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着云淡风轻的修士,傲然道:“登云先生,我爹爹肯定能找到有大本事的真人,他从来说话算数!” 端木煜这回正眼瞧了黄毛丫头,笑道:“你爷爷姜夔,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三十年前镇守北部雁宿岭回魂关,区区两千人,愣是将摧枯拉朽的贪狼军挡在关外二十多年!” 姜葇听到说起她从没见过面的爷爷,高高挺起胸脯,道:“我爹爹说,贪狼军的兵马比爷爷的多了二十倍不止,但是都打不过。要是爷爷还活着,昆仑城就不会有事!” 连穆羽眼前一亮,问道:“葇儿的爷爷当年是怎么以少敌多,成功抵御住强敌的?” 修士看向坐在对面的庄晟,大司事道:“姜老英雄手下就有一批会法术的修士,据说有两百多位,白衣真人都有数十位,算得上高士满营。” 连穆羽激动得耳根通红,问道:“那现在他们人呢?” 大司事苦笑道:“几乎都战死了,没死的也怕了,走为上策。” 端木煜叹道:“当年回魂关一战,天下耸动,贪狼兵知难而退,大部队调转方向,继续向东进军,只留小股兵力与姜老英雄对峙。但这一小股,也是贪狼军的一小股,比起姜老英雄的那点兵力,足足也多出好几倍。” 姜葇眼发亮,又是欢喜,又是遗憾,欢喜的是爷爷竟然这么受人敬重,就连登云先生也一口一个“老英雄”的叫,遗憾的是爷爷常年驻守北边,自己打出生就没见过他。 不甘心的连穆羽又问:“那姜老英雄又是怎么找到那些修士的?” 庄晟道:“不是姜老英雄找他们,而是正相反。” 连穆羽不解:“正相反?” 庄晟捋了捋长髯,缓缓道:“是啊,正相反。至于为何那些修道者会主动归附他,各种说法不一。有的说他们是被老英雄的气概感动,有的说他们是害怕贪狼军杀入瀚海国后,帝剎国黑法师会追杀本地修行人,抢占他们的福地,夺取他们的丹道法宝。但是,还有一种奇怪的说法……” 连穆羽前问道:“什么说法?” 庄晟看一眼姜葇,连穆羽也跟着瞥了她一眼。 大司事道:“还有一种说法是,那些修行人从四面八方来到雁宿岭,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一样法宝:永夜谣。” 连穆羽惊得往后一仰,差点栽过去。而今世间人传谣也太离谱了。 “大司事,你这是什么话!永夜谣怎么会是法宝!真是胡扯八道!” 大司事见好脾气的城主面带愠怒,不敢再说。 端木煜却道:“大司事没有乱讲。确实有这么一种说法。修行最重要是心静,身心合一。最大障碍也是这一点。心静不了,就只能修到低阶位的功法,无法进阶到高位,更不用奢望天龙尊级了。所以修道者对炼丹趋之若鹜,就是想借用丹药静心安魂,促进修为。永夜谣据说就有这个功效,能镇魂安魄,让人长久入定,堪比世间最高级的修真丹宝。而当年盛传,姜老英雄手里,就有一本永夜谣谱。” 听到这里,连穆羽只觉滑稽得离谱,原本万分悲痛的他竟物极必反,悲极生乐,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胸口发疼。 众人不明白少年城主为何无故发笑,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好容易止住大笑,少年总算明白,他最为信任的师父也无法替他分忧。师父能想到的只是最简单的投降臣服,而这个最简单的抉择,在连穆族人看来,反而却最为艰难。 是夜,他头一回披上犀皮铠甲,冒着凛冽寒风,登上乌兰城头。 瀚海国的山海大旗威风凛凛,猎猎作响。军士们个个精神抖擞,严阵以待。 明净夜空里,星月挥洒着清辉,东边那片瀚海波平如镜,南边乌兰山脉高峻入云。少年望着熟悉的一切,想到如今无解的死局,身边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分忧,而自己多年来浑浑噩噩,面对困局一筹莫展,鼻头一酸,流下泪来。 他叹口气:如果上天能再给一次机会,一定好好读兵法,学本事,打死也不会再做“抱妇殿下”了。 ----
第4章 仅过半月,北方天际已红透。 兵火烧天之象。 狼烟不断。 信符接踵。 再两日,不见狼烟,连穆羽情知坛城失守。 希望已在等待与煎熬中耗尽,眼下只有一条路,坐以待毙。 帝剎国的猩红大旗赫然出现在乌兰城边。大军已在瀚海边安营扎寨,随风飘摆的大旗上,硕大狼头白牙森森。 连穆羽伫立城头,望着城下那块通往瀚海的长坡,多想披坚执锐,从坡上杀将下去。 然而他知道,这是以卵击石。 一队帝刹兵骑马步上长坡,在城下立住,为首一人向城楼射出一箭,送上招降书,限三日内献城投降。 帝刹兵并排而立,举起长枪。 连穆羽这才看明白,枪尖上插着的球形物是一颗颗人头,共九颗。 有眼尖的军士早认出来,枪尖上挂着的是瀚海王、苏侬王后,还有七个王子的首级。城墙上哭声一片。 连穆羽胸口刺痛,喉头一哽,泛起一阵呕恶,赶忙拿手帕捂嘴,竟吐出一大口血来。 不等连穆羽吩咐,一队人马已打开城门抢夺首级。 眼看着义愤填膺的军士们接连劈杀数名帝刹兵,将九颗首级全数抢到手,正要返回城内,两名黑袍人忽然现身到城门边,抬起双手,扭动起指爪。 