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城壕深墙峻,易守难攻,更是所有瀚海人眼中的“不坠之城”。任谁都不会想到,他们心目中如日月不坠的坚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攻陷! 连穆羽做梦也想不到,他认为天底下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最不值得担忧的事,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生了,老天爷没给他一丁点心理准备,就这么照着天灵盖来了一闷棍。 他差点晕厥过去。中都陷落,就意味着他可能再也看不到那个表面严厉却骨子里和善可亲的父王了。 因为瀚海国自立国583年以来,虽然偏安一角,与世无争,但《瀚海天律》有祖宗明文规定,一旦东玄大陆发生战事,瀚海诸城,包括中都,只许死守,不得请降。 “瀚海人宁死不奴!” 那么,昆仑城破,国君结局可想而知。连穆羽情知,以父亲的脾性,他是坚决不会撇下臣民独自逃生的。那样,他将来魂归九泉,还有何面目去见连穆族的列祖列宗。 “父王已死……” 想到这里,连穆羽浑身血冷,止不住颤抖起来。 “羽哥哥,别冻坏了,进屋去暖和暖和吧。”姜葇见城主筛糠似的抖战,拉着他的手,面带伤心地抬头看着他。 “是啊,咱们进屋去吧。”姜婉也来到连穆羽面前,轻声劝说。跪地的众侍卫也都朗声说道:“请城主回屋歇息!” 连穆羽清醒过来,感觉像是刚做了一场梦,忙说:“你们都起来,还跪着做什么!快去把姜将军找来!” 庄晟看了看姜家姐妹:“城主,您忘了,三天前,您派姜将军去神近山了。” 连穆羽一拍额头:“哦,对了,我吩咐他进山去找法力高强的修道真人,我……我……唉!那劳烦您去把我师父请来!你们快去城楼,加强警戒!” 大司事和军士们领命而去。 连穆羽做完这些布置,只觉口干舌燥,又坐回到荷花池边,将已经凉透的云雾茶大口饮下,手止不住发抖。 “没,没事,不会有事的。乌兰城背靠神近山,山里的真人不会坐视不管,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没事的……” 他自言自语道,又颤着手倒茶。壶嘴里淌出的茶汤却掠过盖碗边缘,溅落到石桌上。他用另一只手把住腕部,想稳住茶水不洒,然而茶水倒出去,还是曲里拐弯四处飞溅。 姜葇轻声哼鸣起来。若有似无的清音宛似天籁,轻盈却又动人心魄,曼妙而又不失庄严。就在这若断似续、藕断丝连的出尘宛音中,连穆羽蓦然就镇定下来,不用另一只手扶,茶水稳稳当当注入盖碗里。 更稀奇的是,他的头肩、手脚和身子再也不抖了。 姜婉暗暗叹道:“葇儿看似随性一哼,就能将羽心中的恐惧驱散干净,这力量竟强大如斯!永夜谣,不愧是瀚海国里堪比星辰的珍玉!” 连穆羽心定下来,连喝两碗茶,咂嘴道:“我听姆妈说过,永夜谣就是镇魂歌,虽然没有歌词,却能直抵人心曲,能将这世间最动荡无依的心安抚住,能给最悲伤的人带去慰藉。” 姜婉不解:“为何永夜谣没有歌词,却有安魂定魄的力量?” 姜葇摇了摇头。她只会唱,至于自己唱出的旋律为何有奇妙的力量,她也不得而知。 连穆羽道:“因为永夜谣是心底里最深处发出的真音,能与毫无瑕疵的天籁契合,是人与天地的和谐共振,是真真正正的天人合一。我们能从永夜谣里听出春花开、夏雨洒、秋月静、冬雪飘,能感受到天地的阔大、慈悲、热闹跟寂寞。” 姜葇问道:“那羽哥哥见过真正的永夜歌者吗?” 连穆羽说:“我孩提之时,曾随父王在中都听过两次永夜歌会,歌姬是乌莫娘。她站在都城最高处的飞歌楼上,美轮美奂,边舞边唱,真叫是“金嗓飞瀚海,音声动昆仑!”至今还萦耳不去。” 姜葇神往不已:“哇,我什么时候能像乌莫娘那样,登上飞歌楼,让全瀚海国人都能听到我的吟唱。” 连穆羽心一酸,勉力笑道:“会的,会的!” 他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北方。那团狼烟还在上升,无声地告诫着威胁已至。 不多久,庄晟带来一位青衣束发的男子。他面容清癯,身材颀长,一派仙风道骨。一见之下,连穆羽恭敬作揖道:“师父。”少年眼里登时有了别样光芒,像是见到了救星。 师父名叫端木煜,是乌兰城中鼎鼎大名的修士,人称“登云先生”。他在神近山云门宗修了十多年仙法,凡心不死,就又云游四方,发现乌兰城民风淳朴,颇合自己脾性,于是长期驻留下来,收了包括连穆羽在内的一些徒弟。 可是连穆羽对于仙门法术也不甚上心,学了三四年,也只是粗通一二的入门水平。他学得虽然不怎么样,对师父却是恭敬有加。端木煜性情也宽和,对徒弟的不思进取极其包容,从不苛责。几年相处下来,二人虽为师徒,却也情同父子。 连穆羽将师父请进屋,告知中都陷落,问该何去何从。 端木煜从未见徒儿如此恓惶过,微合眼目,掐指一算,叹气道:“中都已坠,帝刹国贪狼中军长驱南下,左、右两军若再破昆仑两翼要塞,则坛城危如累卵,坛城一危,乌兰必亡。” 连穆羽深知师父向来直言不讳,畅所欲言,所以即使话不中听,也并不见怪。