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简兮得知孩子的死讯,悲恸到昏厥过去,被宫人们掐了几次人中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夺门而出,抽走其中一名将士的长剑,赤着脚披头散发奔跑在雍城王宫之中,后面跟着一群宫人与卫戍军。 虽然君王下令让太后禁足寝殿,可太后毕竟是君王之母,那些卫戍军并不敢真的对太后兵戈相向。 眼看着太后是要冲向君王寝殿,卫戍军将领几个跨步,挡在太后面前。 “太后,前方是大王寝殿,您不可以再靠近了。” “让开,本宫是大王的母后。” “只要太后愿意放下剑,属下便不做阻拦。” 卫戍军将领身子笔直挡在太后面前,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其他将士相互对视几眼,最后均都上前,站在将领身侧。 “本宫是大秦的太后,尔等胆敢阻拦,莫不是不想活了。” “卫戍军服从的是大秦君王,不是太后。” 听到对方这话,简兮手中长剑猛然击出,直刺将领胸口。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看向那没入血肉的剑刃,后面赶上来的寺人宫女顿时脸色煞白,慌乱后退,全都唯唯诺诺瑟缩着身体。 简兮用力抽出长剑,冷声呵斥:“都让开!” “你们让开,放太后上来。” 六十六层石阶之上,传来一道深沉冷冽之声,所有人都抬头仰视。立于台基上的年轻君王,一身玄色刺绣长袍,双袖上火红的玄鸟图腾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会腾空而起。 众卫戍军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路。 简兮双目盛满仇恨,脚步沉重踏上石阶,新的积雪留下一串脏污脚印。 母子俩终于相对而立。 简兮问:“为何?本宫说过可以放弃太后身份,大王为何不放过他们?” 缭绕白雾自唇齿溢出,嬴政叹息声沉重,“是母后早上的那些话害死了他们。” 其实,他起初没打算杀两个孩子,他本意是打算用他们威胁长信侯作证把吕不韦牵扯其中。是那些句句诛心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母亲一心认为他能成为秦王,全是因着是她生的,那两个孩子如果能存活,日后必定是大麻烦,说不好母亲会唆使那对双生子如假寺人一样谋反。 所以,那对双生子必须死,早早殒命也好,枉顾伦理而生的孩子,纵使长大,也会日日活在人们口舌之下,与其被世人议论,还不如重新开始。 泪水不受控制涌出眼眶,简兮怒视着对面的年轻君王,咬牙质问:“本宫那些话有错吗?你而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本宫的功劳!” 嬴政双掌骤然蜷起,剑眉轻微皱了两下,胸膛起伏不定。 闭目平复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尽量语气平静道:“寡人感念母后的生育之恩,遂一直隐忍,可您不该仗着寡人的忍让一再挑衅。” 因为两个幼子的死,简兮早已失去理智,也成功被那些话再次激怒,她举起手中长剑,便朝着君王胸口刺去。 听到动静赶来的琉璃,恰巧看到这一幕,她顾不得其他,闪身过去,伸手去抓那锋利剑刃。 紧跟其后的樊尔又哪里会眼睁睁看着她用手夺剑,于是毫不犹豫抢在前面,用力握住那把剑。 剑尖在嬴政胸口一寸的地方停下,他怔愣须臾,转头看去,神情严峻的樊尔单手握剑,鲜血顺着指缝滑落,砸在积雪中,极致的红,纯净的白,交汇成刺目的颜色。 “樊尔!” 琉璃和不远处的星知同时惊呼一声。 樊尔手掌使力,夺下那柄剑扔给冲上来的将士,淡漠扫了一眼踉跄后退的简兮,回头看向琉璃的眼神已然转为温柔之色。 “无需担心,我无碍。” “你傻不傻… … ” 琉璃从身上摸索出一块细布,小心捧起他的手,仔细帮他擦拭血迹。其实鲛人受伤可以施法愈合,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着实不好操作。 星知这时匆匆赶过来,一把推开琉璃,眼含泪水托着樊尔手背,心疼问:“疼不疼?” “不疼。”樊尔想缩回手,不料却被握的更加紧。 星知指尖微动,打算捻诀施法,子霄见状忙用力咳了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庭广众之下使用灵力不妥,虽然那些人族肉眼看不到灵力,可肉眼能看到伤口愈合的速度。没有犹豫,她拽着樊尔转身便走,完全不顾其他人的眼光。 琉璃刚想跟上去,却听到了星知的灵力传音:“我来照顾樊尔,你莫要跟过来。”迟疑须臾,她默默收回迈出去的脚步。 嬴政面如死灰冷漠望着母亲,无力道:“送太后回寝宫,没有寡人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违者斩。” “诺!” 一众卫戍军异口同声,声音洪亮。 被高大将士钳制住的简兮,拼尽全力挣扎,却撼动不了丝毫。 琉璃遥送狼狈至极的简兮被带走,走到嬴政身旁,踮起脚尖,轻拍几下他的肩头。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种事情,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嬴政侧转头,一眼看透她的心思,他主动开口:“寡人无碍,你不必在这陪着,去看樊尔吧。” 