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车帘本是用上好的冰缎制成,极其柔软,侍女在缎子上又加了一层青绒,使得它变得沉重了些,不易被风吹起,也更显得华丽富贵。 但一块嵌青绒的冰缎,无论多么沉重,都不大可能坚硬如钢铁。 车厢外一片寂静,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压过青石路面的簌簌声传来。 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们没有出现,甚至连驾车的亲信都没有做出反应。 马车平稳向前,仿佛雍王从来没有发出过那声叫喊。 重重撞上铁板般的疼痛当然不容小觑,但即使疼痛至此,他的神志依旧清醒,反应依旧迅速。 正因如此,雍王才会越发恐惧。 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 屏风上投下的那个影子终于动了,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原来那个身影异常娇小,是因为她本就是个没有长成的孩子。 雍王的瞳孔微微颤栗,眼底倒映出衡阳公主那张稚气未褪、有若冰雪的面容。 景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伏在地上的雍王。 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被抓去加班很晚才回来,一边阴暗爬行一边码字,所以今天更新比较晚。 明天6000+,从明天开始景昀和江雪溪的剧情基本上就不会分开啦,不过因为明天还要去加班,所以更新还会比较晚,尽量赶在明晚十点前。 从现在到完结前评论区长期征集番外提名,我会挑几个有灵感的写~
第114章 114 小世界(九) ◎宫变◎ 粉白的裙摆静静垂落, 柔软光滑的丝缎在马车中灯盏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彩。 这无疑是极其好看的。 但落在雍王眼里,就凭空多出了一种森然的鬼气。 裙摆忽然开始摇曳。 因为景昀来到了雍王身前。 雍王艰难地咬着牙,撑起身体。 重重撞上一块铁板的感受, 想必没有人愿意体验。但即使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开始疼痛, 雍王仍然顽强地克服了这种痛苦,撑起身来。 眼前这幅诡异的景象令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危险。 哪怕现在马车停下,一群手持刀剑的杀手一拥而上, 要将雍王剁成碎片,带给雍王的恐惧都不会比现在更加剧烈。 原因很简单,因为面前这幅景象太过诡异,无法解释。 雍王是个聪明人,正因如此,未知的危险远比可知的威胁更能令他恐惧。 “你是谁?”雍王厉声道。 他的面容因为声音快速拔高显得有些狰狞,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沉不住气, 而是尝试着通过这种方式再度向外示警求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雍王的余光瞥见了垂落的车帘。 那块温软厚实的帘子落下, 封死了车门处所有缝隙,甚至在车厢颠簸时仍旧一动不动。 但雍王明明记得,自己上车时触碰到的车帘明明柔软至极,只是一块普通的嵌绒缎布。 景昀淡淡道:“议政殿里不是刚见过,雍王兄?” “衡阳?”雍王惊声道, “你这是……你这是……” 他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雍王当然认识衡阳公主, 但他很难相信一个内向静默、自幼养在深宫中的小公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的马车中, 还是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形式。 他宁愿相信面前这个粉白衣裙, 鬼气森森的小女孩只是生了张和衡阳公主相似的脸, 抑或是易容而成。 景昀的耐心一向不是很足, 尤其对着不喜欢的人, 于是她没有等雍王将自己的问题问完,直接给出了回答。 “我是来杀你的。” 很显然,这个回答并不令雍王愉快。 . 黑夜里,车队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 趁夜行路总是不太安全,夜色里隐藏着许多危险。不说那些近年来越发张狂的匪徒,只说马车深夜行路,本身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更何况这支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车队中点起的火把却并不很明亮,反而有些黯淡,像是在故意掩藏行踪。 无论怎么看,这支车队都很怪异。 车队静默地行驶在深夜里,为了避免马蹄声惊动官道两旁不远处的村庄,所有的马蹄上都包裹着软布,将原本响亮的马蹄声变得很是低沉,几近于无。 很多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云层上低沉涌动的闷雷。 忽然,黑夜之中,一瞬间光芒大作。 前方的夜幕里,无数火把同时点燃,将漆黑的夜色完全撕破,明亮有如白昼。 车队停了下来。 停在了灯火之外,黑暗与光亮的交界处。 火光映亮了夜色,因此被黑暗掩藏的车队也变得清晰可见。 和寻常车队不同,这支车队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一共只有六辆很是朴素的马车,却自有一种格外夺目的气势。 被火把完全照亮的官道前方,不知何时无声地涌出了许多黑衣的人影。 那些漆黑的颜色,就像黑夜。 黑夜笼罩了前路。 车队中的所有人各自抬手,按向兵刃,神情警惕至极,却并无惊惶之色。 