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对策,身边帐篷里又响起磨牙声,接着是一阵没来由的嘿嘿轻笑,随即又陷入沉寂。连穆羽心想,这个女孩睡觉真是不老实。 他从来没有离一个睡觉的女孩这么近过。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层能抵御风寒的厚实毡布。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可真幸运,能在寒冷冬夜里安睡。 他赶紧摇头,驱散这个多少有些怪异的念头,继续贴紧冷冰冰的毡布,盯着中军帐内晃动的人影,却苦于无隙可乘。 夜越来越深,气温越来越低。 为了方便行动,连穆羽尽量穿得单薄,此时已冻得牙齿打战。 他抱着手,抬头观察天色时,无意中看到中军帐顶上竖着一根三丈高的长杆,杆顶挂着一个圆溜溜黑乎乎的东西。 他揉了揉眼,借着火光定睛一看,确定那就是父王的头颅! 他激动不已,恨不能立马高高跃起,一刀斩断挂绳,将头颅抱入怀中,带回乌兰城去。 他呼着气,暗暗给自己鼓劲:现在就动手,再不动手天就该亮了,天不亮人也冻麻了,迈不开腿,神足丹药也就白吃了,那可是师父的师父的心血…… 连穆羽手伸向腰间短刀,弓背屈膝准备起跳。 “有刺客!” 背后传来一声大喊,连穆羽回头一看,五六丈外一个帐篷边,一个戴狼头盔的巡逻兵正举刀杀来。中军帐外的守卫循声望向这边,也发现了闯入者,唰唰抽出佩刀。 迎着凶神恶煞般迎面冲来的一班守卫,连穆羽一咬牙,蹬地而起,随即在半空抽出腰刀。 正当要挥刀时,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离父亲头颅还有至少一丈远!就算伸直手臂,加上短刀的长度,也根本够不到! 是冬夜里长久的蹲守麻木了他的双腿,导致起跳高度远远低于预期。 噗的一声,连穆羽从中军帐另一头落了地。 大队人马也追击过来,人声喧嚷,脚步杂沓。哨兵,巡逻兵和惊醒的军士从四方赶来,将中军帐死死围住,扎扎实实绕了一圈,可以说是水泼不进,针扎不入! 没机会再取人头了。 连穆羽在营寨四处窜逃起来。 东躲西藏好一阵,腿脚活络开来,跑得越来越快,脚下就似装了弹簧,轻快无比。 营盘里密布的帐篷此时就像水里的石头,而连穆羽就是一条鱼儿,他甩着尾巴,灵活地在石头间绕来绕去,自在地躲避着众多追兵。 可能是还惦记着未完成的使命,绕了几圈后,连穆羽又鬼使神差返回到中军帐附近,瞥见一顶帐篷外无人看守,倏忽钻了进去。 不大的帐篷里挂着两盏灯笼。 连穆羽正查看藏匿处,只听抓捕声越来越近,看到东北角地上鼓鼓囊囊貌似是一张床铺,他情急之下箭步上前,伏下身,拉开厚重的盖被,不由分说钻了进去。 身下褥子毛茸茸暖烘烘,像是一张宽大的羊皮。身上的被子也带细密的柔顺长毛,应该也是兽皮。 少年蒙住头,屏住了呼吸。他伸出手往身边摸了摸,触到一团东西,软绵绵,热乎乎,再碰了碰,富有弹性。他猛地缩回了手。 仔细一听,头顶有匀畅的呼吸声,间杂着轻微的呼噜。直到响起沉闷的磨牙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躲进了那个女孩的帐篷,钻入了她的床铺! 他侧起身子,拉长脖颈,挺紧腰杆,板正膝盖,绷直脚尖,浑似一根笔直的木头。 两手也紧握到胸前,避免再碰到女孩身体。 然而他能管住自己,却管不了睡梦中的女孩。她嗯哼一声,翻了个身,半个身子压到了他身上。 可怜连穆羽一动不敢动,只能任凭她热烘烘、软绵绵的身体压着自己,一缕缕女孩身体特有的馨香不管不顾钻入鼻腔,溜入肺腑! 从未感受过异性肌肤之亲的少年又惊又羞,想推她到一边,却又担心惊醒了她,引来帐外多如牛毛的贪狼兵。 他头发晕,手发颤,身发抖。 思维紊乱,心乱如麻。 娇憨的姑娘兀自沉沉酣睡,对于身下压着个心惊胆战的少年一无所知,浑然不晓。 她那张细腻莹洁的脸庞上洋溢着笑意,显然还沉浸在美梦之中,帐外喧闹对她毫无影响。 这时,帐篷外传来说话声。 “刚刚这里有人看守吗?”一个嗓音粗粝的中年汉子低声质问道,语气透着威严。 “有……有……兀尔木将军,”另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颤抖道,“我一直看守着呢,没……没有乱跑……” “嗯,最好是这样,要是香璎公主出了什么岔子,少一根汗毛,我一刀斩了你!” “是,是!” “阿古丽,阿古丽。”帐门外传来兀尔木将军低唤声,语气毕恭毕敬。 连穆羽明白过来,此刻压着他的就是香璎公主阿古丽。 阿古丽睡得死沉,毫无反应。 他听到帐门挑开的响动,有人走了进来。从脚步声判断,进来了两个人。他们转了一圈,其中一人朝床铺这边走了过来。 连穆羽屏住呼吸,悄悄屈膝,把露在被外的脚收入被中。他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阿古丽!”兀尔木将军提高了嗓门,但显然又谨慎克制着,不让自己听起来粗鲁无礼。 “嗯……”香璎公主朦胧醒转,嘤哼一声,揉眼一看,见有人进帐,甚为疑惑,“将军,这么晚,你怎么进来了?” “刚刚军营内出现闯入者,属下特意前来探看,护卫公主殿下安全。