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在众“大师”啃金子的,露痴笑的,绷着脸皮藏元宝的众生相下,朱员外淡声道:“这只是见面礼。稍后,请各位大师编组,轮流到我儿房中,见一见我生病的孩儿。若是能为他缓解病情,更有重谢。如有能当场为他消灾解难的……”朱员外话未说满,只道:“千两白银,不过尔尔。” 话说得众人心热不已。 也有稳重老持,见过大风浪的,听此却愈发忧虑,连元宝都没有动。 因为朱公子生着怪病,身体极差,这么多人如果一一去看,只怕他休息被惊扰,更加难受。 众人就被按坐着的桌次分了组。 李秀丽跟带着黄鼠狼的农妇分到了一组。 他们穿过画栋雕梁,走过曲折纵深惊人的朱府,又走过一个清幽的大花园,到了一个堂皇大院子,起码能容纳上百号人站着。 正中的大房间外,守着起码十几人,人人面带焦虑,却没一个敢说话的,气氛死寂。 见到领头的朱员外,一个衣着打扮堪比小户主母的妇人,立刻迎了上来,打破了寂静。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老爷,您总算领着大师们来了,妾实在劝不住夫人,她又进去了。守着少爷,哭个不止。” 闻言,朱员外立即上前叩门,轻声叫:“丹娘,丹娘,开门,我领着大师们来给绯儿看病了。” 门嘎吱而开,一个泪眼朦胧,憔悴十分,却仍端庄美丽的贵妇人一把扑在朱员外怀里,哽咽不止:“绯儿他,他的情况……更严重了……” 门一开,一股恶臭的腥气从房间内荡了出来。 如果要形容这股味道,简直就好像是脏器独有的腥味,在粪水里淹了十几天,堆在那腐烂的味。 乍闻到这股味道的僧、道、巫师们,一时掩鼻的掩鼻,生理上忍不住地哕了一片。 李秀丽身后,黄鼠狼蹲在农妇的肩膀上,它的嗅觉比人类更灵敏,闻到这股气味后,黑豆眼一翻,两腿一蹬。 幸好农妇眼疾手快,对着它狠掐了一把,它才缓了过来,然后就一直用尾巴挡在鼻子前。 待在房间内许久的贵妇,身上的这股味,简直腌到了肌肤上。 朱员外却好像鼻子坏了,拥着妻子,低声道:“别怕。绯儿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便让了一身,温和但不容拒绝地吩咐:“请大师们入内。”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纵使这房间里是龙潭虎穴,“大师们”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装饰大方华丽的屋内,层层帘幔后,拔步床上,躺了一个气息奄奄的年轻男子。他没有涂抹脂粉,但脸色白得惨烈,甚至还透着青色,宛如幽魂。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被褥里,都叫人怀疑被子会不会压死了他。 能熏晕黄鼠狼的臭气,就是从这年轻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第一组进去的“大师”里,有一个会医术的。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其实小半当术士,大半当医生。他上前搭了朱公子的脉。 搭脉不久,他双手就开始哆嗦,一掰朱公子的舌头,再不断地按压其胸膛,这一按,竟然吓得直站了起来,嘴唇发抖:“没有……没有……” 同行的其他神棍盯着他。 却见这人飞速地站了起来,挎着医箱,就往外走,连剩下的那些泼天好处也不要了。 朱员外叫住他:“大师,大师,您怎么了?你看出绯儿身上的毛病了?” 这人回头说了一句:“朱员外,人肉胎生病还可医,人精神郁结还可治,一个五脏全失,只剩张皮子,却偏偏还能呼吸的空皮囊、活死人,怎么救治?华佗在世也没奈何!小人告辞!” 脚下生风,竟然溜得飞快,十几个家丁都没能拦住他。 剩下的众僧道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房间里,其余的神棍,有人大着胆子,也去按朱公子的胸膛。用力一按之下,却按到了硬邦邦的东西。 呀,虽然略硬了些,但刚刚那游医怎么能说没有五脏呢?怕不是他自己医术不好,眼睛略瞎。 唯一的问题是,胸膛冷冰冰的,竟没有摸到心跳声。 直到扒开朱公子的舌头,他吓得嗷一嗓子:“石、石头、头……”、 朱公子的舌头,并非肉舌。而是一块肉色的石头,却连在他的喉咙深处,与血肉相融,好像真是从身体内部长出来的。 但偏偏,年轻男子鼻翼微动,没有心跳却胸膛起伏,又分明还活着。 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事情的范围了啊! 院子外,大家都把前几批的动静看得、听得清清楚楚。 神棍们都面露畏色,朱员外却并不意外:“小儿的情况,确实特殊了一些。这说是一种病,但我家早在请各位之前,就已经遍请世上名医。医家无人能治,都说已经不是凡人之病。实在无法,才找了各位来。” 装神弄鬼他们擅长。