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因果报应。 这个报应,绝不会报应到与其无关的陌生人身上,若是城主要许愿,又不想自己付出代价,找身边亲近的人代替他,远比找陌上人更有可能实现。 没有亲近的人就创造亲近的人,难怪城主要娶亲。 这一切只是蔺绮的猜测,她并不能确定,她说:“这只是我猜的。” 容涯依旧笑着,他笑起来像雪山上的星星一样好看。 蔺绮被晃了一下,又听见青年轻而柔和的话:“那袖袖再猜一猜,该如何打破这个秘境。” 蔺绮不是很满意他哄孩子的语气,他的问题不用猜,仅仅推测就知道:“杀死化神主将,驱散所有魔潮。” 容涯又问:“你觉得化神主将在哪儿。” 蔺绮说:“城里。” 夜晚的星星很亮,地上人流喧嚷。 容涯带她去了松云庭地下,古旧的献祭大阵上,弥漫着腐朽的铜锈气息和鲜血味道,阵法上涌动着黑灰色的不详光晕,新娘子跪坐在古阵中心,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住,莹白的手腕上磨出暗红的淤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蔺绮知道,这个新娘子只是姐姐捏出的一个傀儡,傀儡里装着甘灯的灵魂。 她以为姐姐来这儿是来救甘灯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把自己放在这儿,之后就离开了。 离开前,他轻轻揉了揉蔺绮的长发,嗓音清温:“做到这样已经可以了,事实上,合道主将出现后不久,这个秘境就应该结束。” 容涯又把刚刚在街上买的果脯蜜饯、茶饮果子一并给她,同时给她的还有一只泛着浅蓝色光晕的纸鹤,想用玩具安抚漂亮小猫的情绪一样。 浅蓝色纸鹤绕着蔺绮的指尖飞。 阵法中的新娘子终于忍不住,在容涯走回掀了自己的盖头,露出甘灯那张漂亮惊艳的脸,那张脸上露出些许咬牙切齿的神色:“仙尊自己有正事要去做,也不用把小孩子托管给我吧!” 蔺绮咬着茶饮竹筒顶部的竹片,幽幽望了眼阖上的石门,心中生出一丝郁气,打算再也不理姐姐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静下心来,运转体内的灵气。 杀了合道主将之后,她的灵气稀薄到只有一点点,境界堪堪维持在练气。 练气的实力出去面对化神,无疑在找死。 她一心二用,同时拿出一沓黄符和符笔,安静开始画符。 甘灯从蔺绮身边的油纸堆里,悄悄拿了一把蜜饯,蔺绮睁着乌黑漂亮的眼眸看她。甘灯以为她是不愿意给自己吃蜜饯,讪讪想把蜜饯放回去,蔺绮却问:“谁是小孩子。” 甘灯轻轻笑了一下,眸中流转的清光比蜜饯还甜:“在我看来,你就是小孩子呀。” 蔺绮没说话。 甘灯摸了摸鼻翼。 “袖袖,不要不开心,”她出现在蔺绮身侧,草木的自然气息将蔺绮笼罩其中,甘灯说,“你给我吃蜜饯,我讲故事给你听呀。” 蔺绮刚画完一张归一符,闻言抬眸看她。 甘灯曲起腿坐着,单手支着下巴,她对上蔺绮清亮的目光,心道果然是小孩子啊,甘灯眉眼弯弯,语气轻柔,轻言细语道:“你应该不知道,我在春水城生活了很多年,那正好是春水城战乱不休,神灵降世的时候。”
第98章 蔺绮轻轻拈了下指尖, 目光微垂,若有所思。 “我刚刚修炼成人的时候,外表是个五岁的小娃娃, 记忆也残缺不全, 修为几乎没有, ”甘灯柔软的话语落在幽深的空间里,“我虽然是仙山上的精怪,却并没有保全自己的实力,我的能力不在于和人打架, 在于……罢了,会害人,我还是不说了。” “那时我并不懂得人间的规矩, 在春水城的大街小巷流浪, 过得十分狼狈, 后来, 我爹爹把我捡回家洗干净, 给我换上新衣裳, 拿我当亲女儿养。” 记忆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和春水城一样亘古的时候。 “他在春水城一家大户人家里当马夫,日常干的就是养马驾车的活。他养的那一匹是大户人家主人的爱马,日常吃的草料很是金贵, 价值千金,说实话,我有点羡慕它, 因为我和我爹娘并不能吃饱饭, 而它吃得又这么好, 所以我去找它做朋友, 它傻乎乎的,很好骗,每次我去找它,它都把一半的草料分给我,我们渐渐成了朋友,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它叫草草。” “有一次,我去找草草,它不在马厩,爹爹说,它被小公子牵到街上了。我很好奇,问爹爹,小公子是谁,长什么样,我去找找他,爹爹说小公子就是家主的儿子,他又说,你去街上看看,长得最好看最标致的那个就是他。” “那天我在松云庭边的春水河岸找到了草草,还看见了爹爹口中最好看最标致的小公子。” “他长得果真很好看,日暮时的霞光洒下来,照在他脸上,他的五官很是精致漂亮,面皮也很白,眼睛很干净,像蓬莱山上的玉,彼时的我没有记忆,不知道蓬莱山是什么地方,但甫一看见他,我就想起蓬莱山上的无暇白玉,说来也实在没出息,自打第一眼见到他开始,我就有点喜欢他。”甘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不是很没有出息。”甘灯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尖,长睫扑闪,有些羞赧。 反正石门关上了,蔺绮现在出不去,听一个故事也很有趣。 蔺绮睁着一双晶莹漂亮的眼睛看甘灯,眼睫眨眨:“我第一次见姐姐的时候也很喜欢他。” 甘灯心说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怎么能一样呢,她捏捏袖袖小猫的指尖,顶着蔺绮干净水润的目光:“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仙尊的样子呀。” 蔺绮摇摇头,诚实道:“记不大清。”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年幼时的样子了,脑海中只依稀有几个破碎又零散的片段。 她记得小小的自己缩在雪地里,洋洋洒洒的雪似烟似絮,一个白衣青年撑伞自山道上下来,仙人一般,在她面前停下,伞沿微倾,露出青年清艳绮丽的容颜,他笑着问:“雪这么大,怎么不回家。” 