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强词夺理!”阿古丽怒不可遏道,不管不顾就朝灵鹿冲了过去。 “结阵!”柳红棉大叫一声,身后十几位女修迅速摆出弦月阵型,将阿古丽挡住,一名二十来岁的女修士眼见阿古丽已近身,慌忙刺出一剑,穿透皮袍,伤了右肋。 阿古丽“哎呦”一声倒地。 幽阴护法见公主受伤,再顾不得许多禁忌,飞身而起,高喊一声:“大炎法咒,唵嘙吧嘛吼!”凌空连击数掌,将那弦月阵型打得七零八落,女修士们七歪八倒,哀叫声一片。 护法来到歪坐在地的柳红棉跟前,指着她头,恶狠狠道:“我家姑娘从不说大话,她说你们今天一个也走不脱,那就是一个也走不脱!她说要铲平闭月宫,那就必定能铲平!” “你……你们是谁?”柳红棉浑身筛糠似的战栗,颤声问道。 幽阴护法没有理会,见众人扶走了公主,径直走向灵鹿,将拖绳拽起,拉到花丛那边。 蒙狯也拖着连穆羽过来。 阿古丽忙叫人给灵鹿放血,赶紧喂给连穆羽。 她解开皮袍查看伤势,还好,剑刃擦着肋边而过,只伤了皮肉,并无大碍。瓦妮莎给她止了血,缠上棉纱。 蒙狯死死按住灵鹿身子和四肢,哥舒和几名军士按住鹿角,林忘尘掏出短刀在鹿颈割出半寸伤口,用木碗接了满满一碗血,赶忙跑到连穆羽跟前,与吴羡仙合力打开他牙关,将温热纯净的赤液灌入少年口中。 阿古丽顾不得疼痛跪在守了七天七夜的少年跟前,等着奇迹出现的一刻,她紧握两手,举至胸前,默默祷念:“无所不能的婼朗天神泰拉,您忠实的仆人阿古丽跪求您大发慈悲,大显神通,助这位勇悍的瀚海小子逾越难关,穿越生死海,爬过幽冥墙,斩断死神之爪,躲过黑暗之瞳,手持天狼斧钺斫碎宿命锁链,爬出炼狱之渊,手持烛天火炬,再临人间!” 她一遍又一遍祝祷,默默饮泣。 她祝祷时紧闭着眼,不敢目视青天白日下即将呈现的景象,因为她害怕心中所念不能成真,心中所挂将成泡影。 她害怕自己在意的,不为天神在意…… 灵鹿呦呦悲鸣,林木簌簌落雪,湖面鸳鸯与天鹅撩动清波,阿古丽耳根清净,心中只有一念:醒来吧,醒来。 一盏茶工夫,连穆羽脸上的灰黑色如水洗墨汁般消褪,暗沉色褪去处,显露出鱼肚白色,继而鱼肚白中,又慢慢渗入更有生机的淡黄,皮肤一点一点回复成黄白原色。 不过奇怪的是,他两眼下眼睑处,却留下两道浅淡的灰黑印记。 “要不,再来一碗?”眼见少年起死回生,蒙狯大感振奋,对林忘尘提议道。 “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 众位军士纷纷附和卫队长。 吴羡仙也点了点头。 林忘尘于是忍痛按住灵鹿伤口,又挤出一碗血,给连穆羽灌了下去。 又过一炷香,连穆羽喉中轻呃一声,眼皮颤了几颤,在十几双眼睛焦急的注视下,终于睁开了眼。 “公主,快看,他活过来了!”蒙狯大叫道。 阿古丽浑身一颤,慢慢睁眼,头伸到连穆羽上方,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次对视与营帐那次浑然相似,又迥然不同。 那一次是昏暗的夜里,他躲在被窝中,轮廓虽然清晰,但面目并不具体;这一次在白日下,雪地上,他既清晰又具体,她看清了他眸子的颜色,是介于纯黑与暗灰之间的栗色,兼具智慧与勇力的色彩。 “你醒了。”阿古丽道。 连日来的希冀与期盼、焦灼与忐忑,化为一句轻声问候。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
