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楼外作祟的凄厉惨声,终于消停了。 绷着头皮砍了一晚上的“鬼”,云摇现在是又累又软,只想坐到地上。 可惜一地杂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 “总算结束了。”云摇给慕寒渊传音,“妖僧是被御衍给暗算了,如今他神魂自封,肉身无主,还得我们把他带回梵天寺。” 云摇瞥了眼了无身前影绰的鬼影,蹙眉:“看状态,估计还得劳你给他弹一路的安魂曲。你的灵力能坚持住吧?” “无碍。师尊不必担心。” “也是,”云摇酸溜溜地嘀咕,“你都是稳入渡劫境的人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尊以后都得靠你保护。” 慕寒渊似乎听出了她的醋意,不由低哂:“师尊剑术修为天下第一,弟子只会弹琴而已。” “嗯?” 云摇眼睛一亮:“也是啊。” 慕寒渊正要应声。 云摇忽又开口:“等等。你有没有觉得,这鬼哭狼嚎停了以后,楼里有些……太安静了?” 楼内。 慕寒渊眉眼微抬。 一息后,他神色骤冷,仰眸望向二楼:“师尊!身后!” 压着慕寒渊话尾,二楼房中,一道覆着魔纹的剑光劈开了灯火寂灭的黑暗,直刺云摇后心。
第39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一) 那道要命的剑光来得悄无声息,角度更是刁钻狠辣,剑身上魔纹涌动,如血海翻波—— 俨然是奔着要云摇的命来的。 不知对方使了什么隐匿气息的秘法,从出现到一剑刺出,竟毫无半点气机泄露,连云摇也未曾察觉他的存在。 “哗。” 一剑正刺入红裙女子的后心,剑身上魔纹翻涌,血光难以遏制,仿佛要将这具单薄身躯撕裂开来,全部生机都被血光抽走,向着剑身涌去。 来人覆面黑雾之下,嘴角勾起残虐的笑。 只是这笑维持了三息都不到。 来人突然僵住了身影——从血剑上,没有任何灵力反哺回来,可他明明已经抽走了这个叫云幺九的乾门弟子的全部生机,怎么可能…… 黑雾面具警觉抬起,望向剑尖前背对着他的“红裙女子”。 在他察觉的一瞬,被剑身没入后心心口的身影,就犹如一面打碎的镜子,忽然在来人面前碎成了无数光点,落了一地。 ……傀儡虚影! 来人黑雾面具下面色遽变,抽身便要后退,飞身化作月下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急速遁向窗外。 然而就在它覆过窗前那片月白时,一道清冷剑光忽从房内角落里劈来,它带着怒意的清鸣斩在了黑影上——随着一声嘶声痛呼,黑影化作原形被抽飞出去,连连撞翻了半面残墙和隔壁残存的桌椅。 “轰——” 又是一片尘土废墟。 几息后。 “不可能……你怎么会……怎么可能察……察觉……” 在那人捂着胸口扶地艰难撑坐起身的怨毒眼神里,云摇提着木剑,懒洋洋地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可能因为我年纪小,耳朵好,”云摇慢悠悠走向他,“不像你,差不多合道巅峰的修为,应该一把年纪了吧?这么大年纪还搞偷袭,要不要脸?” 云摇停在空地前。 借着月光,她徐徐打量过那人用以撑身支地的覆着血光与魔纹的长剑,还有他覆住了整张面容的诡异黑雾。 “……仙域传闻不假,你果真得了奈何剑法的真传。”半撑在废墟中的人嘶哑着声音道。 方才云摇那一剑看似信手拈来,但却蕴含了至少五成的奈何剑剑意,几乎抽空了她现在这点境界一多半的灵力。 若非如此倾尽全力而为,也不能将人一剑抽成了条只能苟延残喘、连遁术都无法再次施展的老狗。 云摇在空地前蹲下身来,和对方平望着。 “我一个刚进乾门还没有一年的小弟子,尊老爱幼,保护动物,与人为善,言谈温和——可你却这么想杀我,为何?我撅你家祖坟了?” “呵……” 来人冷笑,捂着胸口哑咳了几声,不理会她的套话。 而他面前的黑雾除了遮蔽他的面容外,似乎也改了他的声音,每一句间都像是无数男女老少混合的诡异声腔,一字一变,听着莫名叫人毛骨悚然。 云摇忽盯着他问:“魔族?” “……” 来人眼神微动,但很快便撇开。 云摇思忖地望了他片刻,摇头:“不对,知道趁慕寒渊弹奏安魂曲的时机,故意让他无暇旁顾,再加你这个隐匿声息气机的秘法,似乎都是利用了安魂曲而让我不得察——对仙域术法如此了解,心思又歹毒缜密,你不像是那些满脑子杀杀杀的魔族,更像是……” 红衣女子起身近前,木剑之上剑华缓缓涌起,映得她侧颜清冷若仙。 ——唰。 长剑一挥,挟裹着天崩之势,骤停在那人咽喉前。木剑泛着比玄铁更冷彻的锋芒,让扶地的身影僵硬如石。 云摇微微侧首,眸中笑意与惫懒全无,只余冰冷杀意:“道魔合修?” 来人身影僵冷,几息后,他忽然放声大笑,声音嘶哑难听:“就算死,我也不会说的……你不用白费心机了!” “不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猜。”