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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小枇杷并不理解他的好意，“无论你承认与否，在酆都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可你不出面，事事都让宋昇来做，旁人不敢置喙鬼将，我的名声便不用在意吗？” 他何时说过不顾她的名声了……程邺心里觉得这仙子似个钻牛角尖的迂腐老学究，常年没有表情的脸更冷了。 小枇杷怕他恼羞成怒要打人，语速飞快道:“我原来不想这么早提，想着这段时日避开你们也便罢了，现如今看是不得不提了。” 程邺张嘴:“提什么？” 小枇杷神色格外认真回答:“你大可直接与我和离，我在酆都，不是一定要成为谁的妻子才能活下去的。” “……”他确有此打算，只是顾及仙子脸皮薄才没急着提，如今倒成了他的不是。 路过的鬼只看见鬼将与仙子站在一起说话，不知道小仙子说了什么，向来令鬼闻风丧胆的鬼将脚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出一层冰霜，又被他踩碎了没给仙子瞧见。 这得生多大气啊。 可鬼将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顶着兔耳朵发髻的仙子，什么也没做就走了。 宋昇暗道不好，连忙付了饭钱追去。 不用再面对小枇杷，程邺就嗖嗖嗖地释放冷气，身上的煞气撞飞好几只懵懂小鬼，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显眼的霜痕。 “你这是干什么！乱撒什么气！”宋昇跟着他，也被他身上威压逼得后退两步。 来到一处酒馆，程邺径直拍开架子上半人高的酒坛封口，举坛牛饮。 “阿嫂到底同你说了什么？叫你这么生气？”宋昇见不得他糟蹋美酒，捂着眼睛自寻桌椅坐下。 程邺将酒坛喝空了才觉得自己憋着的火降了下去，他放下空坛，又拎着酒馆小鬼吩咐他再拿两壶酒送来。 而后重重坐在宋昇对面，“别瞎叫唤，她只说要与我和离——正合我意。” “正合你意你发什么火？”宋昇纳闷。 “……”说不清楚，他便道，“没有发火。” 正巧两壶小酒送了上来，程邺抬手去拿，却被宋昇按住，他笑道:“我说程邺，你要是不喜欢人家，不想要人家呢，就放下你那死犟死犟的责任心，别管人家闲事……你是不是又逼她了？” 人又不是你的下属，哪能这么强行安排的。 被过于了解自己的宋昇精准戳中痛点，程邺收了手，板着个脸:“她年岁小，不知轻重，我是为她好……” 宋昇笑得前仰后合:“她年岁小？你怎的以貌取人？看着比你矮不一定真比你小啊哈哈哈，她是个树精，不知道多少年才修出神智呢。” 但肯定是比他这个死了八百年的鬼将年纪大。 程邺任他取笑，摸到酒壶倒了一碗，那边宋昇笑完了，摸着自己下巴揣测:“我看啊，依我看呢，这小仙子是个脾气好的，斯斯文文但是蛮有条理，与你说的话肯定不是气话，她极有可能原本也这么打算的。” 这还用他说？ 程邺道:“九重天下来的仙子，必然不会喜欢酆都。” 行啦行啦，这老古板又在刻板印象，宋昇举手投降:“是是是，也不会喜欢你的。” 程邺喝干酒碗，“待会儿我去求见阎罗王，与她和离。” 只要她不再占着自己妻子的名头应该就能好些，程邺活着的时候没跟妻子以外的女人服过软，死了就不可能了。 但在这小仙子面前他总是平白矮了一头，不能冷待也不敢吩咐她，态度差了她就要生气。 只要和离，再助她回九重天，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欠了她的感觉了。 * 说到和离，那程邺居然一言不发逃跑了，小枇杷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带着傀儡武将逛街，看哪里有卖话本的。 丧喜街是酆都最热闹的一条街，多是食肆酒楼，街边还有不少推车摊贩，卖些炸货小吃。香囊首饰花灯之类的玩意儿也有，不过在听了一耳朵来处之后，小枇杷就失去了兴趣。 但她很快开解自己，酆都是鬼城，卖的都是随葬品贡品也没什么稀奇。 她在钱庄前找到个旧书摊，挑挑拣拣翻来覆去没看见什么好玩儿的话本，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生前是个教书先生。 他眼睛不好，看了半天也只看见一团霞光在摊子前面晃悠，遂开口问:“仙人要寻什么？” 小枇杷“啊”了一声，她问有没有趣味性高些的书，老先生反问是什么样的趣味。 回想起司命殿的狗血命簿草稿纸，小枇杷挑了几个形容词:“讲恩怨情仇的，情节波折起伏的，长的。” 老先生一噎，他摸索片刻，递过来一卷用麻绳扎紧的卷轴，只比小枇杷的小臂长一寸。 破烂麻绳不晓得多少年了，刚到小枇杷手上就崩裂，卷头在手上，轴尾滚到摊子下面去。 泛黄的厚纸，字迹晕染成水墨浓云，恍恍惚惚看不清晰。 “此处没有仙人要的书，”他笼着袖子慢慢说话，脊背像弯曲枯萎的树根，“去长恨街，那里有个白门小楼，应有这类书册。” 小枇杷知道了，她好不容易把卷轴收拢回原样:“那这个……” 老先生道:“帮我还给白门小楼的主人，那是以前的东家。” 好吧，小仙子尊老爱幼，给他跑个腿儿。 折返至赌坊，而后往东，长恨街有种与丧喜街截然不同的热闹——这边的鬼在聚众痛哭。 