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逢春正在院子里温书,看见冬青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那人浑身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手里拿着一顶被水浸湿的、软塌塌的文士方帽。 那人视力似乎不太好,进了院子后眯着眼东望西望,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的样子。 冬青找来条毛巾递给那人,上下打量了下那人,偷笑着说:“这位先生真是奇人,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这样,在河岸边一边后退一边读书,还摇头晃脑的。结果乐极生悲,后退的太远,一下子掉到河里去了,要不是我动作快,可就也变作水鬼喽。” 那人吸了吸鼻子,面色一红,拱手道:“惭愧,惭愧,我读《文选》读的入神,一边读一边体会古人的文思,没有留神脚下,让这位姑娘取笑了。” 白逢春瞪了冬青一眼,打发她去找些自己的干净衣服让那人换上,自己又升起炉火,让屋子里暖和了些。 那人脸色渐渐红润,自报家门道:“在下太和书院山人王之问,多谢搭救。” 太和书院是京城一间规模很大的书院,书院的山人一定是极为博学之人,白逢春看这人年纪并不大,如此年纪居然能做到山人之位,定有过人之处,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尊敬。 王之问也听说过白逢春的名头,听过几次他的书,不过碍于身份,担心书院学生有所非议,不好常去。这次有机会相见,自然要长谈一番。 说书先生虽然常混迹于市井,但说到底都是读书人,二人渐有惺惺相惜之感。 白逢春发现,一旦熟络起来,王之问十分健谈,而且知识非常渊博,谈及之事没有他不知的。 谈话自然而然的引到鬼神之事上去了。王之问费力的盯着白逢春问:“听说先生你通鬼神之道,不知是真是假?”,白逢春笑而不语。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却对此颇有兴趣。鬼神之道,说到底是祭祀祖宗,这里面包含着敬天顺民的大道理。” 白逢春依旧不答,大道理他不懂,不过鬼神之事玄而又玄,涉及的道术更是精巧至极,又岂是一言半语能说的清的? 王之问见他不答,以为他瞧不起自己这个门外汉,有意卖弄学问吓他一吓,于是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先生听说过‘巫’吗?” 白逢春一头雾水,‘巫’他当然听过,是上古时期承担祭祀工作的人,他不知道王之问所说的‘巫’究竟是指什么。 “巫源于上古的祭司,在三皇五帝时期,巫是君主身边重要的帮手,扮演着鬼神沟通的角色。与鬼神沟通的办法称之为巫术。后来圣人之学盛行,巫的作用渐渐小了,巫术也渐渐消失了。” “既然要与鬼神沟通,当然就要有手段。三闾大夫《九歌》中对巫祭神的仪式有着详细的记载,巫们通过舞蹈与音乐取悦神仙们,博取他们的青睐。说到沟通,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通过语言。既有与高高在上的神沟通的‘神语’,也有与遍布在山川、林木、河tຊ流、大泽中的鬼沟通的‘鬼语’”。 说到白逢春感兴趣的话题了,他竖起耳朵静听。 “可惜通这两门神奇语言的人极为罕见。现在的所谓巫术,都只是些皮毛,装神弄鬼做些夸张的动作,喊上几句什么‘某某听令’之类的,鬼神都听不懂你说的话,又怎会听你的命令?” 白逢春点点头,他虽然不懂巫术,但王之问讲的很合道术的法门。不过有一点他并不赞同,如果施法者的法力足够强大,只要与施法对象建立了契约,即使对象完全听不懂讲了什么,一样会照施法者的意思去做。 当然这是修习道术到了一定程度才懂的道理,没必要告知王之问,对他有害而无益。 “不过上古的巫术,虽然在流传过程中有所遗失,却并不是完全失传。在一些地方,因为种种原因,真正的巫与巫术流传了下来。楚地就保留有不少真正的巫。” 白逢春感觉到王之问渐渐讲到了关键之处,他的神情也变的郑重起来。 “我就来自楚地,幼时经常随家人参加巫的仪式,那种神秘的氛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因此对巫术很感兴趣。” “现今京城中有不少楚人,他们虽然长期在外地生活,却依旧保留着家乡的生活习俗。每逢重要的节日,都会聚集起来,举行巫的仪式。我也曾参加过几次,虽然步骤都对,但巫的能力有高有低,祝祭的效果也有好有坏。” 冬青也在一旁听的入神,这时突然问道:“说了半天,这巫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和普通人一样?还是有三头六臂?” 王之问极其认真的回答:“巫平时就是普通人,但一旦进入可与鬼神沟通的状态,就有了神通,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白逢春笑了笑,通灵后无所不能不过是不了解的人对道术的想象,其实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法力深厚者确实可以驱使鬼怪。 冬青夸张的大叫:“这么威风!不知现在京城中有没有巫,也带我们见见,让他表演个飞天,不是有趣得很嘛……” “现在还真有这么一位,是刚到京城的。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巫,而是位巫女,家中世代为巫。” “巫也分男女?”,冬青好奇的问。 “这是自然,阴阳调和,乃自然之理也”,王之问找到机会掉了句书袋,又接着侃侃而谈。 “巫男称觋,巫女称巫,这是因为上古之神有阴阳、分男女,因此与神沟通的使者也要分男女。