云摇剑锋斜挑,“你脸上这张,姑且称为面具,不像是术法所为,更像是亡魂怨气凝结,变幻难测,我猜你手上人命无数……” 她一顿,瞥向他那柄还泛着血光魔纹的长剑:“且都死得,不怎么舒服。” 被云摇手中木剑钝光所压,血剑栗然颤鸣。 “寻常人偷袭,以术法遮蔽自身容貌便是,你却连模样、声音、气息、灵力,半点都不敢稍露。我话本看多了,总结出来个经验,”云摇轻声,“只有见过的、或者会见到的人,才需要戴面具作恶,你说呢?” “——” 地上那人的眼瞳蓦地缩紧。 与之同时,他身周气息暴涨,竟有要自爆同归于尽之势。 云摇面色微变:“不是吧大哥,一言不合你就想拉着全城陪葬,屋里还躺了个开了往生目的秃驴呢——你好歹等他醒了,让他看看你下辈子的爹娘在不在城里再动手投胎不迟啊?” “闭嘴!” 眼见身前气息暴涨将至破屏。 就像个胀满水的瓶子,大概两息后就够炸开了。 云摇顾不得许多,灵力金光倾泻而出,尽数压向那人,竭力将对方的自爆压制在这个房间内。 同时她飞身向后,薅住地上自封神魂后无知无感的秃驴的袈裟,传声给慕寒渊:“这人要自爆,我来压制,你带妖僧走——” 话声未落,变数再起。 云摇几乎是凭着千钧一发的本能,在话中忽地后心发凉的一瞬,猛地闪身遁形,连滚带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从她身后拦腰横斩的一剑—— “哗!” 剑光无匹,所过之处如无形光切,整个客栈二楼的房屋全被拦腰斩断。 一大片青丝落地,云摇顾不得疼惜。 方才要自爆的那个脸都没露的倒霉蛋,此刻已经像个被平滑切开的器物,上半身与下半身缓缓错开。 喷涌出来的除了血污,还有刺眼的灵光—— 那是合道境灵府灵海即将炸开的前兆。 云摇死死咬唇,扶地向下一扣。 黑暗之中,喷涌而出的无形灵力迅速聚拢成罩,向着那灵光刺眼的一点,以近乎坍塌的速度迅疾缩小—— 轰!! 带着巨大震荡的尖锐鸣声被压于一点,偌大楼中死寂无声,那尖鸣却犹如直接炸开在云摇一人的识海之中。 唇间血如泉涌,云摇却顾不得擦,手里抓起妖僧袈裟随便向后一抛。 反正二楼已经没了,砸穿了地面,掉哪儿都是一楼。 她的传音向着遁近的慕寒渊的琴音奔去:“带他去梵天寺,路上如遇追杀,难以双全时——” 云摇握剑,缓慢起身,传音中她的声线决然,而又少有地温和:“那就不要管他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要活着。” 说完了。 停了两息,身后琴音遁离。 云摇立刻在心底虔诚地跟三师姐道了个歉。 ——算起来,秃驴比师姐多活了四百年,也够本了。她尽力了,自己搭命可以,但没道理把自己乖徒的命也得搭进去。何况这次要不是他提前被御衍暗算,踩中了第一步圈套,他们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白长了一副算计别人的妖僧模样,结果却是被人算计。 云摇想着,目光已经将第二位不速之客打量完了。 这个更彻底,浑身上下几乎被黑雾罩了一半从腰开始,那是半点不露的。而且这黑雾里,就像有无数张人的面孔起伏狰狞呻吟,越看越瘆人。 ……半步渡劫。 云摇打心底叹了口气。 怎么三百年间,仙域明面上正经的修者没几个长进,反倒一帮不知道什么时候滋生出来的邪魔外道,修为都高得快要顶破天去? 好在这位邪魔外道扛把子这会没管他们,让慕寒渊能带着妖僧顺利离开—— 他正虚情假意地蹲在被他劈成了两半的“队友”身边。 最初来的那个苟延残喘,没剩两口气了。 后来的这位仁兄不知道传音了什么。 半死的这个急速喘息:“谢……谢谢……” “你谢他干什么,谢他劈了你?真要谢,不该谢我吗?”云摇一面没个正经地靠柱说着,一面在体内积聚所余不多的灵力。 虽然是为了拖延时间,但云摇说的也是实话。 若非云摇方才为了护住全城性命,忍着自伤将他的灵府灵海的爆炸压在方寸之内,那这会儿对方早该连这丝将散的残魂都不剩了。 可惜对方两个都没理会她。 云摇听见了地上那个的最后一句残音:“蝼蚁之力……叩天门,开天道,我辈……虽死犹荣!” 云摇:“…………” 好家伙。 坏事干尽,这还给他自己感动坏了。 可惜云摇没来得及送他一句死不瞑目的,就见那人眼皮一闭,转瞬之间,就在那个黑雾人的怀里变成了一片片飞灰,随风而去了。 云摇蹙眉,心底冷意更甚。 “你杀了我的同道,”黑雾人缓缓起身,“我也该送你去偿命了。” 云摇握剑,微笑:“不用客气,我看你们伉俪情深,不如你先请?” “……牙尖嘴利,可惜救不了你和你师兄的命。”黑雾人朝云摇露出一个实在不是很像人的森然笑容,“待会,我就追上去杀了你的寒渊尊,让他陪你一起上路,如何?” 云摇眼神微寒:“我劝你别自己找死。” “找死?”黑雾人桀然笑了,“寒渊尊么?他确实仙才,可惜遇上了我,又降生在这天谴的乾元大陆,注定没有什么机会了,还不如我早些送他投胎,下一世兴许希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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