姜葇坐在一旁,听到端木煜危言耸听,却气得脸通红:“登云先生,你把我瀚海国说得这般无用,真是门缝里瞧人!” 姜葇在修士眼里只是个不经事的女娃,他未加理会,叹了口气问:“羽儿,你是一城之主,有什么想法?” 连穆羽从来都是无所事事,哪里有什么想法,此刻只能苦笑摇头,无奈看着师父,眼神里尽是祈求。 端木煜道:“东玄大陆二百余年征战不休,帝刹国贪狼军横扫宇内,眼见就要完成征服大业。瀚海国与帝刹国相比,实力差了百倍不止,与之对抗,无异于螳臂挡车。我乌兰城又是瀚海国内最偏僻弱小的城池,就连派军北上驰援,也捉襟见肘。弱小者生存之道,从来就是依附强者。以我之见,一旦坛城被攻陷,就立刻派人送出降书。” 姜葇支棱耳朵听得仔细,听到“降书”二字,气得一拍扶手:“不行!我不答应!” 一旁姜婉也若坐针毡,红着脸嗫嚅道:“师父,瀚海人的祖训……” 端木煜冷笑道:“为师当然清楚。献上降书,或许还能保住乌兰城,为瀚海国留下一星希望,如若不然,乌兰城破,瀚海人或将被屠戮殆尽。” 连穆羽又止不住又抖起来。想了想说:“师父心念苍生,徒儿钦佩不已。不过祖训难违,我若是献城求生,不但活着要被瀚海人唾骂,死后也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祖宗。” 端木煜端着茶杯,不可思议盯着徒弟:“你瀚海人那么在乎名节,那就死名殉节吧!求仁得仁,也不全是坏事。” 庄晟见话不投机,道:“要不然,登云先生带着城主和城内百姓去神近山避难,我领军士扼城死守,这样一来,既保全一部分性命,又没有违逆祖训,岂不是两全之策?” 连穆羽愤然道:“万万不行!那就是置我于不义,苟且偷生,叫我日后怎么面对世人?” 端木煜一口淡茶下口,道:“当然不行。神近山哪里是说进就能进的。那里除了炼丹修仙的真人,更有吃人剜心的山怪。没有法力的凡人贸然进去,就是自寻死路!” 连穆羽唬得一震,道:“我吩咐姜将军进山,去请法力高强的真人,或许得他们相助,乌兰城和瀚海国能转危为安。” 端木煜一口茶喷将出来,擦嘴道:“徒儿,你真是异想天开!真人得道之前苦苦修炼,为的是什么?就是要远离人群,过超凡拔俗的清净生活。就算能找到,他们哪里还会愿意出山,管这些俗世纷争!” 姜葇抢白道:“你不就管了吗?!” 端木煜道:“我就是个青衣修士而已,凡心不死,所以也没多大成就,就我这点法力,就算请来一百个一千个,也于事无补。” 连穆云一脸惊愕:“一百个一千个师父这样的,也挡不住贪狼军吗?!” 端木煜正色道:“当然挡不住!你以为婼朗族是普通部族吗?错了!婼朗族曾经蜗居在东玄大陆与冰火西域交界的夹缝地带,一个大不过沙粒的小小部落,区区数百人,经数千年演化,像春蚕啃食桑叶片那样,一点点扩大版图,将细长夹缝撑成宽大疆域,直至成就今日的帝国。婼朗族为何能一统东玄大陆?” 姜葇扬起捏紧的拳头道:“没有一统!” 然而没有人理会她。 庄晟听得汗毛倒竖:“究竟为何?” 端木煜面色突然间煞白,道:“因为婼朗族人天生就是黑修士!身怀绝技,法力高强,他们的贪狼军,就是用强大的黑魔法术训练出的一支兽军!” 姜婉听得牙齿格格震颤起来。 ----
第3章 连穆羽不死心。他不愿意相信,就连师父这样厉害的人物都会惧怕婼朗族人。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等于说,瀚海国与乌兰城,看不到一星半点希望了。 不能就这么放弃! 他脸色坚毅起来,再次恳求端木煜:“师父,记得您过去说过,有一些法咒威力无边,能令江河倒流,让日月无光,指山山崩,指海海枯,我相信,只要姜将军找到这种本事的真人,就能挽救我国!” 端木煜还是继续泼冷水:“其一,能找到这般本事的真人,希望渺茫到没有,其二,找到了,他们也极可能不会出山。” 连穆羽不依不饶道:“师父,那就恳请您施法,召唤您的同道,让他们前来帮助我们。” 端木煜道:“适才不是说了么,就算召唤来千百个我这样的,也无济于事!那些青衣修士,都未必敢来!” 连穆羽此时只惦记着城民安危,全然不顾城主尊严,当众跪倒,向端木煜连磕三个响头。他拖着哭腔求道:“师父,整座乌兰城内,就您一个真修士,您不出手相助,这城里三万多百姓,只怕都要沦为刀下鬼!您会十方召神咒,把周围仙山的修士、法师、真人统统召来,他们要什么报酬我都给!” 修士扶起徒弟,道:“傻徒儿,不是为师不帮你。我哪里会十方召神,就连一方两方都不一定能召来!再说了,那些超凡入圣的真人、神人想要的东西,你压根没有!” 连穆羽往前屈膝,作势又要跪倒,只是这一次端木煜加了小心,趁他没跪下就施法,令少年跪不下去。 连穆羽木头似的杵着:“那他们想要什么,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弄来!” 姜葇看不下去,从椅上跳下,跑到连穆羽面前,拉他坐下,自己就守在他身边,以防他再跪不通人情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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