虽然同为巫者,但巫女比较罕见,与现在的风俗不同,古时巫女也较为尊贵。” “这是为何?”,涉及巫的风俗,白逢春就完全不懂了。 “原因有二,一是上古时期女性神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如女娲、西王母,相应的女性巫的地位就更高。二是祭祀时的舞蹈,自然女子跳起来更美,所以巫女在仪式中的作用更重要一些。” “当然也有传言,女子较男子更易被鬼神吸引,具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说起自己做过研究的事,王之问的话如开闸的河水,滔滔不绝。 “讲了这么半天,你一定是想见识一下那位巫女的能耐,但又怕自己去看不出什么门道,所以想请我相陪?”,白逢春虽然明白了王之问的目的,但的确被勾起了兴趣,心中有些跃跃欲试。 王之问被一语道破心思,面色一窘,拱手道:“正是要劳烦先生”。 冬青拍手道:“那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这巫女到底有什么能耐”。这样的热闹她是不会错过的。 “过几日就是楚历的吉日,在京的楚人将会举行祝祭,就由那位巫女主持。到时我来邀你们同去”,王之问停了停,还不忘卖个关子,“只是楚地习俗有许多古怪的地方,还请你们多包涵。”
第17章 过了几日,王之问果然来邀请白逢春与冬青,“今天就是吉日,仪式在夜间举行。地点在郊外的山中,我们现在出发,正好太阳落山可以赶到。” 到郊外路途有些遥远,王之问已经备好一辆马车,三人上了车向山中进发。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王之问道:“仪式地点在半山腰的空地,山路崎岖,马车无法通行,我们走路上去。” 说罢取出事先备好的火把点上,塞到白逢春与冬青手中,又取出三只面具,拿出一只自己戴上,将剩下的两个递给白逢春与冬青。 “楚地习俗,仪式中不能露出本来面目,免的得罪鬼神。” 白逢春拿过面具看了看,每个面具上的图案都不同,冬青的面具上画的是个姣好的女子脸庞,娥眉淡扫,粉黛秀口,脸颊上还有几朵祥云的图案,应该描绘的是个云中的仙女。 自己的面具上是个生着尖嘴獠牙、眼似铜铃的凶神,应该是个震慑邪祟、统领鬼卒的角色。 王之问的面具是个面相庄严、留着三缕清须的男人,他还特意戴了一顶巍峨高冠,衬的自己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三人沿着山路盘旋而上,虽然道路崎岖难行,好在这时天色尚未全黑,又有火把照明,几人不时地看向脚下,缓缓而行。 白逢春注意到,身后又不少打着火把的同行之人,也戴着面具。他抬头向上望了望,盘旋的山路上布满了火把,看来参加这次祝祭仪式的人不少。 又走了一会儿,几人来到了那片空地。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每个人都举着一束火把,空地四周也插着一圈照明用的火把,将这里照的亮如白昼。 白逢春仔细观察了下空地上聚集的人,从穿着和举止上看,这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不少衣服上破的打补丁的穷人,也有不少衣着华丽、举止雍容的贵人。能让这么多不同阶层的人聚集在一处,也是件十分神奇的事情。 白逢春又看了看空地周边的环境,空地一侧是个坡度较缓的山坡,周边没有遮挡,在白天时想必能望到很远的地方,此刻却只能望见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漂浮着几点星星散散的灯火。 空地的另一侧是陡峭的山峰,空地与山峰相交之处有个洞口,从白逢春站的位置看不清洞有多深。洞口外也有火把,从映在洞壁上交错的人影判断,洞内有不少人在忙碌着。 洞的前面搭起一座高台,四角各放着一座青铜灯盏,灯座有手臂粗细,灯盏有盘子大小,中间盛满灯油,燃起一簇跳动的火焰。高台正中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盆。 高台四周插满了长幡,上面印着各式古朴的花纹,有些如猛兽呲着牙齿,有些如飞鸟振翅翱翔。幡布迎着风猎猎飘动,在火光映衬下变幻着莫名的形状。 很快洞里传出了鼓声,一阵疾过一阵,在洞口处反复回荡着。人们听见鼓声就像听见了信号,纷纷向高台靠了过来。王之问扯了扯白逢春的衣袖,带着二人也走了过去。 人们齐齐望向高台的方向,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与别人交谈,除了鼓声再无任何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百人聚集的山间,这种寂静显的格外诡异。 鼓声停了,一个女子从山洞中走出,站上高台。她穿着一身红白相间、袖子很宽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金黄色的礼冠,冠上垂下很多串碧绿色的小珠,挡住了她的脸,使人看不清她的长相。 她向前深深的施了一礼,这时不知从何处传出一个高亢的声音喊道:“祝祭仪式开始,请巫女施法!” 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庄严、恢宏的曲调,巫女随着那鼓声开始舞蹈,她的衣袖如云彩般飘荡起来,围着火盆一圈又一圈的走着。还时不时停下来,用一种白逢春从未听过、腔调古老至极的语言说上几句。 每当她说完,围着的众人就会高举着火把,模仿她的语调重复一遍。王之问悄悄凑到白逢春耳边,低语道:“这就是我说的‘神语’,你能听懂她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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