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魂使是个什么,毕强又如何知道。他只当这人是来坏事的,便如同先前吓唬邓家老大一般,准备要吓死任平生。任平生慌乱之中总算想起来自己还学会些术法,忙提气使出一掌,正中毕强前胸,他不曾提防,这一掌打得他退了好几步,撞在邓老大那张破床上。 “你是谁!”毕强恶狠狠地问,刚撑着床边站起,就出其不意去抓躺在地上的邓家老大。 任平生离那头太远,没来得及够着,只能眼看着毕强将那傻孩子拎在手中。 “我是领你上黄泉路的人!”任平生叹口气,“你抓那孩子做什么,莫不成是他害死你的么?” 毕强看了看还在吐白沫的邓老大,啐道:“他要害死我萍萍的。” 原来他早就跟着萍萍来了这里,听到了邓家夫妻俩那些安排,可惜任平生也光顾着盯着萍萍,都没注意到等了半天的目标早就现身。 看方才毕强躲那一掌的模样,任平生并不是没有直接把人抢下的可能。然而不知为何,他蓄力到一半又默默停下了,无力地劝道:“你先把人放下。” “哼,”毕强满目血泪,半点不让,“放下他,让他收了我女儿做老婆?我平生一件恶事没做过,凭什么唯一的女儿还要给这种人糟蹋一辈子?”
第16章 碎鬼胎 平心而论,任平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偷过抢过,下过咒沾过血,耗子一样在阴沟里摸爬滚打十几年,早练就了一张戳不破的厚脸皮,一颗煽不动的铁石心。 直到莫望从狗嘴里把他扯出来,缝上他破破烂烂七零八碎的肚肠之后,他反而倒有些变了。就像莫望常嫌弃的那样,三不五时就“于心不忍”,对着萍萍这样风吹即散的漂萍命,甚至有了“菩萨心肠”。 大概真的如莫望所说,人不能吃太饱,否则才刚刚不饿肚子,就忍不住想要兼济天下了。 任平生想救萍萍,她才五岁,什么污恶都还没来得及沾染,却已注定要栽进这间发霉的柴房里,越长大就越腐烂,一直到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的那一天。 可是莫望还说过,别把自己当菩萨,凡人走凡人的尘世路, 做鬼的自过自的奈何桥。诸般念头闪过,任平生最终只是对毕强开口道:“杀了他,萍萍就有更好的出路了吗?” 毕强呜咽一声,听入耳中悲凄透骨,一双涂满血红的眼睛想往窗外去找女儿的身影,可这间柴房建在拐角,窗户也小,望出去只能看到一座生着青苔的石磨。 “总不会比这更坏了。”毕强喃喃道。他手上青筋凸起,生前就病得没什么人样了,此刻却颤巍巍抬起来,想要结果了邓家老大的性命。 任平生急道:“你想让萍萍被卖进花柳巷子吗!” 毕强抬头瞪着任平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半天下不去手。不是任平生编瞎话威胁他,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毕强若真弄死了邓家老大,他们断不肯再养着萍萍的。到时怕是为了给儿子报仇,也要把萍萍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 还没等任平生想出主意,柴房的烂木板门却嘎吱一声开了,邓娘子风风火火地跨了进来。她是见到老二在堂屋,才想过来看老大方才在嚎什么,没想一句脏话还没骂完,就被屋里情形惊得愣在原地。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随即便是一阵尖叫:“鬼啊!” 比起不知事的傻子,毕强对邓娘子的怨愤显然更深。两家人比邻多年,虽说毕强没本事也不会来事,但自问从没得罪过邓家夫妻俩,可他一死,这两人竟就这么谋算他的小女儿。 “萍萍也是喊过你嬢嬢的。”毕强把傻老大像块砖头一样狠狠扔在地上,瞪着血目扑向邓娘子,“你就这么对她!” 来不及多想,任平生忙将一直在尖叫的邓娘子护在身后,自己背上倒被毕强狠狠抓了一掌,皮开肉绽的。此时他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师父,忙念诀传了信出去。 邓家院子里动静越闹越大,邓屠夫和他家老二都出了屋过来看。可是人越多,毕强就越兴奋,恨不能把这一家子都带去阴曹地府。任平生本就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术法,这下左支右拙,不仅挨了毕强的打,还被吓成一团的邓家人连踢带踹好几下。 正乱做一团时,院子里头响起清清脆脆的一声:“爹!” 毕强停下手看过去,他的小女儿萍萍满手脏污,一身的肥肠臊气,被凉水冻得微微发着抖,脸蛋却兴奋得红扑扑的,眼睛也亮起来,正朝着毕强跑。 任平生松了口气,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皮开肉绽的后背。他原以为这具肉体已经不会疼痛了,没想到被鬼揍一顿,照样疼得他想叫娘。 尽管毕强身形可怖,满脸是血,萍萍还是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半点不害怕,只抬头亲热地看着他。毕强缓缓蹲下身来,可除了一句“乖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偏偏邓屠夫打断了父女两人的对望,他屁滚尿流地搂着自己的二儿子,粗声叫道:“我给你女儿饭吃,你不该来索我命啊!去找你婆娘!她不要脸卖了你的房子,丢了你的女儿跑了!” 此话一出,毕强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只手护着萍萍的头,一只手怒指着邓屠夫:“放屁!