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甜粥用的材料极好,看似简单朴素,做法却极为繁复,哪怕粥碗的盖子还盖得严严实实,依然有淡淡的清甜与醇厚的米香飘出来。 皇贵妃摇了摇头。 嬷嬷很是担忧:“小姐总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皇贵妃沉默了很久,或许是想起了府中年纪渐老,宠爱渐淡的母亲,又或是看见了自幼照顾她长大的嬷嬷鬓边生出的白发,没有转身,静静说道:“换碗清粥来。” 嬷嬷忽然会意,连忙端走了甜粥,很快捧着一碗纯以米熬出来的清粥进来。 皇贵妃果然喝了半碗,用帕子沾沾唇角,道:“这两日晚膳就喝这个。” 嬷嬷应下,又忍不住道:“五小姐性情骄横,从前还很刁难过小姐您,如今她也算得咎由自取,小姐何必为她伤心。” 皇贵妃沉默片刻,摇头道:“不是为她伤心,只是感慨。” “五姐蠢笨,屡次惹是生非,处处与我为难,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我早就先将她除了。”皇贵妃颤声道,“可是,可是她不该为此事去死。” 白德妃与人私通,罪无可恕。 但如果不是白丞相的暗示、白丞相的默许、白丞相的助力,不要说蠢笨至极的白德妃,就算掌握后宫大权的皇贵妃,也很难瞒天过海频频从宫外运送男人进宫私会。 真当宗室全都成了死人吗? 白丞相想要徐徐图之,想要百年后的清名,于是他起初想要一个皇子外孙。 正是因为白丞相想要皇子外孙,白德妃才会做出私通之事。 无论白德妃愿不愿意,难道她敢对白丞相说不? 皇贵妃不敢,白昭容不敢,白德妃当然也不敢。 然而事发之后,真正意义上承担了责任的人,只有白德妃一个。 太师的虚衔除了好听别无用处,没了也就没了。 大哥削去的爵位等白丞相事成,自然会得到皇子乃至太子的身份,谁还在意区区一个伯爵? 但性命没了就是没了,纵然白丞相登基,也不能让死了的女儿复活。 更何况,白丞相膝下儿孙众多,哪里会在意这么一个非嫡非长的女儿? 皇贵妃禁不住滴下泪来:“我知道这件事闹得太大,宗室存心算计,纵然父亲全力袒护,五姐也必然要受重责。可是父亲居然半点心思都没有费,直接便要大义灭亲。” 事已至此,白德妃不可能脱罪。 但治罪也分轻重,白丞相若肯费些心思,哪怕将白德妃丢到冷宫幽禁,或是打入宫狱受责,纵然要吃很多苦头,但总比没了性命要好。 白丞相却是根本没有半点顾忌,亲自请求处死白德妃。 皇贵妃只觉得阵阵发寒。 她闭上眼,将泪水逼回眼底。 .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皇帝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尾声。 傀儡皇帝也是皇帝,朝臣与宗室开始频繁进宫,虽然勉强还维持着平静的表象,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看似平静的冰面下,正有无数湍急暗流涌动。 皇帝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那么皇帝死后,皇位该传给谁? 白党的动作越发明目张胆,白丞相已经挑选了一位旁支郡王之子,年仅三岁,还是个懵懂的幼儿。 倘若按照白丞相的安排,这位郡王世子过继到皇帝膝下,而后登基,那便又是一个史书上已经写过无数次的故事。 皇帝年幼,权臣摄政。 而后年幼的皇帝会加封权臣为摄政王,尊其如师如父,天下只知白家,不知景氏君主。 再往后,幼帝长成,可能会与摄政王角力一番,意图夺回皇权。但白丞相的年纪摆在这里,这位年幼的皇帝很可能等不到长大成人,便会暴毙,或是下一封罪己诏书,禅位摄政王。 这些都是没什么创意的故事,前人早已经实践过无数次,秦国的朝臣和宗室们甚至不必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 朝中为数不多的保皇党与宗室们则挑选了另一位年轻亲王。 朝堂上暗流涌动之时,景昀再度离宫,来到竹云寺和江雪溪见面。 她穿了件雪白的裙子,只用素银的簪子和珍珠妆点,竟比寻常富户家的小姐打扮还要简单。 “就是这两日了。”景昀轻声道。 江雪溪看着景昀沉静的面色,缓缓点头:“我会做些准备。” 景昀道:“还要等些时候。” 江雪溪说:“我知道,你准备送走的人列个单子给我。” 景昀低下头,从袖中抽出一张洒金的薄笺:“就这些了。” 江雪溪抬手接过,轻轻嗯了一声:“你自己保重。” 景昀说:“谢谢你。” 她看着江雪溪,目光中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情绪。 江雪溪说不出那是什么,但他在触及景昀目光时,心头忽然重重一跳。 亲近、爱慕、怜惜、愁绪……无数种复杂情绪混合在一起,蓦然冲上江雪溪心头。 他抬手捂住心口,侧过头轻轻拧起了眉。 远处教主负手而立,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二人所在的位置,顿时色变,转瞬间如风般掠过庭院,来到了江雪溪面前:“怎么了?” 景昀在江雪溪侧头的那一刻,已经扶住了他的手臂,脱口道:“师……雪溪?” 师兄二字未曾说完,她已经转换了称呼。 江雪溪何等敏锐,自然留意到了景昀话中的异样,然而这一刻他来不及多问,不动声色地转身,将景昀挡在了自己身后。 景昀话音落下的瞬间,教主已经来到了眼前。 “父亲放心。”江雪溪道,“我没事。” 他放下手,神情平静如常。 