明白他想一个人待着,琉璃再次拍拍他的肩头,才离开。 那对双生子身死宫门口之事,很快传到文武诸臣耳中,众臣赶到王宫,恰巧看到太后被卫戍军强行押走,而君王面前的雪地上一片血红。 众臣皆惊呼着‘大王’涌上去,老宗正头一回忘记顾及礼仪制度,抓住君王双臂,上下打量,慌张问:“大王可是受伤了” 嬴政勉强扯动嘴角,“不是寡人,是樊尔先生为救寡人被伤了手。” 老宗正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老人家极其重视王室脸面,还是主动关心道:“樊尔先生伤的重否?” “并未伤重。”说着,嬴政话锋一转:“诸卿冒雪前来是?” 阳泉君突然道:“我等听说大王盛怒处死了那两个孩子,是以担忧大王安危,没成想太后真的想要伤及大王性命。大王,刺杀君王乃是死罪,还望大王莫要顾及母子之情,秉公处理。” 话未说完他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众臣见此,也都纷纷提衣跪在雪地上。 “太后行为有悖伦常,刺杀君王乃是死罪,望大王秉公处理。” 所有人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言辞一字不差。 嬴政静静凝睇着乌泱泱跪伏于地的臣子,许久才开口:“寡人会认真考虑,众卿起来吧。” 阳泉君不依不饶:“刺杀乃是事实,又何须考虑。” “寡人说了会认真考虑,阳泉君这般咄咄相逼是何意?” “臣不敢!只是长信侯已被擒获,大王还需尽早赶回咸阳才行,太后之事需尽快做决断。”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雪花降落的簌簌声。 嬴政又何尝不知需得尽早赶回咸阳,因为叛乱之事,在雍城耽搁太久。可那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他又怎能当机立断下决定。无论如何,都隔着生养之恩,纵使再失望再愤怒,他还是做不到下令处置。 思忖良多,他一字一顿,艰难开口:“大秦律法虽严,可若没有生养之恩,便没有寡人之今日。故,寡人念在生养之恩,留太后性命。但,太后此生都不得踏出雍城蕲年宫一步。” 听到这样的处置结果,诸臣子同声高呼:“刺杀君王乃是死罪,望大王三思。” 高呼声回荡在广袤王宫,细枝上的积雪因此悄无声息震落,顷刻消散无踪。 嬴政疲倦至极,呼吸之间,袅袅雾气朦胧了双眼。 “生养之恩乃是功,功过相抵。太后玉玺收回,余生寡人不会再唤她一声母后,也不会再与之相见,母子之情就此断绝,诸卿可满意?” 听着那沧桑到仿佛如耄耋老人的疲惫嗓音,众臣子均都噤了声,其实太后何去何从,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玺。 既然太后玺会被收回,他们自然不会再去逼迫一个儿子置自己的生身母亲于死地。
第122章 启程回去 偏殿内, 星知固执拽着樊尔的手,坚持要亲自施法为他疗伤。 樊尔推脱几次都推脱不掉,索性自顾自闭上双目养神, 随她折腾。 子霄面无表情直愣愣杵在一旁, 那双炯而有神的双目一眨不眨盯着自家少主凝结灵力的双手。 琉璃进殿后直奔燎炉, 裹紧狐裘围坐在旁边,若不是怕烫伤, 她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上去。调整一个舒服坐姿,她双手熟练揣进袖子里,静默聆听着外面动静, 当听到君王那些沉重言辞时,她耷拉下眼皮, 轻叹一声。 王贲奉君王命令,午后率军前往太后寝宫, 依诏收回太后玺。 深知一切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余地,太后简兮一头发丝瞬间白去大半, 她平时最是爱惜自己的一头秀发, 看到自己垂在肩头的灰白发丝,她慌乱扑到梳妆台前, 一把抓过摆在上面的青铜镜。 镜中妇人看起来仿佛老了二十岁,她颤巍巍摸向枯槁的面容, 顷刻模糊了眼眶。青铜镜无力从手中滑落,她双手捂住面颊, 终于痛哭失声。 看守在殿外的将士, 隐约听到那凄厉哭声,纷纷转头看向紧闭殿门。 盛怒与失望交集, 气急攻心的嬴政在吐了两次血之后,在凛冬的雪夜里不可避免感染了风寒。 那剧烈而压抑的咳嗽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琉璃,她艰难从温暖的褥子中起身,穿上厚重冬衣,裹紧狐裘,轻声轻脚打开殿门,捻诀闪身去了君王正殿。 深宫之中寂静无声,地面积雪照亮漆黑深夜。 殿外伫立着四名将士,六名寺人。 琉璃行至他们面前,面色凝重质问:“你们听不到大王在咳嗽吗?为何不去请医师?” 卫戍军与寺人面面相觑,一脸莫名,他们一直守在殿外,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其中一名将士对着琉璃抱拳辑礼,“您是不是梦中出现了错觉,我等未听到任何咳嗽声。” 琉璃双耳微动,再次听到殿中响起剧烈咳嗽声。她快步走向紧闭的殿门,同时吩咐那名将士,“快去寻医师。” 将士见她神情严峻,不像是开玩笑,暂时放下心中疑虑,转身冲进雪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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