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屋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很快在地上形成了不深不浅的水坑。 谢朝淌过那些水坑,泥水溅湿了他的裤脚,终于小跑着来到了父亲的院落。 这个曾经教他读书识字的地方,再一次进来,他的腿竟然不自觉地打着颤。 他躲在窗户外,悄悄戳破了一层窗户纸,看见了母亲被掐得青紫的脸。 “贱人,你竟然敢放跑他!”谢若望的脸仿佛已经扭曲了,他的指骨咔咔作响,“盼儿,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与我作对呢?” “你怎么能连孩子……都……嗬……” 颈骨断裂,话被强行断在喉咙里,兰盼儿的头无力地垂下,再无声息地落在地面,寄魂锁生出的怪物像是闻到了新鲜的血肉味,从暗中爬了出来将尸体拖走,黑暗中不断传来咀嚼的声音。 谢朝的嘴张着,他想哭,想嚎叫,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此刻他才发现,𝔀.𝓵自己身上已经被施下能够隐匿身形的术法。 当他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忽然间,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像是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一样。 “朝儿,快走,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再回来。” 他的腿像被施了术一样,定在原处一动都不能动,半分都不能继续向前。 暴雨下,他的衣衫被淋得湿透了,如果是平时,母亲就会撑着伞出来,将他拉进屋里,再给他泡一杯药茶哄着他喝下去。 下一刻,他的腿像是生出了意识一样,被动地跑了起来,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看起来筋疲力竭,双腿却还是不听使唤地往前跑。 直到出了羽山的范围,母亲留在他身上的术法终于散了,谢朝沿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殷禾却仿佛看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死去的过程。 回溯石上的光灭了,谢朝转脸望着殷禾,问她:“喜欢这个故事吗?” 殷禾摇了摇头,道:“我比较喜欢听一些开心的故事。” 谢朝笑了笑:“是我不对,下次……下次我们再聊些你喜欢的故事吧。” “没有下次了。”殷禾道。 她迎上他的视线。 “我是该叫你谢朝,还是重魇?”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笑吟吟道:“那还是叫我谢朝吧。”
第70章 谢朝很干脆地承认了, 没有丝毫犹豫。 他像是不吐不快,存心要在今日要把一切的往事都说明白:“你是不是在疑惑,我出了羽山之后, 又是怎么变成了重魇?” 殷禾脑中闪过几个画面, 大概理了一下思路,猜测道:“七荒?” 谢朝下山的时间点, 正好是她重生在怀水乡长大的那段时间,此时的七荒已经被重新压在了幽冥海, 第二次遭受重创以后,七荒的神魂已经虚弱至极,如果在此时趁虚而入的话,谢朝又是半魔之身, 确实可以将七荒的力量纳为己用。 听到殷禾的猜测,谢朝果然点了点头:“不错,那时候我确实去了趟幽冥海。” 说着, 他停顿了一下, 又慢慢道:“……用了些手段, 将七荒的力量吸收了。” 这个用了些手段, 说起来倒是轻描淡写, 但是她知道,他必然是忍了旁人所不能忍的, 做了旁人所做不到的,用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否则就以他当时下山时的修为, 别说入幽冥海, 半路上就会被冒出的牛鬼蛇神给吃了。 谢朝将视线收了回来,没再看殷禾的眼睛, 继续说道:“我本来想要将魔种也移到自己的体内的,这样我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了,可惜啊……可惜我既当不了一个出色的修士,就算做魔,也做不了最厉害的那一个。” “我将魔种移入体内以后,力量确实成倍的增长了,但是我的身体开始一日又一日地崩溃下去,我意识到这样不等我回到羽山为母亲报仇,我自己就会被反噬而死。” 魔界阴寒,因此魔宫内的一年四季都烧着炭盆,温度并不算冷,她却像是站在数九寒天里。 殷禾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你找到了我,将魔种移到了我的体内。” 谢朝笑了笑,没有否认。 “你没想到在怀水乡竟然遇到了谢迟,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将他骗回了羽山,让他重新回到谢若望的控制之中,而你,就有了充分的时间来等待魔种的成长。” ”而我……”眼前一幕幕回忆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被种下魔种以后,你就一直在暗处观察我,算计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你复仇的工具。” 殷禾站起身,“我没猜错的话,魔种的成长需要强烈的负面感情作为催化,无论是恨,是苦,还是痛不欲生的绝望,都可以成为它绝佳的成长养料。” 谢朝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 “那么我继续来猜猜看,赤奴之毒是魔种成长的第一个引子。”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难以说出口一样停顿了须臾。 殿中一时间陷入沉寂,只余炭火噼啪爆响的声音。 “抢夺千机令以后,你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它,你花大功夫抢过来的不过是一块没什么用的银块儿,但是你不能做这么赔钱的买卖。” “于是,你让沧夷剥了我大师兄的皮,故意到我面前来刺激我,让我愧疚,让我永远都活在他因我而死的痛苦中。” 