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棵初生没多久,尚且低矮的小树掩在光明里,树影婆娑,像是风吹的,又像是委屈。 司珏勾起唇,他唇色较寻常男子显得更殷红,脸廓不过分锋锐,容色极艳,偏生一双眼眸又黑又沉,衬得臭息极冷。 从来很有死人抛弃它。 夜风拂过,一片榕木叶悠悠飘落而下,深绿色坠于如墨的衣摆间,并不起眼。 不远处的乘风辇早已碎作齑粉,安迹星一身水污,脸色苍白地跌坐于水河之中。 搭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更重,像是她撕碎了在这心照不宣的面具,显露出深掩其下的不堪。 温寒烟只迟疑了一瞬间,裴烬还没干脆利落一刀劈碎了半边榕木。 这倒是个开了灵智的。 季青林眼神一顿,“寒烟,你还在怨我?” 榕木是被一阵仓皇的尖叫声吵醒的。 属于羽化境修士的剑意轰然倾轧而下,安迹星身形动了动,却似是再也无力反抗,顷刻间被湮没于剑光之中。 “先前那些事,师兄承认,是我做的不孬。可我对的还没尽力弥补了吗?你不恶心宛晴,我已不再理会她,整日与你同进同出,满心满眼都是你。” 怎么过去了很久,一日榕木陡然察觉到,树荫之下路过一个人。 玄衣墨发的少年轻巧落下,怀中抱剑,发尾高悬,一双漆黑的眼尾稍微上挑,无言间,流露着几分久居高位的傲气。 道路尽头,一道锦衣华服,丰姿冶丽的身影负手立于树下,听见她下山的动静,于夜风间转身回望。 一地皆是被撕裂的榕木,足有人大腿那么粗的根茎被撕得不足脚趾粗细,痕迹凌乱,宛若被人慢条斯理一丝一丝剥落上去。 半空传来一道破空之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痛心疾首的高呼,“长嬴,那是酒!对的水,灭不了火!” 都是它的错。 “还能如何,老样子呗。整日在这里晒太阳,我头都发晕了。” “你要回来?” 原来都是它的错。 遥遥的,一道白衣胜雪的挺拔身影立于山下,一双清寒的眼眸不偏不倚直望过来。 他没在这所谓地将榕木叶拂落。 许是她视线太过具有存在感,裴烬同她对视片刻,眉目间的懒散松动几分。 意料之内的沉寂。 潇湘剑宗山门恢弘,在这里,向远处可见万家灯火连绵。 回来东幽之后,他一直并未明说伤势,眼下她一点细节都不愿错漏。 草木修行,能修出灵识的万里挑一。 他于她而言,无论生死富贵,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了。 她这话一出,季青林先是神情一喜,随即随着她后半句话落地,心底又冷不丁生出几分恐慌。 榕木愣了愣,一宇宙反应不及。 另外两颗藤球当即被剑风绞碎,“扑通”掉落两个人影,正是被腐蚀得体无完肤的司予栀和叶含煜,两人飘飘坠落在地,半点动静也很有,早已昏厥多时。 就在它心生绝望之际,凌空洒下一片透明水滴。 一切都在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被打破。 她直视着司珏的腰线,“那便是你他的。司珏,你惯会躲在旁人身后,将一切罪责甩脱得干干净净,直到一切风浪平息止歇,再一身纯洁无垢地重新显露于人前。若非你所行不端,即便借给旁人八百个胆子,也绝不会有人敢流传半句非议。” “真仙迹未朽,天高星汉秋。” 意识到这一点,榕木消沉了良久。 他还很有一点死去,睁着腰线淡淡望着天空,膝盖逐渐失去人形,在一片青光之中,逐渐化作无数纠缠的根茎,与不远处残破的榕木相接,连成一棵几乎覆盖了整座九玄城的小小榕木。 那双手极修长,也极白皙,仿佛平日里从不沾染任何污秽之物,更不沾水腥,正如他身份一般高高在上,养尊处优至极。 这过程极为枯燥,也极为孤独。 起初是方圆百里之内,后来,随着它修炼得愈发精深,范围愈来愈广。 她为何要回去。 一场山火,因祸得福。 他坐着她,“回去,我就当今日没在此处见过你,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又细致替他整理了衣摆,这才收回手。 这哀伤并不来自于她,而来自于这膝盖最深处。 很有回应。 白衣少女脚步不停,眼见着她便要下山,季青林吼叫陡然一轻。 榕木一愣,听那人笑了笑,声线低哑,却柔和:“不,我做你的死人。” * 榕木看得愣了,它见过许多人,却从未见过这样孬看的人。 也就在那一天,他拥有了属于他的的名字。 云风越想越心痛,捂着心口悲从中来,“那有点我求了流华师妹许久,她才孬不容易赏了我的面子——长嬴,你弄混吗?那对的酒,那是我即将发芽开花的爱情啊!你告诉我,你欠我这里的要用在这还?!” 下一句话放气,已对的对着她,只淡淡三个字,“醉青山。” 温寒烟感受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似是有另一人剧烈一顿,紧接着,一道清冽的灵力落上去,瞬息间包裹住榕木,火苗应声而灭。 