化不开的黑暗里，朦胧的红灯下，或掩面低泣，或抱团哭诉，踏进来就是一片愁云惨雾，比起人间的灵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枇杷甚至看见了在怨嗔街看到过的哭鬼，原来是它们哭得太投入，顺着路一直哭到对面的怨嗔街去，发现不对又哭了回来。 “这一点也不冷清呀。”她对琳琅夫君的形容从此都要存疑了。 好在长恨街的鬼只是爱哭，小枇杷向它们问路，它们哭哭啼啼地指明，馋小仙子的口水从眼角流干也不敢下手。 “顺着狸奴巷、向里走两百步、再左拐就是了……”一个抱着枕头的少妇女鬼哽咽着，说完她就难以自控地继续哭起来。 “呜呜……仙子，仙子好香……不能吃、呜呜……” 小枇杷警觉地意识到这个“好香”指的是令鬼有食欲，她立刻贴着傀儡武将走，顿时安心不少。 狸奴巷夹在纸灯笼店与寿衣店的中间，巷口的墙上挂着一块木牌，绘一只优雅灵动的金瞳黑狸奴。 小枇杷数着两百步，左拐，一栋背对着长恨街的白门小楼果然出现在眼前。 小楼外表陈旧，整体呈现一种沉淀的暗红色，所以那格格不入的白色大门就很扎眼。更别说贴在大门上的一张招聘启事。 “本店出租，诚聘楼主？” 尖尖屋檐上的一团漆黑睁开双眼，顺着瓦楞柱子爬下来:“你要应聘？” 金瞳，黑毛，落地无声，尾巴尖儿矜持地盘在脚边。 小枇杷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狸奴巷了。 因为它也可以唤作，猫猫巷。
第7章 接管姻缘楼 猫猫巷的主人蹲在地上，问小枇杷是不是来应聘的。 小枇杷捂着钱袋连连摇头：“我是来买书的。” 黑猫听她否认，没意思地探爪推门，小猫爪子不见多大力气，紧闭的白色大门却向内敞开，黑猫灵巧地越过门槛。 而后在一阵黑色烟雾中幻化成个猫耳娘子，裹着严实利落的青色布衫，发髻盘在头顶用木钗固定，一条同色头巾将额前脑后的碎发都拢起来，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的猫耳收不回去，尾巴也缠在自己腰上。 “买什么书？此处是做姻缘买卖的，可没书卖你。” 小枇杷连忙将老先生鬼给她的卷轴递过去，“我从丧喜街过来，给我指路的鬼托我将这个转还给你。也是他说这里有话本卖的。” 猫耳娘子接过去，先放在柜台上拨弄两下，谨慎地确认没有危险才打开。卷轴铺了一地，她才认出此物一般“哦”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 她折腾的时候，小枇杷就打量这个缠满了红线的地方，白门小楼里面很空，看起来有个三层，其实里面整个镂空，墙壁紧贴书架，除了几条绸布交接在书架之间，还有数不清的黯淡红线就交错在头顶。 进门就能看见两张桌子并几条板凳，柜台正对门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原来是好久没见过的账本。” 猫耳娘子弹了弹耳朵，她将卷轴卷吧卷吧收起来，随手拉开柜台的抽屉放进去。 “如此，我知道你要买什么了。” 她又化成一只小黑猫，顺着木书架往上爬，暗红绸布上凸起一串梅花状的爪印又消失，黑猫在环形书架之间来回穿梭，拨拉下来许多薄薄的书册。 书册向下坠落，一团一团小猫形状的黑雾接住它们，整整齐齐摆放在柜台上。 小枇杷看见书名，顿觉这是比司命殿产出还要新奇的故事，翎罗公主定然喜欢。 猫耳娘子清空了几个格子方才罢手，跳到柜台上，尾巴轻轻摇晃:“这是丢了账本之后我做的备份，你可拿走当成话本翻阅——我听说九重天的神仙们就喜欢看凡人命簿作乐子。” 小枇杷没法反驳，没话找话道:“这个也是命簿吗，我以为只有司命殿才……” 猫耳娘子道:“不是命簿，是姻缘簿的一种，不过天庭并不承认。” 凡是沾着姻缘两个字的话题，小枇杷都很感兴趣，她问这些姻缘簿备份的价钱。 “不收你的冥钱，”黑猫的尾巴搭在算盘上，拨动两颗珠子，“我要去轮回，百年方归，在这期间你得每日来给我看店。” “我这里生意冷清，但每隔一段时间总有那么两三个客人上门，你按照我留下的楼主手札行事即可。” 小枇杷觉得自己虽然没应聘，但还是被诓骗着要接手这个小楼了。 甚至可能入不敷出，倒贴进去。 可是小枇杷是很穷的小枇杷，她犹豫着，又想这个会不会是骗她的啊？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黑猫又幻化成人，她从柜台下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宝箱，“你帮我看店，这些都是我从客人那里得来的报酬，就都是你的。” 看起来是她的所有积蓄，小枇杷对宝物不感兴趣，但她想知道为什么猫耳娘子这样执着要把店开下去呢。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猫耳娘子轻轻抚着宝箱，眼睫低垂：“此处唤姻缘楼，是我师父唯一留下的东西，我想他有一天回来，有个地方待着。” 软软的猫耳弹动，受了委屈一样向后耷拉，她看上去真的很无助，又很可怜。 在九重天的时候小枇杷就最看不得漂漂亮亮的小仙子跟她露出难过的表情，此时头脑一热，道：“那好吧，我替你看着店。” 小枇杷赶回独芳殿时，翎罗公主已经醒来一次，等得无聊就唤来一群鬼姬给她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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