教主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雪溪一本正经地敷衍道:“昨日挑灯趁夜研读剑诀,睡得晚了,气息有些滞涩,并不要紧。” 教主却不放心,拉住江雪溪的手探了探脉搏,蹙起的眉头才松开。 他有心数落江雪溪悄悄熬夜,又不愿当着景昀的面数落江雪溪,只好轻咳一声:“往后还是要早点睡,不必太过勤勉,熬坏身体就不好了。” 江雪溪点头道:“儿子明白,请父亲放心。” 教主背着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又回到自己方才站的游廊之上,假装观赏夕阳,实则有意无意留意着这边。 景昀失笑。 江雪溪闻声看她。 景昀道:“教主十分疼爱你。” 江雪溪唇边也浮起一丝笑意,有些无奈,又有些快乐:“父亲一向疼爱我。” 景昀于是笑起来。 江雪溪似是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睫,唇角微扬。 景昀望着师兄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想真好啊。 天底下那般没有眼光的父亲,只厉帝一个就够了。 夕阳很快西沉,江雪溪照旧送景昀回宫。 二人并肩而行,慢慢向前走着。 “白诫那里,魔教帮不上忙。”江雪溪抱歉道,“丞相府守卫森严,府中代代都是家生子,魔教在京城的渗透有限,丞相府中虽有两个眼线,却都是粗使仆从,无法接近白诫。” 景昀点点头:“没关系,我来吧。” 她的神情那样平静,语气那样从容。 这种沉静从容的语气使她身上笼罩着的那层迷雾越发深重。 或许是夕阳太好,又或许是今日涌上心头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使然,江雪溪忽然轻声问:“公主?” 景昀说:“怎么?” 江雪溪朱红的唇抿起,神情有些犹豫。 但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是谁呢?” 依照江雪溪的性情,这个问题他是绝不会也不该问的。 但在景昀面前,他总是很容易做些不同寻常的事。 那大概是根植于神魂之中的、已经化为本能的信任与亲近。 景昀停住了脚步。 她没有回答江雪溪的问题,只是望着江雪溪,静静笑了笑。 然后她背过身,迎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走向了宫墙的阴影中。 十二月初七,深夜,宫中忽传急报,召宗亲重臣入宫。 宫门前马蹄声如雷霆般阵阵响起,不绝于耳。 匆匆忙忙前来的朝臣宗亲面上倦色未褪,急急奔赴议政殿。 他们心里都清楚,皇帝这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准备交代后事了。 宗亲们心头焦急至极,仿佛一颗心被放进了油锅里煎——因为直到此刻,尽管宗亲们频繁入宫求见,磨破了嘴皮,皇帝依旧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虽然即使皇帝留下遗诏,雍王也未必能顺利即位,但如果皇帝都不支持,白丞相就更有理由阻止雍王即位,自己扶持幼帝把控朝政了。 宗亲们想不明白,皇帝究竟在犹豫什么。 如今之际,论血脉亲近、论贤良才干,景氏皇族中难道还能找出第二个比雍王更名正言顺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景昀不会真的当皇帝,谁会想在小世界接着打工啊! 明天继续,双更合一,揭示景昀的计划~ 小世界不会太长,不久就要完结了,初步定了一个江雪溪(登基黑化版)和景昀(仙子版)的番外,大家可以先想一想有什么想看的,评论区留一下,我会挑有灵感的写。
第113章 113 小世界(八) ◎“你想死吗?”◎ 议政殿中灯火通明, 殿门紧闭。 殿外寒风凛冽,景氏皇族几位王爷与公主沉默不语,站在廊下。 保皇党的朝臣们匆匆赶来, 依次朝廊下这几位宗室中的中流砥柱点头问好, 站到了宗亲这边。 为首的陈王与淑成公主对视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眼看远处的风雪中已经没有其他人到来,而廊下站着的除了宗亲, 竟全都是保皇党的朝臣。 陈王心中蓦然生出不详的预兆。 按辈分算起来,他是皇帝的叔叔,宗室中地位和辈分最高的王爷,经历三朝,阅历极深,脑海中一瞬间便出现了数个可怕的猜测。 ——难道皇帝已经驾崩, 今夜是白党假传旨意, 意欲将宗亲及保皇党一网打尽? 淑成公主的面色极为严峻, 道:“皇上不是传召我等前来么?为何还不宣进?” 守在廊下的内侍恭顺道:“还请公主稍待。” 陈王在淑成公主眼中看出了相同的忧虑,他正准备开口时,忽然殿门轻响,两扇沉重的门扉徐徐打开。 皇帝身边的赵太监出现在门口,将门外的宗亲朝臣引入殿中。 殿内充斥着浓郁的药气, 混杂着安神香,化作一种并不难闻却很古怪的气息。 寝殿内层层帷帐垂落。 陈王与淑成公主为首, 宗亲与朝臣们共同下拜。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帷帐后传来:“起身吧。” 内侍们挑起帷帐, 皇帝倚靠在床头, 面色枯槁, 眼窝深陷, 已经是一幅行将就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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