殷禾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在肉里,她双唇微微颤抖,“告诉我吧,最后一次,你做了什么?” 她想起最后在怀水乡的那段记忆,想起将她从身边推开的谢迟,在幽冥海站在她身前时,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谢朝低着头,双手撑在膝上搓了下脸,他低声笑了起来,声音闷闷地自掌心传出。 “我不想说。”他抬起眼,望着殷禾的眼眶隐隐发红,“我说了,你便再也不会选择我了。” “啪——” 下一刻,他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很快又转过脸来看着她。 殷禾收回手,“我从来就不会选择你,不管有没有谢迟。” 她看着谢朝,眼中的愤怒像燎原的火:“你杀我亲友,灭我师门,算计我,欺骗我,现在还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有病吧。” 殷禾想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声音冷得像是数九隆冬里的一捧雪:“你们羽山谢氏,全都是疯子。” 谢朝不怒反笑,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道:“是啊……都疯了……哈哈哈哈哈……都是疯子!” 他从座椅上起身,一步步逼近殷禾,眼眶通红,像是困在笼子里痛苦压抑的兽:“我如果没疯,我就不会爱上你。” 谢朝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眼泪从那双红得惊人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殷禾……我真的,好痛苦。”他伸手覆住自己的眼,却有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来,一滴滴砸落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潮暗的湿痕。 “我早就应该……要杀了你的。” 声音中带着强烈的颤意,像是强行压着痛苦在同她讲话,殷禾却只觉得心底发凉,遍体生寒。 “在幽冥海,我被怨魂反噬那次,你就准备杀了我的吧。”殷禾道,“可是你没想到,我的身上居然会有善恶同心镜,你不但没杀成我,反而魔种在我体内被完全消化融合,为我所用了。” “你竟然还骗我,说你救了我,哄的我这么多年来将你视为自己的朋友,谢朝,你要不要脸?” 殷禾用力扯下他覆在眼睛上的手,看着他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道:“你不要哭。” 谢朝愣了一下,却听见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因为你的眼泪,同你父亲一样,都虚伪得令我恶心。” 话音落下,谢朝的嘴角挂起个不伦不类的笑容,像是想哭,又极力克制的模样。 “你不是知道最后都发生了什么吗……好,我告诉你。” “没错,当时我发现你体内的魔种已经完全被你吸收了以后,我便觉得,这个仇也可以换一个方式来报。” “比如,让人去烧了苍云峰,将你心中的恨意扩到极致,亲手打上云洲。” 看着殷禾骤然褪色的脸,他的脸上浮起一抹堪称残忍的笑容,继续道:“比如,在极天之境内故意让谢朝和你看到当年的真相。” 殷禾忽然想起在自己从暨杳的记忆中出来时,在谢朝身上看到的那种绝望的死气和阴鸷。 “我盼了那么久的一天啊……”谢朝笑了起来,“终于等到了。” “你以为我会为谢若望哭吗?” “哈哈哈哈哈……” “我恨不得他死啊!!我恨不得日日将他的骨头碾碎了悼念我母亲的亡魂!”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激动到颤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这些年来陪在她身边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殷禾闭了闭眼,“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想要做什么呢?”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殿中都静了下来,谢朝的面容逐渐平静下来。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一笔账,没有找谢迟算。” 雷雨夜,被怪物啃食的母亲,面容扭曲的父亲,还有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将他放走,母亲根本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母亲,父亲也不会变成后来那种样子,这一切,可都是拜他们所赐。” 殷禾忽然道:“不是你自己告诉兰盼儿这一切的吗,你怎么不怪你自己呢?” 谢朝的表情忽然凝住,下巴绷得很紧,像是用力地咬着牙齿忍耐着什么。 “啊……我知道了。”殷禾伸手,推了一把面前站着的谢迟,他像是失去了重心似的踉跄了一下。 “你是不敢想,不敢怪,因为你知道,这一切都怪你自己,你怕一旦将责任认到自己身上,你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你只能将仇恨转嫁到他人的身上,你才有力气活下来。” “谢朝,你真是个孬种。” 谢朝猛地抬头,“闭嘴!” “不是的……你说的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想要坐到身后的椅子上,却因为脚下慌乱退后时踩了个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殷禾蹲下身看着他,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谢朝,我曾经是真心将你当作朋友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有过半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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