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永远记得这一幕,他脸上的一切情绪都被收入了湖绿色的眼底,那里似乎有一道让人看不明晰的漩涡。他变得安静无比。 “……”他乏力地张了张唇。 沉默维持了许久。像是奇迹一样,兰顿再次开口时,给出的答案是——“好。” …… 之后的细节,诺拉记不清楚。呼啸的寒风、满地的鲜血、遥远的狼啸……这些细枝末节已被她淡忘,记不清到底何时何地发生。然而,那个结契的过程,她却每分每秒都记得明晰。 她记得那硕大的法阵上,兽骨状的图腾延展;也记得兰顿铁青的脸,他把冰冷的爪按入了诡异的法阵,一道兽语后,那里浮出午夜长空般的光芒。 一切如同乱梦颠倒。 诺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并不明智。 ——那时的她,不过十三岁,对兽人的契约一无所知,就稀里糊涂地在母亲的要求下和兰顿结契了。这个法阵的规则,她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臣服契,即兽对人的臣服。 一旦结成,臣服者必须遵守主人的号令,不然将面临“主”对“仆”的“压制”——那是种可令身心痛苦的法力牢笼;而在其余时刻,主人也可以任意使用“臣服”技能,那将成为其傍身的武器,以操纵或惩罚臣服者。 而主人需要对臣服者做的,将是——“庇护”。 那天,寒风冽冽,把诺拉的皮肤吹得苍白。 母亲守在诡异的法阵前。兰顿把手按了进去。母亲示意诺拉也这么做。 诺拉犹豫地抿唇,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试探着把手覆到了兰顿的手上。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如雪一样冰凉,还有恶心的硬壳。诺拉忍住没展现难受。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兰顿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眼中也浮现厌恶。 很明显,他们两看相厌。 ……诺拉实在不明白,这只恶兽看上去也对结契非常不情愿,为什么要答应母亲? “要开始了,小姑娘。”兰顿的声音从鼻子出来,眼中融了冰针,似乎要做的事让他比死还难受。 下一刻,诺拉却感到一股力量从法阵中奔涌而出。 那是奇异的力量,如温暖的脉脉水流般淌过她的手臂。 随即,她看到了一只半透明的不死鸟光灵在兰顿的背后出现,覆到了她的头顶。这竟然是他们的灵体正在连接和融合。 呼…… 兰顿的血液也流到了他们的掌心之下,蜿蜒流淌了几个来回,才触及诺拉的指尖。 诺拉感到一股瘙痒。那竟像是蛇在对驯蛇人展示亲近。 她睁大了眼睛,刚要轻呼一口气,下一刻,她却猛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对,这法阵下…… 兰顿:“动。” 那是句诺拉听不懂的兽部咒语。 如时钟般正向转动的法阵突然凝固,朝反方向逆流。一片幽深的光芒下,三个副阵却在硕大的主阵的边缘浮现,恰如图穷匕见,以诺拉措手不及的速度攀到了中央,修改起了原来的阵法。 “……你!”诺拉想要抽出手时已经来不及了。 兰顿的血,那些原来如温驯小蛇般柔和的血,这一刻化为了凶悍无比的巨蟒缠上了诺拉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诺拉大喊道。 痛!那竟是一股剧痛,自诺拉的灵体深处传来,痛得她全身颤抖起来。似乎她灵体内的某种东西,自此产生改变了。 “诺拉!”母亲担忧的声音传来。 但不知道是法阵流转时的声响过于巨大,还是诺拉的疼痛过于猛烈,母亲的声音又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扑! 诺拉扑倒在地上的时候,法阵已经停止了,她气喘吁吁。 而不过能喘息一秒后,她便站起来,瞪向那魔兽,吼道:“你到底在那个法阵中动了什么手脚?!” “咳咳……”魔兽半跪在地上。他的状态也不好,却发出“咯咯”的冷笑声。 “我们的确结了臣服契,但小姑娘,我加了点新东西……谁让你们非要逼着我结契;不过,也正是这样,我才能动手脚呢。” 诺拉的脸被风冻得苍白,她冷冷地瞪着魔兽。 “‘臣服契’外,还有一种契约,叫作‘灵庇契’。” 兰顿仰头看她,扯动嘴角,“这只有主人和臣服者之间才可达成,至于效果……可以总结为,‘极致的庇护’。” “从此以后,臣服者的灵体与主人的灵体相连。” “臣服者灵体受重创,主人也受重创。” “臣服者死,主人也死。” 他再次低笑出声,“南境人,多谢你们,这下你们应该能记得,逼一个兽部人结契是多不明智的事了吧?作为兽部人,我们永远比你们更懂结契时该怎么动手脚。这下我真不怕死了。” 他的声音无疑像魔音。其在诺拉胸口点起怒火的同时,她也感到一股剧痛再次从灵体传来。 灵体,那是法师修行息息相关的地方。 不!他说的是真的,痛苦竟真的从那里传了过来。 “啊——” 因为疼痛,猩红染上了诺拉的眼眶。她跪在地上,手于地面抠出了一道道可怕的深痕。 “诺拉……”母亲的唤声却让诺拉骤然清醒。 她从地面上爬起来,冲到了那兰顿面前。 啪!她狠狠地扇偏了他的头。 “咳咳……”兰顿吐出了一口血,错愕地抬头看她。 或许是刚才的结阵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坐在那里,想抬手,却无力反抗,只能硬生生地又挨下诺拉的一巴掌。 “你打啊。”他眼中流露憎恶,却渐渐地,又露出近乎轻慢的笑容,“但那也不能解开我们的‘灵庇契’,因为那是不可逆的。” 诺拉痛得全身发抖,又气得气喘吁吁。她明白了……这只恶兽就是想把他的命跟她的连在一起,借此存活。但怎么可以……她和这只兽?!! “诺拉。” 母亲的声音却再度在她耳后响起。 “……你怎么变得这么冲动?面对这种状况,你更要需要保持冷静,才能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现在,你打他没有用。你一旦遇事,得想的是怎么不把事情变得更糟。你该怎么做?” 母亲的语调轻缓,和过去一样带有指导的意味。 诺拉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几秒,她缓缓地把手握成了拳头,“我先给自己服药……再给他服。” “……对。”母亲的语调透露赞许。 诺拉抿唇,又因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羞愧。随后,她召出了两瓶药物。 一瓶给自己服下,另一瓶灌入了那魔兽的口中。 “咳咳……”魔兽再次咳嗽起来,冰凉的液体滑过他浅凹的下巴。这是南境上品的治愈药,治愈肉|体和灵体的伤都极有效。 感到疼痛稍褪,诺拉意识到是药剂起了作用。她厌恶地收回药瓶,一声不吭。 那魔兽又模仿她母亲的语气,“这才对,小姑娘。” “你!” 诺拉气愤地低头,却发现魔兽的冷笑凝固了。他的目光停在了她母亲的身上。 只见母亲坐在一片长草间,血染尽了衣裳,安静地凝视他们。 她看向兰顿时,眼中却没有浮起任何因女儿被算计而起的憎恶,而是闪烁着一种心愿已了的苍凉。 ……似乎因为不解,兰顿的手握紧了。 母亲却昂头,对诺拉招手,“诺拉,过来,是时候说‘再见’了。” “不,妈妈!”诺拉狠狠地摇头。 她对即将发生的事早有预感。但不愿意接受。没人愿意接受这种事。 母亲却温柔地看着她。“快来吧,我还有些话想和你交代,关于你,关于赞恩,关于克拉雷……” 赞恩是诺拉兄长的名字。泪水充斥了诺拉的视线。她却最终来到了母亲的身旁。 “妈妈。妈妈啊。”她的嘴唇被泪水染成了咸味。 母亲的唇却是轻柔而芬芳的,其靠近了诺拉耳廓的绒毛,低声细语。母亲与诺拉说了许多话。 “记得啊,记得这些所有啊,诺拉……” 母亲的声音变淡了,似乎飘向了远方。 诺拉侧头,只看到了母亲紧闭的双眼,恬淡的面容。 她死了。 死去的地方,鲜血染满了长草,盖住了记忆中的芬芳。 “妈妈——”诺拉抱住了母亲的肩膀。 这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准确说,是诺拉企盼着时间停止。 亲人的离去,一向代表着莫大的悲哀。还活着的人,身体的所有还在,但组成人的一部分却似乎被抽离了,再也找不回来。 不可以,不可以……诺拉抱着母亲,眼泪滚入了血。 不知过了多久,诺拉才抬起眼眸,缓缓地擦干了眼泪。 她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容许她在这里久留。久留的后果……就是让母亲白死。 诺拉困难地起身,目光投向那只叫兰顿的魔兽。 他躺在那法阵的余迹中,听到她的声响,眼中流露冰冷。 很明显,他和她的喜怒并不相通。 他们对视了半晌。 “南境人,你|妈死了。”兰顿歪头,冷冷地道。 他眼中的情绪谈得上恶劣,和诺拉见过的其他兽人看到南境神术师死亡时的神情一样,说不上有一点悲哀。 诺拉冷冷地掀起眼皮。 她拉起了他:“走了!”
第4章 驯兽者(四) “进入南境前,这是我们最后需要去的地方。” 沙沙……诺拉脚踩在落叶上。 她遵照母亲的遗嘱之一,来到了东部边境的深林中。 在过去的一夜里,她穿过了兽部的黑暗森林,现在已接近南境的边境。 “……放开我!” 铁索被扯动的声响传来。 诺拉回头。 兰顿被她拖在身后。 他身体上的伤结了棕红的痂,但因为并没有受到好的照料,现在渗出了不少血。此时,他的双手双脚都被诺拉锁上了布有禁制的锁链,被拖拽着困难迈步。 冲着诺拉,兰顿眼中燃起冰冷的火。这种处境明显令他难以接受,或者说,倍感屈辱。 诺拉却说:“不。” 她缓缓地转头。现在,她才不在乎兰顿的想法。准确说,父亲的遭遇、母亲的死让她恨不得整个兽部就地毁灭。 “克拉雷!”兰顿愤怒地喊道。 诺拉脚步一顿……兰顿竟喊出了她的姓氏。 不过,她转念又想明白了。 刚刚又是她使用雷阵,又是母亲施展预知,如果兰顿对她的身份毫无察觉,那才奇怪了。 诺拉继续拖着兰顿,一声不吭。兰顿则瞪着矮他快两个头的女孩,愤怒地抿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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