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今慈眸色冷淡:“你回答几个问题便是。” 鸢儿领会了他的意思,但那姑娘的表姐还是将他们领进了屋内坐,泡一杯热茶,一碟酥油饼。 路今慈勾唇:“不是说你一直待在共寂山,为何会来鹿城?” 秦小凌拿着毛巾擤着湿漉漉的发尾,闻言抬眸:“你问这个做甚?” 路今慈都往她身上丢了一个镯子,秦小凌接住,由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磨而成,秦小凌爱不释手地敲了两下说:“我之前有一个相好,他待我很好,但不巧他要娶亲了,怕让女方知道我俩的事就让我躲躲,想了想我只能暂时投奔我表姐,就这样。” 秦小凌确实不像鹿城一带的长相,头发毛燥很卷,小麦肤色有点黑,但是高挺的鼻梁和羚羊一样的黑眼睛反而让她有种异域之美,鸢儿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路今慈扫了他一眼,鸢儿咳嗽了几声:“你们别管我,别管我哈。” 路今慈敲敲桌面问:“你说的相好是谁?” 秦小凌却是闭了嘴,光着脚去帮她表姐剪花,新采来的野雏菊剪掉了底下的茎,手指触碰到叶子时抖落花间的雨水:“抱歉公子,我们做这行是不能透露他人的隐私,他要娶的是修士,我只是一个凡人,惹不起修士。” 路今慈又压出一个镯子,这次是纯金的,上面镶嵌着很多宝石,秦小凌垂眸说:“江绕青。” 鸢儿当即就坐不住了,咳了几声道:“你别告诉我真是共寂山少主,不是我说,他会看上你?哈哈哈哈哈,他要是会看上你我把乌山家主脑袋摘下来送给你!” 秦小凌久久看着鸢儿,就是不说话,她伸手拿走了桌上的黄金镯子,速度之快,好像生怕路今慈反悔:“公子想知道的我都告诉公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鸢儿道:“姑娘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执着于我朋友呢。” 秦小凌认真道:“这是拿钱办事。” 路今慈冷淡:“那你拿钱闭嘴就好了。” 屋内沉默,只有窗外的雨阴阴地下。 他脾气也真是古怪,秦小凌好歹也是一个大美人,他竟然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看着窗外街上到处挂着的红飘带,眼中仿佛酝酿一场风暴。 好在秦小凌表姐回答了鸢儿之前的问题打破沉寂的氛围,她将野雏菊插在圆口花瓶里,手指拨弄了一下花瓣,绸面裙摆反着屋中的珠光,这两姐妹长得都貌似天仙,住在这破屋中,不免有些俗气,可秦小凌表姐将屋内装点得很精致,有种身居田园的悠闲感。 “我在俗世中遇见过很多男人,他们有的金榜题名春风得意,有的家徒四壁恶疾缠身,无一例外他们都幻想受三种女人的青睐,喜欢他的贵族女,和他喜欢的下层女,一种是为了满足虚荣,一种是为了享受从她身上得到那点可怜的优越,或者寻求刺激,但在最后,他们都会选择一个中等的好女人结婚生子。江公子难道不就是这样? 我听说那乌山的二小姐对他青睐有加,他虽保持着距离但从未像这位公子拒绝我表妹一样严词拒绝她。他早就跟我表妹好上了,连我这一身的首饰都是他为讨好我表妹给我送的,只是你们都不知道。哦对,他现在又要娶亲,我听说女方跟他也是门当户对,不信公子去打听。 不管两位公子最后信不信,我只求两位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我表妹小时候过得很苦,她那缺心眼爹经常打她,如今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 秦小凌黑溜溜的眼睛一直在路今慈和鸢儿之间打转,袖子下面是很多伤疤。鸢儿表情瞬间精彩起来:“嗯,两位姑娘放心,我只当听到了一个故事。” 路今慈突然站起身,夺门而出,鸢儿连忙追上去,想了想又留下一锭银子,打着哈哈道:“我朋友这人是个情种,听你们说起风月之事难免会暗自神伤。问题不大,我去便是,要是有人问起今日,你们就当没见过我们。”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道路两侧积满了水。长衡仙山就宋徽月一个女儿,这次办喜事难免排场大了些,街上茶棚挂满红绸带,就连勾栏瓦舍也大红灯笼高高挂,天一暗,灯笼就亮,这一路的张灯结彩难免叫人感觉到嘲讽。 路今慈一个人站在雨中。 鸢儿站在他身后,施了一个术法将雨幕阻断。她走远了就开始骂了:“草!江绕青这玩意儿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藏得比谁都深,宋徽月这姑娘嘛打小就心地善良,虽然我最开始接近她没什么好心思,但好歹我也是拉扯着她长大的,算是半个爹吧,眼睁睁看着她跳火坑还是做不到。” 路今慈没有说话,盯着伐邪魔书旁的喜告撕拉一声撕碎,红纸被雨水冲走,少年冷笑一声:“所以你想说。” 鸢儿抱着胳膊瞅了眼路今慈,认真说:“我说,毁灭修真界的事情可以延后,但是宋徽月嫁人就这一次,要是错过了,她就真嫁给那谁了。” 路今慈讽笑道:“我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鸢儿蹲在路边,看雨中一身黑的路今慈也笑了:“说真的,要不是你总拿我族人威胁我,说不定我真将你当朋友。