再胡思乱想睡不着了,仙子要去给你当门神,守着你。放心,没有鬼能扰你休息。” ---- 哦~好甜~
第91章 極樂殿殤 七月初七,乞巧节,下了一整日的雨。 范无咎派人跑了两次莲苑,邀请白若月出门,说是他发现一个好玩的茶楼,乞巧节这日只招待带了女眷的人,被白若月拒绝了。 听闻这日里的女儿家,都可以获得长辈送的礼物。白若月在此间没有长辈,可也有家人,她想要范青许给她的礼物。就眼巴巴望着屋檐下的雨线,不停地下啊下,乖乖在家里等着范青许回来。 她等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等来范青许的乞巧节礼物,最终决定放弃了,躺上床,蒙着被子打算睡去。可因担心着范青许,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三更时,莲苑回廊里传来了脚步蹒跚的声响,是范青许喝多了,醉得都走不稳路,“嗙当”一声,摔在门口回廊处! 白若月听见动静,忙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迎他。 夜雨仍在下,却没瞧见公子身影。姑娘透过夜里的雨,站在屋檐下望着 另一边,试着唤:“公子?青许公子?” “范青许?!”白若月喊了几声,都不见人,可她方才明明听见动静了。 雨声细细密密下了来,雨声那么大,却显得周围静得可怕,“范青许,你说话啊?月儿害怕了……” “月儿……”范青许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声传了过来。 白若月来不及撑伞,朝着声音跑去。姑娘的绣鞋打在水上,在院子的石板路上跑出一串水花来。 大门口的回廊处,范青许躺在地上,眼睛半睁着望着大雨如帘从天而降。他觉得很累,浑身无力的那种累,半分都不想动、累的不是身,而是是心。 “你吓死我了!”白若月身上已经淋湿,蹲在地上,推了范青许一把。 范青许一动不动,仍是躺在地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得不省人事。 “我扶你起来么?可不要睡在这里,明日会着风寒的。”说着,白若月拽起了范青许的胳膊。 范青许尚存一点意识,晓得是月儿来拉他,顺着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白若月搀扶着范青许,又淋了一遭,两人入了屋。 范青许身上只淋湿了外面那层,白若月帮他脱了,把他扶到床上躺着,又去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上的水珠。她本打算待将他安排好睡下,自己再去冲洗一下,可她里外三层衣服都很轻薄,已经湿了大半。她回头看了一眼,范青许醉的不省人事,自己也不必顾忌什么,就将外衫脱了,只穿里面朱红小抹和紫纱上襦。 她撸起袖子,拧干了布巾,坐在床沿上给范青许擦脸,见他闭着眼睛应该睡去才对,可眉头却是紧锁。便问:“不是说今日钦差大人回到,可是遇到了?” 白若月没指望一个醉酒的人能说话,她不过自言自语,还抬手去揉了揉他的眉头。 才揉开的难过,只松了一下,又紧了回去。 “哦,皱眉头很有意思么?”白若月笑了,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说着:“别人家的姑娘,今日都有礼物。范青许,只你家的月儿没有吧?你是不是忘了?亏我还眼巴巴等着你来。” 她一边给他擦着脸,一边笑着揶揄道。原本没有礼物她是要恼了的,可见他回家了,好似比什么礼物都好。 “我……有的。”范青许的手摸到了腰带上,他一早出门就买了的。 “哪里?”白若月看过去,腰上的香囊还系在上面,她动作远比范青许快,解开香囊就去看,里面放着一对耳坠子。“送给我的……”那耳坠子躺在她掌心时,原本惊喜的眼眸瞬间蒙了一层水雾。 那对耳坠子是水滴形的,大小与她从前的脖子上的青鱼石一模一样,只是坠子是红玛瑙做的,那颜色红艳,更像是从前青鱼石上的红绳。 他在孽镜地狱里跟本不记得从前的事,可还会鬼使神差地买一对如红线青石的坠子送给她…… 白若月抿着唇,把要掉的眼泪憋了回去,将耳坠戴在耳朵上,嘴角弯弯,“好看么?”又自问自答道:“一定很好看!” “好看……”范青许半睁着眼睛,看着姑娘笑靥如望着自己,好似放心了,又闭上眼睛睡去。 白若月没走远,只想靠在他床沿待一会。她的手摸到了范青许的手,握在掌心里。她不晓得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自己需要他,哪怕就是这么牵着他的手也是好的。 屋外雨好像没有停的意思,继续下着。絮絮的声响让人觉得困顿。不知不觉中,白若月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半夜,忽听哽咽之声传来。 白若月揉了揉眼睛,发现是睡梦中的范青许在呜呜哭着。“青许,做噩梦了么?” 梦里的范青许沉浸在这一日的所见所闻里根本走不出来。一早出门的他带着两层喜悦,一是欢欣雀跃地要给月儿买个礼物,二是听闻钦差大人今日能到青城镇,也许可以一见,试探一下他的为人。没想到不过半日,尽数化作泡影。 原本他去了范府要同范县令一同等着迎接钦差大人,没想到才到范府,就听说钦差的马车还没入易州城就遇到了暴雨,拦在驿站里。驿站不远处的长亭年久失修,连带着高高的土坡一道被山洪冲毁,泥土将驿道拦住了。一两日间是过不来了。 这也没什么,总归会有雨停的那一日,总归届时能瞧见钦差大人。只是没想到,范县令拉着众人去了望江楼…… “梦到了什么?”床边的白若月问道。 “不是梦……是真的……”范青许说着梦话,可也是无比真的真话。 “那你看见了什么?” “起初只是喝酒看舞,他们服用了七石散之后,各自去了望春楼里的房间。没多久,就听见……就听见哀嚎之声此起彼伏。我趁乱想想去救人,却看见……我,我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去拦他们。他们,他们却说,‘这里就是极乐殿,每个人都是各取所需’。怎么会呢……极乐殿,怎么会全是悲伤和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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