记忆中的小孩冷得打颤,扯着青年的衣裳暖手,小小的蔺绮睁着猫儿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睛,脆生生道:“我没有家。”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推销自己,软软道:“你可以养我吗,我吃得很少,以后还能给你养老。” 青年静默了一会儿,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话,轻轻笑起来。 他笑起来真好看,小蔺绮扯着他的衣裳不放手。 她一直不擅长找饲养员。 之前为了生存,她靠装乖卖甜得到过几个人的喜欢,但这些人总是出于某些原因弃养她,有人是因为没有钱,有人怕损害名誉。小蔺绮不怪他们,只是觉得自己找饲养员的本事实在差,她有点灰心了。 她本来不想再找的,想试试靠自己活下去,天下怎么大,总有她的生路吧,在外流浪的小猫,没准也能活得健健康康自由自在呢。 但这个人长得这样好看,若是能长长久久地看见,实在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青年看她冻得打哆嗦,把她抱在怀里,他身上有一种清苦的草药味道,淡淡的,并不难闻,他微微皱眉,皱眉也好看。 小蔺绮贴了贴他的侧脸,凉凉的,像冰一样。 青年又笑起来,为难道:“可是我从没养过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养。” 蔺绮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完全被姐姐的美色迷惑了,他说不会养,是真的不会养,没半点谦虚的意思。 甘灯支着下巴,好奇问:“你是怎么答的。” 蔺绮握着符纸:“我说没关系,我不嫌弃他。” 甘灯忍不住笑起来。 曾经的旧事如梦一般,蔺绮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蔺绮看她:“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小公子。” 甘灯唔了一声,又继续说:“刚开始,我对他的喜欢并没有那么深,我最倾心的还是小公子的吃食,草草吃得草料很好,他是家主独子,吃的东西肯定更金贵,后来我就日日在他面前晃悠,跑他跟前蹭吃蹭喝。” “他的性子很好,从不曾因为我是一个马夫的女儿而看不起我,和府里的人很不一样。每次我偷偷溜去找他的时候,他都早早备好了可口的点心,我吃点心,他就枕着双手睁着眼睛看我,他很喜欢笑,笑起来很好看的。” “小公子自然比不过仙尊好看,不过,他在我心中是最好看人。”甘灯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腼腆,说,“那时,他或许也是喜欢我的。” “他进学的时候,经常偷偷逃学跑去梅花小筑给我买酥酪茶团,梅花小筑的酥酪茶团很抢手,他并不是每次都能买到,买到了他就很开心,买不到就郁闷一整个晚上,我常常因为这种事安慰他,后来,我跟他愈发熟络。” “他在很小的时候被乱军劫走过,被一个村子里的农人救下,所以,他并不像家主一样,将春水城的百姓看作轻贱的草芥,他待所有人都有一颗赤忱又无畏的真心,真心何其可贵。” “有一次,我和他在屋檐上晒月亮,他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不出来,他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他要保护春水城的百姓。” “他想要春水城太平,不愿见疾苦。” “他有个很了不起的志向,他做到了,后来又亲手毁了它。” “人间的日子过得很快,凡人的寿命很短,长得也很快,他渐渐从一个小娃娃,长成鲜眉亮眼的少年,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能长得这么快,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永远都小小的,我一直长不大这一点总是被人提起,他们说我是晦物、是妖怪,上天诅咒我,才让我一直那么小。我也因此自卑了很久,我无法反驳他们,我确实是妖怪,但小公子从不曾嫌弃我,他说上天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在她身上做点独特的标记,以证明她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我问他,万一你猜错了,上天其实很讨厌我怎么办,他说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我可以慢点长大等你,后来他开始偷偷喝压制生长的苦药汁。”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特别特别喜欢他。那时候的我们还很小,以为自己想做的事终有一天会实现,我们躺在星空下草坡上,约定等我长大成人,他也长大成人的时候,就结发做夫妻。” “他是凡人,哪怕喝药了,长得也很快,我粗粗算了算我的年纪,想要长到彼时的他那么高,还要再长上三百年,那时他就化成灰了呀,所以我特别着急。” “他离开春水城的时候,我还是没有长高长大,于是我愈发失落,后来过了几年,一个修士路过春水城,你既然出自临云宗,应当听说过这个修士,几年后他成了临云宗宗主,他姓裴。” “裴宗主年轻的时候,有些本事,我求他利用仙术让我长大,他答应了,作为交换,我要答应他,以后但凡有人向我许愿,我必须实现他们的愿望。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在魔物肆虐的乱世里保护春水城,我答应了。”甘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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