第18章 黄石山凌烟湖畔,连穆羽醒了,醒在一个冰雪世界,四围一片素白,纯洁无瑕。 朦胧视野中,一对脉脉含情的眼眸慢慢清晰,既陌生,又似曾相识。转了转许久未动的僵硬脖子,十几张笑脸在身边晃动。 “小指头醒了。” “小指头没事了。” 连穆羽听到那些笑脸说着“小指头”,并不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 他又僵硬地摆正脖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比一口古井还要深邃,亮闪闪的像是泛着波光。 他看到一滴眼泪直直落了下来。 接着又一滴…… 阿古丽百感交集,多想连穆羽能叫她一声,可他只是看着她,沉静的眼眸里满带迷惘与新奇,好似这是一对呱呱坠地的新生儿的眼睛,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看到她。他不明白眼前蒙着面纱的女孩为何哭泣。 不过即使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她依旧得偿所愿,依旧心满意足,依旧谢天谢地。 连穆羽突地咳呛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阿古丽忙抬起他的头,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心又提到嗓子眼里。 她紧张地看着连穆羽,害怕那张匀净的脸再度变色,她不能再承受别的变故了。 “鹿血喂多了。”蒙狯嘀咕道。 连穆羽咳了这一次后,呼吸稳定下来,脸色越来越活泛,眼睛也越来越有神采,就连干枯的头发也润泽起来。 “灵鹿血这么神奇!”林忘尘看一眼吴羡仙,啧啧赞叹,又看向那头灵鹿。 灵鹿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悲鸣,静静躺在网中,似乎知道挣扎无济于事,它抬着头,柔和的大眼看向连穆羽这边,充满了悲悯,似乎心有灵犀感觉到自己的血被用来救人。 “林忘尘!吴羡仙!” 一声大叫,林吴二人蓦然回头,看到柳红棉提剑站在雪枫树下,满面怒容。他俩对视后走了过去,绕到粗壮枫树后,从阿古丽视野里消失。 没过多久,阿古丽听到那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听出来是林忘尘的声音。 当阿古丽带着幽冥二老赶过去,看到一众女修士围成一圈,林吴二人仰躺着,飘在圈子中间,披肩长发直直垂落,佩剑还挂在腰间。 林忘尘左腿已被扭断,白森森的膝骨裸露在外,淋漓而下的血将身下雪地染出殷红一片。 “林忘尘!”吴羡仙四仰八叉着漂浮在两人高处,不能动弹,扭头呼唤伙伴,可是林忘尘疼晕过去,没有回应,他大叫道:“月晦师太,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这般死手?!” “我要替你们师父,替五宗教训你们,让你们清楚,五宗一体不是说说而已!谁向着五宗之外的人,就是五宗的敌人!”一名女修士疾言厉色说道。她看上去四十五六岁,身着藕色雪氅,风韵犹存。 她左手对着林忘尘,右手对着吴羡仙,白净修长的手指像蜻蜓翅膀般轻轻震动,指尖与林吴二人之间连着酱紫色光气。她动了动右手食指,那根指头射出的光气正与吴羡仙左腿相接,她把食指压了下去,随着光气下移,吴羡仙的左腿也往下一点点弯折。 阿古丽听到了骨头裂开的脆响。 “住手!”她大喝一声,凌空飞起越过人墙,半空中就朝月晦师太甩出一团火球。 幽冥二老不敢迟疑,双双纵身飞起,向月晦师太各击出一掌,把她逼退到人墙边。 “你们是什么人?”月晦师太看到一身黑衣、不见人面的两位护法,心头一震,质问道。 “师太,刚刚就是他们抢走了我们孝敬师父的灵鹿!那个瘦高个还打伤了我们几名弟子。”柳红棉对月晦师太道,瞄一眼一旁的段羡,修士听闻这话,臊得面红耳赤。 林忘尘和吴羡仙这时已掉落在地,阿古丽跑过去,见林忘尘已晕厥,膝盖断骨处血流不止,赶忙取出随身带的止血散敷住伤口,扯掉头巾,将伤口包扎住。 月晦师太背手打量幽冥二老,轻哼一声:“我们这里在执行家法,你们是要插手管闲事?” 幽阴护法语声冷漠:“我们不管闲事,只管我们家小姐安危。” 月晦师太冷眼瞟向救人的阿古丽,又看看神色恐惧的众位女修士,压抑住与对方一较高下的冲动,指着林吴二人道:“那么,就是你们家小姐管闲事喽?” 阿古丽怒视月晦师太,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妇人真狠毒!” 月晦师太没有把阿古丽放在眼里,可她从柳红棉、段羡和其他女修的眼里看出他们对黑袍人的忌惮,不免也多加了小心,不敢过于莽撞。 她冷然笑道:“妇人的狠毒总也比不过男人的背叛!这两个男人背叛师父教诲,背叛五宗规范,背叛神近山道法,是他们逼迫我狠毒!” 阿古丽见蒙狯赶了过来,叫他把林忘尘背走。月晦师太大喝一声:“不许动他!他是我们五宗的人,只能由我们五宗处置!今天谁敢从这里抬走他,就是与神近山五宗为敌!” 阿古丽站起身,义正辞严道:“他们俩是云门宗弟子,做错事该由云门宗宗主责罚,轮不到你闭月宫去管!你打着五宗旗号滥伤无辜,根本就是独断专行!我不信闻名遐迩的神近山修行人,个个会像你一般冷血无情!” “放肆!”月晦师太怫然作色,右手指爪曲弓着隔空抓向阿古丽,五道紫色光气自指尖射出。 冥风护法站在靠阿古丽这一侧,见对方猝然出手,他早有提防,左手袍袖向外一挥,甩出一面火焰盾墙,将那五道紫光半路截住,她试着加大功力,那五道光气增粗变强,而那面火焰墙大小厚度都没有变化,却依旧死死挡住她发出的攻击。 月晦师太大是一惊,忙收回手。 她万万没料到对方功力竟如此之深,一个人就能轻松化解她的招数,两个人一齐上,自己万万是没有胜算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讨不到便宜,上上策就是知难而退,月晦师太自然不会自讨苦吃。这一点上,她比年轻气盛的段羡要高明得多,机敏得多。 “哼!谅你年纪还小,不懂规矩,今日暂不与你计较。往后再遇上你胡搅蛮缠,多管闲事,出言不逊,休怪我闭月宫不讲情面!”月晦师太看看身边的女弟子,指了指阿古丽,面露轻蔑,“记住这丫头了吗?就算她蒙着脸,也给我记住她眼睛,下次遇上,绝不轻饶!” “是!”二十来个女修士恭敬低头,齐声说道。 “今日也教训了这两个劣徒,但还没完!等我回去向师父禀告,她老人家再给云门宗飞羽传书,告知他们恶行,到时候,澜宗主轻饶不了他们!我们走!”月晦师太看一眼两位护法,拂袖而去,走到不远处几棵元宝枫前,跃上拴在树边的一匹青骢马,策马远去。 女修士们见师太离去,也纷纷尾随跟上,临走前,不少人向林忘尘和吴羡仙投去同情一瞥。 伤人者就这么一走了之,阿古丽心中不忿,冲幽冥二老叫道:“左右护法,不能让这毒妇就这么跑了!快追上去!” 幽冥二护法没有动弹,袖手立在原地。显而易见,他们确实不愿多管闲事,刚才出手与月晦师太对峙,也是出于护佑公主的需要,眼下闭月宫众女修和渊天宗段羡主动撤离,也没有必要再与他们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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