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保皇党与宗室匆匆奉诏入宫,去时都以为皇帝自知大限已到,要召集宗室群臣交代后事了,入宫后才发现皇帝确实是要交代后事,说的内容却和他们所想大相径庭。 对宗室来说,昨夜皇帝非但没有同意选择雍王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反而提出了匪夷所思的建议,实在是令他们大失所望。 但就在他们离开皇宫,各自回府的路上,雍王被杀死在了马车里。 这不能不令人产生许多联想。 宗室们入宫时,以为皇帝是大限将至,准备选择雍王作为未来的继承者。那么从始至终被排斥在外,没能参与昨夜那场觐见的白党又会怎么看待? 如果白党和宗室们的猜测一样,认为皇帝传召宗室是为了决定未来的继承人——事实上确实如此,那么白党先下手为强,在回府的路上除掉雍王,就变得很合理了。 陈王性情沉稳,至此也忍耐不住,怒色显现。 淑成公主厉声道:“今日杀雍王,明日是不是要杀我?后日把景氏杀个干净,秦国便是白家天下了!” 她霍然起身,拔下发间珠簪,满头花白长发散开,连说三个好字。 陈王心头一跳:“长姐,你要做什么?” 淑成公主喝道:“我还能做什么?白诫眼看就要杀上门来了,我除了披发跣足去哭一哭太庙,求父皇在天之灵为我做主,还有什么办法?” 她看着陈王,道:“你去不去?” 陈王谨慎惯了,劝阻的话已经到了唇边,却化作一声长叹。 他悲凉道:“我景氏煊赫三百年江山,如今竟被臣僚逼迫至此,不过是一条性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去吧,去吧,我随你一起去。” 开泰十四年冬,这是个注定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年份。 宗室柱石陈王、淑成公主率十三名景氏亲王公主,披发跣足前往太庙哭拜。 这个举动直接将白丞相推至风口浪尖。 宗室哭跪太庙,此举一出,雍王之死即使与他无关,未来史书之上,也必定会留下他白诫威逼皇权、擅杀亲王的浓重一笔。 精心维护多年的声誉,至此算是毁于一旦。 令白丞相焦头烂额的事不止这一桩。 仅仅数日之后,白丞相心爱次子的脑袋挂在了距离京城三百里外的琼台山脚下,连带着的还有数颗琼台山的脑袋。悬挂人头的那面白墙上,以血书龙飞凤舞写着琼台山勾结朝廷权臣,忝为白党门下走狗。 正道名门与白丞相的合作,本是一桩极为隐秘的事。而今这脑袋一挂,却将所有暗地里的交易翻出来摆到了明面上。 “事已至此。”他的长子苦苦劝道,“父亲,等不得了!” 白丞相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态。 声誉受损、爱子惨死,无论哪一件事都是打击,使他显得更为衰老。 但他的声音仍然沉着,神态依然镇定。 尽管他看上去那样年迈,但当他负起手时,一种难以描摹的气势便出现在了他身上,唯有巍巍如山四个字能够形容。 “皇帝快死了。”白丞相淡淡道,“就在这两日,准备着。” 长子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喜色,那喜色中还带着一点隐隐的忐忑。 三日之后,皇帝再度下旨,传召宗亲重臣入宫,于议政殿正殿议事。 这次奉诏入宫的不止是宗亲与保皇党,而是朝中所有重臣。 当着殿内宗亲朝臣的面,皇帝再度亲口要求传位衡阳公主,只是这一次,衡阳公主没有出现在议政殿中。 毫不意外,以白丞相为代表的白党立刻全都表示反对,各个引经据典长篇大论,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指着皇帝的鼻子要他收回乱命。 然而上次竭力反对的宗亲们,这一次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 原因很简单,睿宗、先帝、皇帝三代君主子嗣单薄,若要过继宗室子继承大统,按照血脉亲近来算,已经遇害的雍王毫无疑问排在最前列——由此可见,当年老雍王夫妇的谋划其实自有其道理。 雍王既死,宗亲们能够扶持的合适人选,就只能从旁支宗室里挑选——但白丞相挑选的那位世子同样也是旁支,宗亲们即使挑出合适的人选,同为旁支宗室,并无太大胜算。 但难道真要同意皇帝荒谬的想法,扶持衡阳公主? 这个念头在宗亲与保皇党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又很快被摒弃。 他们沉默地交换着眼神,交换着各自的盘算。 没有人注意到,御座上病骨支离的皇帝眼底闪烁着奇异的神采。 正殿极大,御座极高,皇帝坐在御座之上,能够居高临下地俯瞰整座正殿中的景象。 皇帝有些昏沉,眼前闪烁起斑驳的色块,他听见那名白党的重臣义正辞严说完批驳之词,于是开口问:“丞相意下如何?” 白丞相低头,语气极为谦和,话中深意却极为生硬。 不出所料,果然如此。 皇帝默默想着。 他甚至已经听不清白丞相滔滔不绝的话,胸口再度泛起熟悉的疼痛。 生机一点点抽离身体,皇帝逐渐感觉自己的五感正在远去。 今日一早喝的那碗汤药所有药效终于完全发散,被强行提振起来的精神变得涣散,紧接着疲惫与病痛迅速反噬身体,连带着体内最后一点力气都即将消失殆尽。 顷刻间,御座之上,皇帝用尽最后的力气,厉声道:“住口!” 白丞相话音骤止。 皇帝颤巍巍抬起手,指着白丞相,不住哆嗦。然而斥责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口殷红的鲜血已经喷薄而出,淅淅沥沥尽数洒在了御案之上。 皇帝捂住胸口,颓然倒下。 随侍在旁的赵太监蓦然爆发出尖利的嘶叫,那声音无比恐惧、无比凄厉,仿佛杜鹃啼血、猿猴哀鸣:“皇上被白丞相气死了!” ——“皇上被白丞相气死了!” 这声尖锐的、凄厉的嘶叫声穿透殿门,划破寂静,飘到了大殿外的广场上,也飘到了正殿两侧的偏殿中。 守在殿外的禁卫们听到这声惊叫,彼此对视,表情变得极为惊骇,而那些洒扫的宫人内侍则面色苍白、不住颤抖。 议政殿的偏殿中,皇贵妃蓦然起身,脸色惨白如纸。 听到这声惊叫的人太多了。 殿内宗亲重臣,无数禁卫侍从。纵然是白丞相,也无法承担杀死所有人灭口的后果。 等候在偏殿中的御医们匆匆忙忙来到了正殿里,诊断完皇帝的脉搏,惊恐至极,跪倒在地。 御案上那口淋漓的鲜血还未完全干涸,赵太监惊惶的喊叫声仿佛还回荡在正殿里。 殿内一片死寂。 白丞相立在殿中。 短短一瞬的失态之后,他的神态渐渐化作冷凝而毫无表情。 他转过头,声音不高不低。 他说:“动手!” 作者有话说: 加班到九点才回来,还差一千字实在写不完了,明晚补上。让大家久等了,很抱歉,本章评论区发二十个红包,明天景昀和师兄就一起跑路啦!