我当时也是看着宋徽月对你好的。” 最近的雨太多了,河水稍不注意就决堤,滔滔洪水席卷着黄沙,宛若一条暴怒的泥龙,冲淡了一切。 宋徽月出嫁的那日倒没有下雨,点上妆,披上盖头,由宋铭背着,一步步走下山。 青年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徽月盖头角上的铜钱从他脸颊上擦过,他稳住声不让宋徽月感受到音色的颤抖:“月月,到共寂山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些年来是哥哥不负责,一直都没能好好疼你,我也是第一次当哥哥,月月,你原谅我好不好。” 记忆断断续续浮现,她还记得以前宋铭的确是不喜欢这个妹妹,总觉得太温柔了,跟深闺里养出来似的,兄妹关系到之后才缓和。 徽月低声说:“哥哥,我原谅你了。” 早就原谅你了。 娘亲咬着唇一直在哭,爹爹背过身去,徽月才意识到爹爹居然这么苍老了,她搂紧了哥哥,宋铭笑道:“小妹啊,要是在共寂山过得不好或者江绕青那小子怠慢你,你尽管回家,长衡仙山永远是你家。” 徽月坐上花轿,盖头下一片湿漉,她怕妆哭花了,不敢去擦,端坐在轿中感受着轿帘慢慢落下。 “起轿——” 喜乐声响,徽月自然看不见漫天飞舞的彩带青鸾,这场婚事自然吸引了很多孩童,一直叫着新娘子来了。 江绕青虽说在出嫁后徽月可以长住长衡仙山,但是夫妻之间总要培养感情,徽月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归家,情绪有点低落。 她哭着哭着不小心睡着了。 醒来时已然到了夜晚,听轿夫说还有一会就到了,只不过还要经过一座荒山。 徽月应了一声,扯下盖头,挑开轿帘,瞥眼见轿子前不远处出现了很多火把,点点火光在黑暗中汇聚成团,白烟很浓,也呛人,徽月不禁屏住呼吸。 她努力想看清前面遇见了什么,轿子停了,的确有人在前方挡着路。 她心里咯噔一下,会是谁?选在今天,什么山贼这么不长眼也敢拦修士的轿子。 “怎么了?” 徽月并不爱顺规蹈距,同时也将帘子挑开,准备看看究竟是谁。 几个轿夫扶轿的手开始颤抖,还都是共寂山的弟子,那样的惊恐,徽月人坐在轿子里面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害怕不禁动作一顿。 甚至有弟子直接就跌坐在地上,徽月扶住四周才没有随之摔出去,听得那名弟子颤颤巍巍道:“魔王……是魔王!”
第45章 风雨欲来 轿边花童开始惊慌, 手中灯笼开始摇晃,晃得宋徽月眼睛有些花。 她挑开盖头的一角,探了些头, 天色已经很暗了。 不过她还是看清了,在灯光交织的火海中,那少年的脸色仍如玉般白, 黑色的阴影笼罩在地上,风一吹, 草沙沙晃动, 她鬓边头发被风吹动,摩挲地唇角有些痒。 睁大了些眼。 盖头快要被风吹下了, 只是微微一眼, 她就放下帘和盖头坐回花轿内,冷静道:“路今慈,你这是要干什么?” 山道险, 更别提洪水掠过后这一路的土石本身就松松散散,一不小心就会崩塌。 她绞紧帕子。 外头却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 抬轿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问宋徽月:“那些邪魔给我们让路了, 宋小姐,我们要不要过去。” 很有可能是陷阱。 徽月闭上眼回想刚刚观察到的环境, 到处都是山崖只有中间一条路还不能绕道。 她拿出传音符给江绕青传音,然后说:“不动,不要放松警惕。” 弟子犹豫:“可是这会耽误了吉时……” 徽月闭上眼, 都这个时候了吉不吉时早就不重要了。 树影在沉寂中不断变化, 对方见他们不走,询问了路今慈的意见, 徽月虽闭着眼,心神一直紧绷。 “走。”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邪魔朝着送亲的队伍走,众弟子剑出鞘的叮当声打破了死寂。 然而邪魔好像真的只是路过,分成两路从花轿两边走,沉稳的脚步声有时候听起来并不是魔的。 她睁开眼。 恰好一阵风掀开帘,也吹起了她的盖头,盖头角上悬挂着的铜钱一下一下叩着窗。 她瞥见路今慈路过花轿的窗户,衣领翻动,高束的马尾也在空中上下浮动。少年手指扣在剑上,神情冷漠,并没有关心旁边的送亲队,仿佛没有看见。 而他身后跟着几名女侍,桃粉衣裙,头发垂在身后分成两绺,宛若古画中的神侍,她们手中捧着蜡烛,祭祀用的,驱散黑暗,能为人形自然就不会是低级的邪魔,这么聚众出现这是要去哪? 徽月一定,祭祀…… 今天是七月十三日,她的出嫁日。 而这一天在邪魔那是祭祀日,祭祀完后便是杀戮,约定俗成。她都不懂,邪魔哪来祭神的诚心,不过是掩耳盗铃。 不过——得赶紧通知修真界。 她咬牙说:“起轿。” 弟子们抬起,送亲队重新行进,路今慈是真的放下了…… 她在众多邪魔中看见一个修士,眯眯眼,有点胖,挺着大肚腩,这个人好像是共寂山下的一处豪强,怎么和路今慈混在一块。 共寂山的弟子显然也发现了,怒斥道:“王德贵,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叛道就没想过当年莫魅一族的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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