属下无意冒犯,请殿下恕罪!” “嗯,免罪,免罪……呵,”阿古丽舒服地打了个哈欠,从兽皮被中伸出手,摆了摆,“没事了,你们走吧。” “没事就好。一会我再加派几位守卫,公主殿下放心睡。” “嗯,好,将军辛苦!” 连穆羽听到脚步声离开帐篷,刚松口气,头上突然射入光亮。抬头一看,原来被子揭开了一角,一对黑如点漆的乌眸正盯着自己。 那对圆溜溜黑漆漆的眸子就似两颗葡萄,射出好奇的光,像是孩子在盯看一个稀奇的动物。 连穆羽紧张地握住了刀。 他想,只要这个女孩稍有轻举妄动,喊上一声,他立马就会捂住她的嘴,再往她脖子抹上一刀。 然而阿古丽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更没有尖叫。她友善地看着连穆羽,被暖和的兽皮被焐得发红的脸庞上带着一抹友善的浅笑。 半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件薄纱内衣,羞愧地压下兽皮被,把连穆羽又捂入黑暗。 刚才为躲避抓捕,藏入黑暗的被中是安全之策,但现在不同了,再蒙在被中,谁知道阿古丽会不会跑出去告发自己。 连穆羽又推开被子,死死盯住女孩。她看起来跟姜婉差不多大。 阿古丽似乎看出少年的想法,也不介意,一手捂着前胸,一手从床铺边抓过来一件毛皮长袍,套在身上,和衣又躺倒在连穆羽身边。 借着帐内柔和的光亮,连穆羽看清了阿古丽的容貌。她长得跟浩瀚国人不大一样。眼睛更黑更亮,鼻梁高挺笔直,眉毛细长得伸入鬓角,肌肤白洁得像是在羊奶里泡出来的,莹润如凝脂。 她的一双眼睛沉静如水,简直像含着千言万语。连穆羽看得呆了。 阿古丽笑了笑,又突然一怔,赶紧扭过头,从床边扯过一面粉色纱巾,将脸盖住,只露出会说话的眼睛。 这时门外又喧嚷起来。阿古丽赶忙躺下,把连穆羽的头又按入被中。 门帘又打开了。 “阿古丽,蒙巴哈看你来了!”说话人粗声大气,但豪迈的声音也不乏温柔。 “蒙巴哈,这么晚您还没睡?”阿古丽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装作刚醒来的样子。 男人走近几步,几乎已经站到床头。 连穆羽躲在女孩身下,大气也不敢出。他感到阿古丽的一只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头。 “今晚上有个鬼东西溜进来了,不过不用害怕,只是一只小小的,田鼠。”男人戏谑说道,语气带着嘲讽轻蔑,“我们的猫卫士很快就会捉住他,把他撕碎!” 连穆羽暗暗咬牙。 阿古丽的手轻拍了拍连穆羽的头,似乎是在安抚他,叫他不要害怕,也暗示他不要冲动胡来。 “蒙巴哈,我不喜欢猫抓田鼠。”阿古丽撒娇道,“田鼠那么弱,那么小,牙齿那么细,咬人一口都不疼,还是放过他吧。” 男人重重拍了下巴掌,大笑道:“一只小小的田鼠能吃光一大片稻田,可不要小看他呦!” 阿古丽道:“蒙巴哈,您是帝剎国的王,是威名远扬的乌尔呼·狼道·察布力,是冰火西域的主人,两天后攻破乌兰城,又将君临整片东玄大陆。您都富有四海,胸怀天下了,还不能放过一只小小的田鼠?要是传出去,说堂堂帝剎国王、以四方大陆主宰自居的察布力,居然被一只小不点田鼠搅扰得坐卧不安,那岂不是要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连穆羽猜出来了,“蒙巴哈”就是“父亲”,自己身前的女孩就是帝剎国的公主! 他偷偷摸出了短刀。 “哈哈哈!”帝刹王开怀大笑,显然是为女儿的说辞打动,心生欢喜,“好吧,我善良、聪敏的阿古丽既然这么说,这么求蒙巴哈,那就先放过那只无害的鼠辈。没想到我的朵琪卡年纪虽小,却比天下君王还要心胸阔达,如此看来,蒙巴哈修为还远远不够!哈哈哈……” 帝剎王大笑着,起身朝门外走去。连穆羽得知杀父灭国的仇人近在眼前,一时热血上头,正欲冲出击杀,却被阿古丽牢牢按住。 女孩的手软若柔荑,只轻轻搭在少年顶门,却似有千钧重力,压得他动弹不得。 连穆羽挣了两挣,只觉骨软筋酥,使不上力。他觉得奇怪,怎么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竟然力气比壮汉还大不少?她明明只轻轻一按,自己就好似全身力气被抽走了一般虚弱。 阿古丽见父王出去,这才松了手,揭开被角,盯着满头大汗、怒目圆睁的少年,吃吃一笑:“皮子里是不是很热呀?” 说着就递进来一方帕子,意思是叫连穆羽擦擦满面的汗。 连穆羽没有去接,心里想着,面前这位可是仇人之女,要是一刀结果了,也算是为众位亲人和瀚海民众报了一箭之仇。正要拔刀,一想不行,她虽是帝剎王之女,但她刚才明明好心救了自己。她力劝父亲放“田鼠”一条生路,分明是替自己说情,可见得是宅心仁厚的善良人。 自己若是杀掉这样一个无辜之人,别说能替冤死的家人和同胞复仇,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他们见到自己,恐怕都要斥骂自己是毫无良心的刽子手! “仁爱”、“无争”,可是浩瀚国立国之本! 这一转念之下,连穆羽冷静下来,手松开刀柄,去接那方散着幽香的丝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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