为首的那辆马车车帘缓缓掀开,车中白发白须的老人睁开眼。 他的须发白成了雪,但那双眼睛仍然极为清明。 他望着前方,对着正中那位黑衣人颔首:“原来是郁护法。” 车队中所有人眼底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天底下姓郁的人有很多,但当郁这个姓氏后面加上护法二字,那么世人都只会想到一个人。 ——西方木叶城中那位强大至极、凶名赫赫的魔教右护法。 关于这位郁护法,最著名的传闻是他十五年前东入中原,与当时正道魁首、天宁寺住持慈音大师交手,在天宁山外苦战三日三夜,重伤败退,此后数年未入秦国。 但正道为此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 与郁护法一战之后,慈音大师心血耗竭,数月之后溘然长逝,圆寂于天宁寺中。 从那之后,正道衰微之势更加明显,天宁寺与魔教也结下了无法化解的梁子。而郁护法虽受重伤,但慈音大师一死,魔教右护法的凶名更盛,魔教气焰大涨。 老人缓缓道:“郁护法十五年不曾踏入中原,今夜忽然现身,是何用意?” 郁护法道:“我十五年不入中原,听闻如今天宁寺已经凋零,琼台山独领风骚,特来领教。” 天宁寺自慈音大师死后,虽没能再出一个正道第一,但地位积淀摆在那里,仍然是人人心向往之的正道门楣。郁护法此言一出,语气极为矜傲,像是天宁寺已经破败不堪,全然难以入他的眼。 老人道:“怎敢,敝派门庭浅薄,当不得阁下盛赞。” 郁护法道:“何峰主不必谦虚。” 老人道:“敢问阁下亲身至此,深夜拦路,便只是为了与贫道比试一场?” 郁护法道:“当然,我胜,你们死;你胜,我们死。” 这哪里是一较高下,分明是生死相搏了。 能说出这样丝毫不留余地的话,可见郁护法自信到了极点。 围在何峰主马车左右的琼台山弟子全都面露怒色,唯有侍立在何峰主身旁的两名弟子面色微变。 何峰主眼帘低垂,叹了口气。 “何必如此?” 何峰主是琼台山长老,正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郁护法十五年前就曾听过他的名字。 因此何峰主问的认真,他也答得认真:“因为教主需要借你们那辆马车中的人头一用,不过你应该不会愿意给我,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把你们杀干净了。” 何峰主神色微变,终于确认对方原来真是为了车中这个年轻人而来,再叹口气,平静道:“请。” . “开泰五年,萧昭仪秘密入宫,贞献皇后对外声称有妊,此后接连多次遇险。” 景昀背光而立,她的影子落在车厢地面上,被拖得很长。 “贞献皇后薨逝前,我亦多次遇险,直到贞献皇后薨逝,在请罪折中说明我是位公主,宫里的风浪才渐渐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白诫一党暗中弄鬼,你说是不是,雍王兄?” 雍王镇定道:“白党狼子野心,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是么?”景昀淡淡道,“但在开泰二年,贞献皇后怀有身孕,却意外小产,此后终身难有子嗣,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萧昭仪。那时白氏女初入宫门,如何能将事做的风雨不透?” 她凝视着雍王表面镇定的脸:“帝后二人从不敢对白党掉以轻心,他们真正能够交付信任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个血脉亲近的宗室,当年老雍王妃还活着,时常入宫探望皇后,是不是?” “先帝膝下子嗣单薄,没有长成的儿子,所以白诫挑选了血脉亲近的宗室子立为皇帝,老雍王与皇帝同为睿宗之孙,先帝之侄,却因年纪较长而错失皇位,想必这些年来日夜不甘,是不是?” “你们是不是认为,先帝驾崩后,可以择选血脉亲近的宗室子即位,当今驾崩后,自然也能如此。” 景昀蹲下身来。 她那张秀美冰白的稚气面容,在雍王眼中简直诡谲有如恶鬼。 “贞献皇后薨逝前,仍然念念不忘她当年未能生下的那个孩子。” 景昀平静地对着雍王做出了最后的判决:“你父母取走的性命,就由你来偿还,很合适。” “不要!”雍王终于忍耐不住,撕心裂肺地惊叫起来,“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未能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只雪白的手掌,轻轻扣在了他的颈间,看似没有用力,却让雍王喉头咯咯作响,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咔嚓一声。 像是一只成熟了的苹果从树梢落下,摔落在地面上。 雍王大睁着双眼,脖颈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扭曲着,呼吸已经停止。 景昀转过身,拎起桌面上那只茶壶,随意洗净扭断雍王脖颈的那只手。 裙摆轻晃,她从车厢里消失了。 . 雍王死了。 死在离宫回府的马车上,车到王府时,侍从们掀开车帘,看到了雍王躺在车厢中脖颈扭曲死不瞑目的凄惨尸体。 可怜陈王与淑成公主,这两位宗室柱石年纪已高,精神不济。回府睡下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惊慌失措前来报信的雍王府侍从惊醒,拖着疲惫老迈的身体匆匆赶来。 “白诫欺人太甚!”淑成公主面色铁青。 无论是她还是陈王,倒是都没有往皇帝身上去想。 毕竟宗室与皇帝的矛盾,本质在于衡阳公主能否即位,而非雍王。倘若皇帝只是不喜雍王,而非硬要将玉玺交给衡阳公主,宗室多半也会尊重皇帝的意见,重新挑选其他宗室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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