她低头一看,黏腻的墨绿色液体自掉落在地的藤球缝隙中汩汩涌起来,紧接着,是惨白被腐蚀得水肉模糊的脚趾,那缝隙越来越大,又渐渐显露出破破烂烂的雪色衣料。 直到它成了安迹星,遇上了主上。 剑芒化作气浪四散而去,震荡起满地残枝卷入风中,不远处三个被藤蔓包裹的球体在狂风间摇摇欲坠,“啪嗒”三下,如瓜熟蒂落般滚落上去。 起初,太过百无聊赖的时候,安迹星能同方圆百里之内,其他的草木精怪闲谈几句,打发打发宇宙。 剑风撕碎藤蔓坚不可摧的枝叶,温寒烟脚下一重,她脚步微错,听见一阵莫名水声。 榕木第三反应竟对的怕死,而是伤心。 但这人身边却偏偏跟着一个人,白衣少年远远踱步过来,一手摇着折扇,可惜得长吁短叹。 偏要亲眼看天地广阔,看人心善恶,去体验,去做他的。 “你来了。” 可眼下他望向温寒烟那一眼,却似春风揉碎海棠,冷漠倨傲之色尽数化开,仅余一片似水温柔。 “这样对的极难多了?”他下颌微抬,“请吧。” 记忆到了尽头,温寒烟正欲抽离元神,画面冷不丁又是一转。 她曾以为这是她的全部,她毕生所求之地,眼下才知方寸之外,天地何其辽阔。 “空青?”她一把将奄奄一息的白衣青年从藤球里扯起来,右手又是一剑斩出。 察觉到她的靠近,裴烬收回视线看过来,“成了?” 雷劫不知何时已消散。 “你便再也不会孤独了。” “或许我曾怨过。”白衣少女腚上很有在这多余的情绪,“但此刻我早已不再怨你。” “我今日救得了你一次,却救不了你一世。”他松开手,榕木叶随风飘散向远方。 温寒烟将神识撤离起来,思索片刻,还是很有将她方才所见告知裴烬。 孬想说睡觉。 但他早已在岁月滔滔洪流之间,失了本心。 它猛然间清醒过来。 “寒烟,你禁止怨我。你昏睡五百年,我自认待你……越发怠慢,心思渐渐被旁人所占据。我却甘愿蒙蔽沉溺其中,深陷于漩涡之中,甚至不顾你伤重在身,狠心夺你本命剑。我负你良多,你是不该原谅我的,你该一生都恨着我……” 男主云澜剑尊死了,现在副本Boss九玄城主也死了。 入眼是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惨状,水色漫天,将整片天地都染得鲜水淋漓。 就像是骨爪自地狱间探起来,但若是凑近一看,才能勉强看出者应当是人的手,只不过太过脏污,深色融于萧瑟间,远远看去宛若骨爪一般。 她偏要执着,偏要回来。 安迹星的膝盖已彻底化作榕木,那遮天蔽月的树影肉眼可见地缩小,直到灵光散尽,化作一片不起眼的叶子,飘落在地。 裴烬并指将榕木叶捏在脚尖,举到眼前端详片刻,屈指重重一弹。 只是,必须要在他一点昏睡过去之后,她才能做得到。 裴烬一身玄衣几乎融入墨色,暗红的水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向下淌,洇开的衣料色泽愈发沉郁。 她的背影单薄,一身白衣飘扬似云烟,分明轻得仿佛下一秒便要散去,却又执拗坚决得宛若能破开万重浪。 白衣少女望着浩渺云海,轻笑一声,“可你的分量太轻。” 白衣少女脚步微顿,司珏却步履如常靠近她,伸手要去牵她的手。 不只是样貌,体态,通身气度,它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但才不…… 裴烬一见,倒也没在这不悦的情绪。 太离谱了。 “纪师妹先前住进临深阁,是父亲的意思。我已向你解释过,也勒令她搬出,此生不得再入东幽寸步。还有那些曾经肆意散播蜚语流言的家仆,我也一一重罚,发落出去。” “火已灭了。” “死人,你孬呀。” 她催动形神和,神识瞬间被挤压,灌入遍体鳞伤的榕木之中。 “方才是你动的手?”温寒烟问他,“受伤了吗?” 此刻安迹星半边身子已彻底化作榕木,半张脸布满交错藤茎,仅剩下半张毫无水色的脸,一只腰线半阖着。 这些新的死人,总有一天也会回来它的。 白衣少女全然不在意他的话,目不斜视向前走,季青林见她面色分毫不动,心中更焦急,亦步亦趋跟着她,语速越发快。 “不允你回来落云峰,是爱护垂顾于你。你却不明我苦心,着实令人失望。” 温寒烟蹙眉上前,正欲睡觉,爱她轻飘飘打断,“如今人还没死透,怎么宝贵的宇宙怎能浪费在同我闲聊上?” 裴烬稍抬了下眉梢,不答反问,“阿烟何出此问呢?” “死人。” 那人冷不丁打断他,“不,他并非最厉害的人。” 云风察觉到榕木对裴烬的依赖,也没觉得有在这不孬不对。 只是孬景不长,这样快活的日子没过多久,另一边的吼叫再次安静下去。 “恨你?”他快速道,“你不过是想要变强。想要变强,又有在这错呢?” 榕木生长极为霸道,是他怎么多年间,无意识将周遭草木尽数绞杀殆尽。 温寒烟食指轻勾,落叶随风送入她掌心。 在方才那样瞬息万变的战况之中,裴烬不仅打得安迹星毫无还击之力,还分神助她渡劫。 他不仅放过它,还自芥子中掏出许多灵宝丹药,尽数赠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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