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只白狐要怎么处理?”酪杏问。 茯芍抬眸, 望向她怀里的小狐狸。 模样还是从前的模样, 却再无半点妖娆媚意。那双狐眼圆溜溜的,澄明胜镜, 一丝不差地照映出茯芍的身影。 “陌奚说得没错,我治下本就不够严厉,事到如今,再留下它只会折损领主的权威。”茯芍道,“把它给我。” 酪杏了然,“是。” 她将白狐送到茯芍手中,茯芍插着白狐腋下,将它举至胸前。 总归是她的东西,该由她亲自处理。 她张开口,准备将狐狸吞吃入腹,一阵温热的触感骤然打断了茯芍。 在她张口之时,小狐狸仰头,伸出舌头,亲昵讨好地舔舐茯芍的上颚,发出嘤嘤狐鸣。 茯芍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倏地叹气,把白狐放回酪杏手中,“罢了……主仆一场,送回玖偣,放归山林吧,别让其他妖知道。” 酪杏吃惊,茯芍吞吃的狐狸并不少,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心意。 或许她曾真的将这头白狐视作自己的丫头,对她上了心;或许是因为雪妍翻脸得太过突然,尚有许多疑云未散。 死里逃生的小狐狸茫然着,一对狐眼清澈明晰,镜子般如实照应着茯芍的面目表情。 “去办吧。”她起身,“我也该去找陌奚了。” 酪杏抱着白狐,一蛇一狐一同目送茯芍离开。 茯芍远去后,酪杏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了多少福,这辈子才能遇见芍姐姐。” “走吧,送你回乡,你要是有点良心,以后就别再吃蛇了。” 白狐眨了眨眼,它听不懂,只是单纯察觉到了威胁之意,本能地讨好献媚。 酪杏扁扁嘴,轻斥一声:“小狐狸精。” …… “忙完了?”陌奚放下手中书卷,笑意吟吟地望向茯芍,“王后第一次劳军慰问,却是为了谋私。” 茯芍抿唇,“你要罚就罚好了。” “蛇王会罚,但夫君不会,姐姐更不会。”陌奚倚座支头,三千青丝如瀑倾泻,“勤政治国,不就是为了享用这一国资源么。” 茯芍游去灵玉榻上,和阔别了一天半的灵玉问候寒暄。 陌奚从王座上起身,自后抱住了茯芍的腰肢,蛇信触吻她的耳根。 “芍儿……”他在她耳畔吐息,“已是仲秋了。” 茯芍沉默片刻,回身看向陌奚。 “丹樱正在候审,她出来之前我没有这个心情。” 陌奚抵着她的额,“芍儿连我也要利用?” “我是说真的。”茯芍推开他,“过几天吧。至少等她的结果下来。” 陌奚失笑,眸中的翠色幽深了两分。 茯芍已经隐隐察觉到了端倪,他不能再动丹樱了。 不止是丹樱,就连那头白狐他都必须留一线生机,以免做得太绝,惹茯芍生气。 “好。”陌奚贴着茯芍的侧颊,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那就等芍儿有兴致了,再提。” 他撑持着那份从容温柔,用残虐的自制力断念禁欲。 到了这一步,他大可以去牢中寄生丹樱,但丹樱是死是活,其实从来都无有所谓,只是他用尽了手段,她却还是好端端的活着,反得到了茯芍愈多的怜爱。 这样的超出控制,让陌奚前所未有地不顺心。 他感到厌烦、感到暴戾,却无处可以发泄情绪。 一点小失误而已,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因小失大、自乱阵脚,他并没有在茯芍面前暴露什么。 忍耐,维持好这份安宁。 三天后,丹樱的判决下来了。 茯芍狠狠地松了口气,“十年徒刑,罚银三百万。还好还好。” 几天以来,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盯着那份判书怎么看怎么高兴。 “满意了?为了这个东西,你跑了多少地方,连户带司都去了。” 陌奚搂着她的腰,同她一起看那份判书,“听说过大义灭亲,却没见过谁上赶着把罪犯划到自己族谱里的。” “当然满意了。”茯芍侧身,“她现在是我真正的妹妹了,那就是王族嫡系,徒刑可以在宗亲府里过,还能配两个侍从,我也可以随时过去看望。” “是啊,”陌奚抽走她手中的判书,“也不知这是徒刑,还是度假了。” “好姐姐,”茯芍摇着他的胳膊,“就这一次,下次她要再闯祸,不用你说,我自去绞断她的骨头。” “可芍儿好像不止一个好妹妹,更不止一个好朋友。”陌奚笑着,“光是王后宫里的丫头便要上百,‘就这一次’是真的就这一次,还是每个都有一次?” “除了丹樱,谁还敢和你叫板。”茯芍下巴往门外抬了抬,“酪杏和王后宫的丫头们一个比一个乖巧,不会生事的。” 她说完,见陌奚眸色薆薆,凝着些暗气。 他轻声吐字,“这是芍儿说的。再有下一次,即便是你宫里的丫鬟,也必须按我的规矩来。” 茯芍觉得,陌奚似乎意有所指某个丫鬟。 “酪杏……”她迟疑道,“做了什么么?” 陌奚一哂,“怎么会,酪杏一直很本分。” 不是酪杏,茯芍便不再紧张。 她知道,陌奚厌恶丹樱。 如她对丹樱所说,作为姐姐,她不觉得丹樱杀几个官兵有什么不对;作为伴侣,茯芍也无法指责陌奚狩猎它妖。 她不知道陌奚到底做了什么,不知道雪妍是不是真的想要报仇、卫戕是不是真的口误传错了王诏、甫良山上的阵法到底旨在何种用途……诸多疑云遮蔽了这件事,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陌奚是天下最强的蛇妖,他的实力凌驾于众生之上。 