随着两人十指曲张伸缩,乌兰兵士抢到的首级长枪纷纷脱手,战马受到惊吓,嘶鸣着人立起来,兵士纷纷坠马。 逃到城门口的侍卫长从马背上斜斜飞了出去,向上升到与城头齐平的半空。 连穆羽心急如焚,对端木煜道:“师父,快快救人!” 修士早运足真气,两手对准侍卫长,拔河一般朝后用力拉扯。 侍卫长绝望之时,发觉身体正朝城头平移过去,一时又生出希望,两手也游泳一般划着空气,像是要游回城池。 连穆羽见城下一名黑袍人正对着侍卫长施法,赶忙命兵士朝他放箭。嗖嗖嗖一阵箭响,那名黑袍人迅速将牵引卫队长的手对准了飞来箭矢,将数十支黑箭定在空中,捻动枯瘦十指,箭头登时调转方向,对准了城头。他猛一甩手,利箭回射过来。 连穆羽和城头将士慌忙躲避。 眼见侍卫长已离城头近在咫尺,指尖已能触摸到城墙,然而数支夺命箭疾速飞来,将他穿了个透心凉。他的嘴角还弥留着以为能获救的惨淡笑意。 修士奋力将他的尸首拉回到城墙上。 城内又涌出二十多名轻骑兵,其中几位将坠马受伤的同袍救起,奔回城内,其余十多人把黑袍人团团围住。黑袍人并没有把全副武装的军士放在眼里,四只手就似毒蛇狂舞,战马顿时又发狂般嘶鸣腾踢,乱作一团。 然而黑袍人似乎不屑于屠戮这些乌兰士兵,其中一人施法,将地上的九支挑首级的长枪腾举起来,升到七八丈高处,围成一圈悬停住。 连穆羽眼见普通士兵根本奈何不了对手,无奈从腰间解下海螺号,吹响撤退号令。丢盔弃甲的兵士们落荒逃回城内。 冬日灿烂,九颗惨不忍睹的人头暴露在刺目阳光下,刺痛得连穆羽心如刀绞。然而他无计可施,只能任凭对手讥嘲挑衅。 他仿佛看到,敌营的中军大帐里,帝刹王正惬意地躺在王座中,饮酒作乐,面带轻蔑,将瀚海国的最后一座城池当笑话来讲,帐下将士听得哈哈大笑。 帝剎国的两个黑袍人,手无寸铁就将顶盔贯甲的数十名瀚海军人打得屁滚尿流,贪狼王怎么能不笑话自己? 他泪流满面,哽咽道:“师父,能把他们夺回来吗?” 修士黯然:“黑袍人法力远在我之上,惭愧,为师没有办法。” 大司事的三个孙子一齐来到城主面前,要求出城与黑袍人一决生死。大哥庄恩比连穆羽大两岁,相貌堂堂,双目炯炯。他紧握腰间长剑,请命道:“城主,与其眼睁睁被敌人羞辱,我宁愿战死!就算不能替瀚海王、苏秾王后和众位王兄报仇,至少也能死后陪他们一程!” 老二庄辰、老三庄严是一对双生子,年方十四,也生得英气逼人。 庄辰和庄严也都跟随大哥,要求出战,“死了去阴间报效瀚海王!” 连穆羽只是不许。去了就是送死,只是人家愿不愿拿你项上人头的事。庄氏三兄弟无奈,只得面向城下,齐齐伸出一根小指头。 黑袍人翻动手掌,在空中摆弄一阵首级,忽地两掌静止,十指不动,接着,小指头微微向下一点,它对着的那条长枪嚯地从空中降下,插入地面沙土。食指、中指、无名指、大拇指依次向下点动,空中长枪带着首级下插入土。 接着是另一只手,同样的动作。 等八支挑着王后和王子的长枪都落地后,瀚海王的头颅还在空中飘着。 只见这名瘦高的黑袍人指了指城头,对着守卫军士们挨个点过一遍,最后一挥手,瀚海王的首级像是得了令,从空中向帝剎国军营直直飞了过去。 两名黑袍人掉转身,撇下另外八颗头颅,兀自行下长坡,回营去了。守军看得清楚,赶紧打开城门,把王后王子的首级取回城内。 不多时,“瀚海王薨逝”的消息传遍乌兰城。从城头到城内大街小巷,嚎哭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及至下午,全城尽皆缟素。城内几家布料店中的白色缎料迅速售罄。城内那条种满紫玉樱花的主道两旁竖起道道白幡,祭奠英灵的纸钱飘飘洒洒四处飞扬…… 议事大殿内。 连穆羽坐在城主座上,面色暗沉。他不无忧伤地看了看四周,那些跟自己亲近的人们都面带忧虑,就连一向坚强豁达的姜葇,自从下午看到苏秾王后的头颅后,也哭肿了眼,到现在还在默默抽泣。 姜葇去年春天随父进中都,还被王后摸过头,赏了精美的绫罗和可口的点心。王后甚至亲手缝制了一个荷花香囊送给她。瀚海王不必说了,抱着姜葇亲她,硬如鬃刷的胡须扎得她哇哇直叫,自己却像个老小孩般乐得不行。 一转眼,她记忆中两个活生生的、可亲的长辈就成了敌人的刀下亡魂。女孩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她和大家一样,还沉浸在傍晚那场仓促简陋葬礼的悲伤情绪里。 “各位打起精神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连穆羽克制着内心伤痛,哑着嗓子说道,“姜将军只怕是等不回来了,我们……只有靠自己保护这座城。”他情知这是自欺欺人的废话。 “城主请放心,城里所有人,一律都会遵从您的指令。就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如有必要,也会拿起武器保卫乌兰!”庄晟打量着周围人,不无动情道,“哪怕所有人都战死,也是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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