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对我喊两句好听的空话,天道诅咒就不存在了?”相顾帝君苍老的声音在魂火中回荡,冰冷刺骨,“小小的吉光神兽,你才活了多久?遇到的那点儿坎坷又算什么?真正的绝望你还没体会过。” 肃霜垂睫看着掌心魂火:“真正的绝望,是说你的大业未成?” 之前嗽月妖君一番热血沸腾的回忆,已让她憋了一肚子话,然而神兽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会儿她没说,这会儿她一定要说出来。 “不盲从天道规则,帝君话说得冠冕堂皇,事做得惨绝人寰。你所谓的大业非但没有半点建树,反而戕害凡人,障火流毒至今。你想做天帝,却把天上地下万物众生都当柴火。真正的绝望不是你的大业未成,是你马上要被我这根柴火烧一烧。” 肃霜一把握住系在襟口的洞冥草,森然道:“这里是云崖,咱们两个现在都是魂魄。我是完整的,你是块亿万万分之一的神魂碎片,我们赌一把,我现在摘下洞冥草,看看谁先消失。” 这番话明显让那块神魂碎片慌了,炽白的光彩越来越淡,它犹自不甘心:“我乃天帝闻名都恐惧的相顾!我的神魂碎片有亿万万份!你的神魂只有一条!自己想清楚了!” “真有那么多像你这样的,嗽月妖君就不会这么多年只撞上我一个倒霉鬼了。有你在,天道诅咒总会让我生不如死,那我带你一块儿走不就行了?我说过,真要殒命,我宁愿命丧最开心的时候!” 肃霜指尖捏住洞冥草,轻轻扯下一截:“来!我们同归于尽!” 魂火中那块神魂碎片慌乱地窜动着,光芒迅速暗淡,最终又变回漆黑一小粒,下一刻,肃霜只觉密密麻麻的陌生回忆潮水般涌进脑海,全是相顾帝君的“宏图伟业”,连绵不绝的哀求嚎哭声回荡在吞火泽,漆黑的天空,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那一片巨大的障火海。 它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你年纪轻轻,可以选择的路有无数条,天道诅咒纵然可怕,可若没有天道,便也没有了诅咒。我们离开这里,成就伟业,岂不比魂散云崖痛快得多?” 说着,那团魂火“咻”一下又变成了白兔,团在肃霜掌中,长耳朵微微晃悠:“你想念那只叫盒盖的兔子,你看,它就在这里。” 话音一落,却觉肃霜站了起来,瘴气斑已彻底消失,围绕在她身周的剩余九点魂火熊熊跳跃着,前所未有的旺盛,前所未有的澄澈。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掌中白兔:“我对你肮脏的伟业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不配变成盒盖的模样,离开我!滚出去!” 掌中白兔再维持不住兔子模样,化作一团魂火,悬浮于空。 魂火的颜色越来越鲜艳明亮,那小小一粒漆黑的神魂碎片在其中百般挣扎,想和从前一样往深处钻,却仿佛碰到了铜墙铁壁,反而一点点被推向外。 下一刻,魂火再次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动作灵活又轻快,脑袋顶着那块神魂碎片,“扑”一下飞了老高。 说时迟那时快,锐利的剑气声在不远处呼啸而起,金光乍现,笼罩四周的无形屏障顷刻间碎开,辉光璀璨的宝剑精准地刺入神魂碎片,在半空疾若闪电般划过一道弧线,旋即重重将其钉在了地上。 “无知的蠢货!”相顾苍老的声音里满是绝望,“你我本可屠尽天界!蠢货!你们这帮无能的虫豸!永远被天道奴役……” 它忽又发现了一直被魂火屏障阻绝在外的祝玄,不禁越发癫狂:“是天帝血脉!卑劣下贱的天帝血脉!我不甘心!不甘心!” 灰雾团团涌来,将这块本就细小的神魂碎片撕扯成更细的碎粒,丝丝缕缕的残魂如黑烟般缠绕其间,发疯般挣扎着,残存的帝君之力不顾一切震荡起来,飓风平地而起,卷起灰雾如龙,盘旋不休。 似有千万道苍老的声音如癫如狂地在其中嘶吼:“我不甘心!放开!我不想留在云崖!” 肃霜被飓风吹得站立不稳,肩上忽然一沉,是祝玄在后面握住了她的双肩,顺道将她襟口上松松垮垮的洞冥草重新系紧。 肃霜此刻满腔激动,难以言表,扭头看着他只是笑,大声道:“我做成了!帝君神魂碎片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成了!” 当然,因为这只是亿万万分之一的一块小碎片,方才听它说话,怕是连大劫真相的记忆都没有,记忆残缺,连性子也是残缺的,与传说中深沉寡言的相顾帝君并不相似。 可即便是这样细小的碎片,都能在云崖掀起飓风,相顾的神魂执念之可怕可见一斑,肃霜方才走的是险招,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祝玄正要说话,可身前的肃霜还在大笑,眉目间满是喜悦,真是许久不见的神采飞扬。他不由也微微一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低声道:“真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被神魂碎片卷起的飓风终于渐渐平息,丝丝缕缕黑烟般的残魂尖叫着被灰雾一点点吞噬,这块相顾的神魂碎片也和嗽月妖君一样,彻底回归云崖,再不留半点痕迹。 悬浮半空的魂火打着旋儿缓缓回落,重新回归肃霜的身体,最后那一魄颜色极澄澈,似万里无云的九霄天碧空,晃晃悠悠飘到肃霜肩上,“咻”一下,又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小兔子埋着脑袋,一头重重撞在肃霜肚皮上,她差点被撞得背过气,下意识反手抱住了毛茸茸的白兔。 “哼,我就知道,没我你什么都干不好。” 小兔子张开嘴,“啊呜”一声,咬住了肃霜的手指。 肃霜怔怔抱着它,良久,才轻声道:“盒盖,刚才真的是你?” 那团魂火最后突然变成它的模样,还以为只是美丽的巧合。 “不然呢?”盒盖凶巴巴地反问。 肃霜没有说话,忽然弯下腰来,把脸紧紧埋进久违的柔软皮毛里。 “你回来了……”她声音发抖,“盒盖,你回来了……” 盒盖没有去管背上湿淋淋的毛,亦罕见地没有挣扎,只淡道:“傻仙丹,这里是云崖,只有回忆。” 即便只有回忆,至少现在它切实存在,团在怀里,就像以前一样。 “我要走了。”盒盖动了动耳朵,“回忆不过是借了你的一魄现形片刻,谁叫你那么想我,哭得鼻头通红,丑死了!” 肃霜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抬起头,面颊上湿漉漉的,通红的眼睛盯着它,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盒盖忽然笑了一声:“我是活过的,云崖有我的回忆,所以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或许那时候已经是全新的盒盖,全新的模样,不过,总有一天,一定能再见。 白兔似烟一般慢慢隐入灰雾,最后一团魂火柔顺地钻回了肃霜心口。 ---- 电脑眼看是不能好了,脑壳疼……还好剩下的不多,我搬出了旧笔记本电脑。 明天继续
第110章 若非花下藏心事(一) 祝玄伸出手臂,稳稳接住了瘫软下来的纤细身体,低头一看,她面上泪痕犹未干,却已是晕睡过去。 方才她的魂火亮得像十颗小太阳,能硬生生把相顾的神魂碎片驱逐一瞬,消耗何其巨大,拖到现在才晕,已是奇迹。 此地不宜久留,他将她背在背上,转身便走。 一切喧嚣散去,云崖恢复了死寂,只有灰雾缭绕盘旋,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段曾存于世间的记忆。不远处,嗽月妖君破碎残败的妖尸还摊在血泊中,祝玄抬手一招,一卷玉片似的书卷轻飘飘地落在了掌中。 刑狱司的镇司之宝玉命书,果然是在嗽月妖君手里,怪不得他对肃霜的过往了如指掌。 甚好,有玉命书在,他可以省不少力。 祝玄手里掂着玉命书,背上背着肃霜,疾步离开了灰雾弥漫的云崖。 回归肉身,双脚踏实地站在云崖川畔时,祝玄朝云崖看了一眼,那墨线般的崖体须臾间又飘去了极远处,方才在上面发生过的一切,也都不留痕迹地远去了。 无论如何,沉甸甸压在心口的大石去了一块,祝玄难得松缓片刻,坐在云崖川边调理神力,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把肃霜兜过来,细细看她沉睡的脸。 她这一睡,没有三四天怕是醒不过来,三四天……足够心怀叵测的少司寇把她带回玄止居关起来了。 幸好,他既没有那么心怀叵测,也不再单纯是以前的疯犬少司寇。 祝玄俯身凑近,轻轻去吹她面颊上柔软的小绒毛,说不出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有点幼稚,还不合时宜,可他就这么顺着本心做了,可能因为方才肃霜满腔欢喜都向着他泼洒,做不得假,她雀跃激动的时候,头一个想着他。 心头某个空洞冰冷的地方,此时被某些热烈而稚嫩的愉悦填满,想要一如既往强硬地压制,却再也压不住,柳枝抽条,青草冒头,一瞬间,和煦的春风就灌满了整个胸膛。 神魂碎片顺利剔除,再不用忧心天道诅咒,以后可以天天见她这般欢喜么? 她是吉灯,是仙丹,是书精;他是犬妖,是少司寇,事到如今,神魂涤清,四情入心,他们都已完整,可以从头再来吗?他们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许多话没有说呢。 祝玄在肃霜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怀中忽然掉落一件东西,落在地上“叮”一声脆响。 之前为了引嗽月妖君深入云崖,离魂丹吞得急,没顾上好好安置肉身,险些丢东西。 祝玄正要捡起,忽觉四周景象变了,金瓦白墙,殿宇如山,竟是天宫的景致。 一个小神君正沿着云海之上的悬空回廊奔跑着,那眉眼五官,赫然是上代天帝的模样。 祝玄不由一惊,此处不是云崖,如何又有回忆涌现?且父亲说过,殒灭在大劫中的神族,神魂记忆也都永封坚冰之中,此地怎会有上代天帝的回忆呢? 可光影还在变幻,还是小神君的上代天帝正被自己的兄长训斥,兄长趾高气昂,言辞刻薄,小神君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这对兄弟年少时显然没什么兄弟情分,当然,长大后也没有,只是学会了场面活。 看着看着,祝玄终于察觉不对劲。 云崖的回忆,是会拉扯观者进入的,不会让他坐在旁边默默观看。 他想了想,从袖中取出玉命书,果然其上莹光灿灿,竟已被神力触发了效用。 罪魁祸首,自然是方才掉在地上的东西。 祝玄弯腰捡起,那是一枚半旧的紫玉腰饰,其上裂痕斑斑,触手冰冷,正是从第二次大劫遗迹里寻到的,上代天帝的遗物。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枚腰饰的来历,这是当年母亲亲手做的,上代天帝还是帝子的时候便戴在身上,做了天帝也从未取下过,母亲自始至终不愿离开天宫,或许也是因为这些细节总会给她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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