真碰上这样诡异的,大部分僧道神巫阴阳都打了退堂鼓。朱家可不是那些小门小户,乡野村夫。可以拿符水、草木灰、无害的丹药糊弄一下,但如果糊弄了却没有当场的效果,只怕朱员外不会放过他们。 但这些人里,也有几个人见此情况,反而主动请缨。 有人说:“员外,请允许我进屋内一观贵公子的情况。”ῳ*Ɩ 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几个半”修行者中的道士,那个炼精化炁初阶。 朱员外眼前一亮:“原来是白鹤道长。早闻您是有道真修,周游江南,潜伏山林整三月,终于斩杀了为祸越地山中,糟践当地妇女的山魈。” “白鹤道长”是个羽士,道袍之外披鹤耄,道俗半参。头发半白又半黑,但脸色红润,五官端正,看着既像二十来岁,又摸不清具体年纪。背着一柄无鞘的桃木剑,剑上有雷劈的焦痕。 他说:“不敢称‘有道’。所谓山魈,不过是仗着人类恐惧之心,略有些气候的独脚猿猴。但贫道游历天下,确实知道世上有些超出凡人想象的凶恶之物。” 这时,白鹤道士身后,又有一个老僧,一个年轻女冠,还有一个带黄鼠狼的农妇,都称愿意一探朱公子的“病情”。 广撒网,果然撒到了几条有用的。 朱员外松了口气,热切地将这几人请进了屋子。 方脸女冠走在倒数第二个,就在她一只脚踏入屋内之时,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嗡嗡长鸣。 女冠别在腰间,乡野随处可见的菖蒲,竟忽然化作一把寒光宝剑,颤鸣示警。她簪在道巾旁的艾草,飘然自落,化作一面写着福字的旗帜。 福字旗无风自动,摇摇晃晃,女冠咦了一声,立即抽出蒲剑,望向朱公子的床头。 却见福字旗摇晃之后,空气的朦朦感忽然加重。 众人眼目如开,看到,拔步床上,赫然趴着一个獠牙黑面黄瞳的恶鬼,正俯着身,把朱公子的胸膛剖开,一手掏出肠子,一手塞入一截藤蔓,安在肠子的位置。
第063章 恶鬼显形,藏在富贵窝里,正将年轻男子剖腹,尖利如刃的指甲还勾缠着血淋漓的肠子。 朱公子的母亲见这一幕,发出惨烈尖叫,两眼一翻,晕了。 屋里屋外的惊叫声里,少年女冠第一个反应过来,暴喝:“孽畜!”拔地而起,执宝剑,刺向黄睛恶鬼。 白鹤道士离朱公子最近,女冠拔剑的同时,他也极快抽出桃木剑,斩向恶鬼。 两柄迅疾的剑同时刺中了恶鬼。 鬼物顷刻作青烟一缕,朝外奔逃。 女冠、白鹤道士当即如鹞子般,提剑疾行,逐青烟而出。 连黄鼠狼都跳到地上,疾步追了出去。 只剩脸色惨白的朱公子躺在室内床上,肚腹完好,丝毫无有被剖的痕迹。 朱员外冷汗涔涔,快步扑到床边,去按儿子的肚子,小肠对应的位置。喃喃:“还是软的,还是软的……” “阿弥陀佛,”落后一步的老僧说:“施主,请让一步,贫僧要探一下贵公子的脏腑情况。” 朱员外已经猜到,这主动请缨的四个人,应该都是真有法力的修行者,连忙让开。 老僧眉毛雪白,垂至腰间。貌极苍老,老到像一棵枯木,行动都颤颤巍巍。一身缝缝补补的僧袍,手上缠了长串佛珠,材质既像玉石又像檀木。 蹒跚到床畔,老僧取下一粒佛珠,将其放入朱公子口中,一按他的喉咙,使其吞下。 甫一吞入,佛珠绽毫光,他的肚腹霎时清透见底,像是琉璃水晶,皮肉之下的五脏六腑,清晰可见。 众目睽睽,皆见,朱公子的体内,其心脏被替换成了石头,其肺腑是一团黏土,其余脏器非木便石或者泥土,唯一保住的只有小肠。 怨不得会医的术士,直呼“空皮囊”、“活死人”。脏腑皆石头土木,哪里还像活人? 偏偏他的胸膛竟还在微微起伏,呼吸仍留一线,又好似生机未曾断绝。 朱夫人好不容易醒转,见到此情景,又双腿一软,萎顿在地,泪如雨下。 老僧召回佛珠,面露怜悯:“五脏皆已被替换……幸亏来得及时,却还存一线生机。” “生机”二字激动了朱氏夫妇。 朱夫人膝行而前,拉着僧衣,求道:“法师,若能救转我儿,江氏愿供法师生祠,日夜为您祈福!终此一生,不绝佛前香火!” 朱员外也噗通跪下:“枯松法师,您若能救醒我儿,朱某愿舍一半家产于小金刚寺!” 法号枯松的老僧扶起二人,说:“令公子确实还有救。他的五脏六腑被掠去,却还存活性,被存于某处,尚未被吞嚼殆尽,其炁尚且与他的肉身相连。固而,他身体内俱是木石泥土,却还能有一丝活气。想来,令公子的脏腑,被鬼物藏在了某处。但凡人不能长久不吃不喝,须得尽快将其脏腑寻回。” 朱夫人江氏惊得牙齿战战:“可,恶鬼要是已经被斩杀……” 正这时,女冠、白鹤道长陆续提剑而回,黄鼠狼随在其后。 闻言,女冠说:“放心,我们没杀它。” 朱家夫妇大喜,像捉到了救命稻草。 江氏一把捉住女冠手臂,满眼期盼:“道长,恶鬼可是被你们收了?” 女冠摇摇头,眉头紧皱:“它逃了。” 白鹤道人说:“我与二位道友一路追出去,开始还有踪迹,但是……” 一个细细尖尖若童子的声音:“但是四面八方都一个味,炁迷成一片,它入此城,像一只鸡进了万鸡丛,哪里轻易去找!” 朱员外低头一看,说话的是那只黄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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