不许乱说我娘子!” 邓屠夫吓得一抖,忙求道:“不说了,不说了。萍萍,好萍萍,你求求你爹,放过邓叔吧啊?邓叔给你买糖吃!” 萍萍蹭了蹭毕强的腿,轻轻道:“娘很好的。”毕强摸摸她的头,她又抬起头问道,“娘什么时候回来?” “你娘……”毕强哽咽道,“爹没本事,爹没找到她。” “我跟爹一起去找。”萍萍拽了拽毕强的袖子。 毕强咧开嘴,露出一个血赤糊拉的笑来。他看着小女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道:“萍萍,爹带你走好不好?” 不等萍萍点头,任平生忙制止道:“她还这么小!你不能带着她去死!” 毕强狠狠一挥手,打得任平生一个趔趄:“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受欺负,哪里就比死了好!” 任平生还没站稳,胳膊就被人拎了起来,莫望从天而降,扶住了小徒弟才对毕强道:“你就算带她上了黄泉路,下辈子投胎,也得把这辈子该遭的孽再遭一遍。” 毕强怒道:“你又是谁!” “是你祖宗。”莫望不耐烦地把任平生扭过去看了看他的背,气道,“你这鬼做得好没道理,我徒弟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打他?满顾相城里竟找不到你该打的人了么?” 毕强本就不善言辞,生前每每遇到争执,都是一声不吭憋红了脸,只有妻子来了才能帮他骂回去几句。此时在莫望面前更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死后似乎脾气见长,见眼前这人凶巴巴气冲冲,索性不还嘴,仗着身为冤魂的怨气,直接动起手来。 发起怒来的毕强能把任平生揍得满院子乱窜,但在莫望手里却折腾不了几个来回。任平生放下心,趁着他们两个打架,忙把萍萍拽了过来。他先前给过萍萍半包花生米,是以萍萍并没怎么挣扎。 莫望心中有气,下手并不留情,也不像当初捉罗老太那般逗着鬼玩了,先扫到毕强腿弯,直踢得他跪在当场,随后便身法极快地绕到毕强身后,一掌挥出直取背心。 任平生知道,那是所谓鬼胎所在,打碎了那一块,他便再也无知无觉,只是一团破碎的魂灵,然后被莫望带到地府,让鬼差将他扔进忘川河里。 忘川河将这些东西浸软泡烂,再缓缓送到轮回人道的最底层中。不管他前世是人是物,是好是坏,一旦碎过鬼胎,便只能随着忘川的波澜去做最苦的人,过最凶恶艰难的人生了。 凡人想象中的十八层地狱,下油锅、拔舌头,其实什么刑罚,都比不上这碎鬼胎、入忘川狠毒。 任平生吞了口唾沫,那一瞬间有些犹疑。这其实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对提魂使而言,对地府而言,那般庞大的轮回法则每日每夜都在运转,从不会为了哪个枉死的好人稍停片刻。 他和莫望这样的人,甚至包括地府所有的鬼差、天上那些遥远的神灵,不过都只负责用各自的手段,捍卫轮回的秩序,不让魂灵滞留堵塞而已。 所以罗老太太那样恶贯满盈的,只要愿意守规矩上黄泉,便也好好投她该投的胎;而这听起来没做过一件恶事的毕强,如此顽抗,便再无选择的余地了。
第17章 活人芯 莫望那一掌终究是收住了,并非因她对毕强心有不忍,而是萍萍不知怎地从任平生手里挣了出来,扑到了毕强背后。 活人有活人的规则,莫望不会为了捉鬼而伤及萍萍,那一掌堪堪收住,憋得她吐了一口血。 萍萍当然不知道碎鬼胎有多么凶险,她只是出于本能,觉得这一掌爹爹承受不住,便趁任平生愣神的功夫扑了过来。小女孩使劲推着父亲的背,哭道:“爹!爹!你走!去找娘!” 毕强单腿跪着,还待再说,萍萍却只管将他往远处推:“爹答应我的,去找娘!” 眼看莫望就要缓过这口气来,毕强心一横,腾起身来越墙而去。莫望骂了一声,喘口气擦了擦嘴边的血。任平生赶紧跑过去,一个背心被抓得皮开肉绽,一个吐完血脸色苍白,师徒俩好不可怜,只好齐齐怒瞪着院子里惊骇难言的邓家人。 邓屠夫见毕强不见了,求爷爷告奶奶地扑在莫望脚下,求仙姑救他一命,莫望烦不胜烦,两下手刃将父子俩都敲晕了,算上柴房里还没动静的邓娘子和大儿子,一家人齐齐整整躺着,独剩一个萍萍,毕强一走她也不哭了,就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盯着莫望和任平生。 “她怎么办?”最终还是任平生开了口。 莫望胸腔还在发痛,叹口气道:“少打那些主意,随她去吧。” 这一院子的人,老的少的痴的傻的,都得随他们去。邓家的傻儿子吐了半天白沫,这会儿连抽搐都停了,恐怕已救不回来。任平生走之前回头看了看那间破柴房,心里竟泛起一丝喜来,至少萍萍不用嫁给他了。 伺候莫望喝完了疗伤的血锅,任平生这才得知,他这师父也没那么好吃懒做,他在那边守着毕强家的当口,莫望也满城里转悠,查到点东西。 原来那几个被毕强吓病的人并不是毫无关系,下半城那两个,一个是当铺里的伙计,吴春枝当房子的时候接待过;另一个是张幺娘酒楼里管采买的,毕强家的猪肉生意原是跟他做的,后来因他索要回扣越来越多,又对吴春枝动手动脚,吴春枝跟他吵得很凶。 最后一个被吓病的就是住在上半城边上的那位,因家里传下来些薄产,向来游手好闲,最爱充派头。莫望打听了半天才发现,此人虽然与毕强毫无交集,但他爹就是当年拒绝收屠夫儿子做学生的那个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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