就算这件事幕后有陌奚的手笔,那又如何呢。 弱肉强食,强者理当支配一切。他本该随心所欲,是因为她喜欢丹樱、因为她不允许,陌奚才一次次忍了下来。 茯芍想要怪他,都找不到怪他的立场。 如今雪妍回到家乡,丹樱不过是罚钱圈禁。 她不确定陌奚到底是不是在幕后的谋划者,如果不是,那这个结果皆大欢喜,没有什么可不满的; 如果是,茯芍也感念他为了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只是可惜了淮溢中的狐妖们——唯有这件事梗在茯芍心里,始终抱憾。 沉浸在对陌奚的歉疚里,茯芍倏地一惊。 慢——陌奚如何作想与她何干? 他动了她的心爱之物,她该生气才是,怎么还反过来替他着想开脱? 茯芍被自己的“体贴善良”所震惊,未及深思,那苍青色的硕大鳞尾环过一圈,不知何时将她圈在了环内,唯一的破口正对着陌奚怀抱。 鲛绡被陌奚拂落,结界之中,连一声虫鸣都透不进来,就连顶上灵玉灯散发出的荧光都幽暗了些许。 “芍儿,”冰凉的五指抚过她的脸颊,陌奚倾身,凑近了她,“判书已下,你也该分些注意给我了。” “再等一天好吗?”茯芍从那奇怪的心境中匆匆抽离,推拒道,“明天丹樱就要转入宗亲府,我得去送送她。” 陌奚动作一顿,偏头凝望着她。 又是丹樱,又是等待。 明净的翠瞳里涌起几缕浊意。 自秘境回来之后就躁动不安的心绪捱到了这一刻,得到的却又是延后推迟。 克制、忍耐、退让……上一世是,这一世还是如此。 鲛绡之内的气息由暧昧变得湿冷。 茯芍心脏漏跳半拍,她伸出蛇信,见那双温情脉脉的翠眸里闪动着异样的情愫。 “夫君?”她本能地向后退去,尾巴一动,就触到了拦住她的苍墨长尾。 茯芍多次在陌奚身上感受到悚然的危险,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清晰鲜明。 “你怎么了?”她不明就里,“从秘境回来后,你就有点不对劲。” 回程时的意乱情迷、突然针对丹樱发难,以及如今的这幅神色,都令茯芍困顿不明。 她不明白,陌奚到底是怎么了。 雄蛇的喉结滚动了一轮,他依旧是笑着,玩笑一样的闲谈,“好,那交尾的事暂时不提。” 茯芍弯眸,正要感谢陌奚的体贴,就听他说,“记得芍儿曾问过我,能不能在你的蛇丹里种下蛇毒。” 那时候陌奚告诉茯芍,她没有毒腺,种了毒也没法产毒,她便作罢了。 “怎么了?”茯芍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芍儿,”陌奚盯着她,徐徐开口,“你还想体会种毒的感受么。” 刹那间,茯芍寒毛直立。 她弓了肩背,蛇信来回摇摆,目光看向了此间唯一的出口——陌奚背后的鲛绡。 她的惊恐太过明显,陌奚眯眸,胸口细细密密地酸刺发疼。 “芍儿,别怕我……”他伸手欲朝茯芍探去,却见茯芍的余光迅速瞄了眼身下的灵玉。 陌奚指尖的力度骤变,他倏地抓住茯芍的手腕,不懈余力。 这一刻,他看见茯芍的蛇瞳收缩成针尖,肩膀微不可察地弓了起来。 她发现无路可逃,马上便做好了防御攻击——正对着他。 心口细密的刺痛登时扩大,陌奚瞌眸,他后悔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话不能出口,可为何还是忍不住要提…… 遮住眸中的思绪,陌奚无奈地笑,“只是最近配了种新毒,不需要毒腺就能使用,本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芍儿何故这样提防我?” 听了这话,茯芍将信将疑,“不用毒腺,那要怎么用?” 陌奚露出一侧獠牙,“血。” 茯芍有兴趣,但她胳膊上的寒毛尚未平复,那种心悸感令她却步迟疑。 那一瞬,她真的以为陌奚是想像控制其他贵族那样控制她。 “不了。”她不假辞色,“三天没有进食了,我想要出去,让酪杏给我做饭。” 陌奚没有强留,顺从地松开了她的手,将合拢的鲛绡分开拂起。 茯芍立刻起身,从他尾上碾压游过。 待到门前,新鲜的空气破除了方才那一瞬的窒息,她心悸地回眸,看了眼身后的陌奚。 这一眼,她瞥见雄蛇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哀伤。 又是那样的哀伤……陌奚总是有很多她不理解的担忧顾虑。 茯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明明她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从没有找过第二位伴侣。 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 茯芍驻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折回殿内,牵起了陌奚的手。 “姐姐,”她说,“等什么呢,不和芍儿一起吃么?” 陌奚一愣。 茯芍拉了拉他,“走嘛。” 陌奚喉间微涩,饱胀的情动冲顶而上,逼得他眼热心悸。 芍儿、芍儿、他的芍儿、他独一无二的美玉,怎能如此温柔、如此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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