第115章 115 小世界(十) ◎江雪溪如雪的容光出现在景昀眼中。◎ 轰隆! 宫门洞开, 无数披坚持锐的禁卫潮水般涌入,却在殿外遭遇了戍守皇城的另一批保皇党禁卫的阻拦,开始激烈地交战。 大殿之中, 所有人的面色苍白如纸, 包括白丞相的党羽。 宫变谋逆之类的词语,对他们这些大人物来说并不陌生。但眼睁睁看着史书上记载过无数次的场景发生在自己眼前,恐怕很少有人能保持平静。 有人预见了自己未来的悲惨命运, 恐惧到全身发抖;有人想着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禄,激动得热血冲顶;还有人一时兴奋激动,一时又想到未来史书之上,自己怕是要作为附从叛逆的逆党留下姓名,怅然若失。 淑成公主全身乱颤,却不是恐惧, 而是愤怒。 她颤巍巍迈出一步, 厉声道:“白诫, 我父睿宗重用厚待与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君恩的吗!百年之后史书工笔,自有你千古骂名!” 一声重响传来,即使夹杂在殿外嘈杂的刀兵声中,也异常醒目。 那是站在白党人群中的白将军朝前重重走了一步。 他是白丞相的弟弟, 向来对兄长极为忠诚敬服,听得淑成公主厉声呵斥白丞相, 脸上已经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凶戾。 宗亲与保皇党迅速聚拢, 忍住心底忌惮, 将淑成公主护住。 入殿面君不许佩戴刀兵, 但在一群或年迈或文弱的重臣宗亲中, 高大魁梧的白将军毫无动用刀兵的必要。 眼看冲突便要爆发, 白丞相忽然说了句话。 “皇上新死,不要在灵前见血。” 天子死曰崩。 白丞相这句话极不客气,极为无礼。 白将军果然停住脚步,退了回去。 陈王淡声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历来史书中犯上作乱的叛逆臣子,得国不正,纵然一时窃据社稷,国祚安得长远。” 白丞相转过头,淡淡道:“天命不我佑,我便自取之。” 轰隆! 殿外刀兵之声渐止,议政殿大门轰然洞开。 为首的禁卫统领疾步而入,拜倒在了白丞相面前。 . 宗亲与保皇党相继被押进偏殿暂时看管起来,殿内只剩下白丞相一党。 皇贵妃自侧殿走出,款款拜倒:“女儿拜见父亲,恭贺父亲心愿得偿,大业既成。” 她说话时,始终保持着拜倒的动作,美丽的脸上尽是喜色,无比真挚,唯有眼睫低垂,尽数遮住眼底那丝不甘。 白丞相示意她起身:“衡阳公主在你宫中?” 皇贵妃道:“衡阳公主这几日去整理贞献皇后宫中遗物,昨夜没有回来,应该还在凤仪宫中。” 数名禁卫立刻向外赶去。 白丞相吩咐道:“先不要杀,带过来即可。” 又对白将军道:“你亲自去召集城外戍卫军,严密看守皇城,擅入擅出者一概诛杀。” 紧接着他吩咐皇贵妃:“你暂且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皇贵妃连忙应是,神态极为恭敬,眼睫轻轻扑闪,完全像是一个对父亲既濡慕又敬畏的女儿。 白丞相负手望着殿上空荡的御座,以及御座旁那一滩红白交错、脑浆与血液混杂的液体。 喊出那句话后,赵太监就一头撞死在了御座旁的殿柱上,殿中没有人来得及阻拦。 因为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快到丝毫没有犹豫。 白丞相对赵太监很熟悉,他知道这名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出身于河间城,自幼亲族俱丧,很早就进了王府,服侍当年还只是亲王之子的皇帝长大,极得皇帝信任。 在白丞相的印象中,赵太监是个见人先带三分笑,任何时候行事都不紧不慢,开口前总要仔细掂量的谨慎人。所以他做事往往显得有些慢,但却从来没有犯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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