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为舟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蒋老汉。可当她看见父亲赤裸的上半身,肠子都饿出了形时,她说不出一句话。 眼圈又红又热,一张口半张着,开开合合,最终还是闭上了。蒋为舟转身走了。 蒋老汉低头捏着妹儿的手,站了许久,最终像是卸了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了老太婆身边,眼泪一颗一颗的往外流。 妹儿摸摸蒋老汉的头,被蒋老汉一把抱住。 “娃娃,爹饿....饿的没法了.....” 傍晚,蒋为舟和吴系民各自讨到了一碗粥,两人匆匆往蒋老汉那处赶。 蒋老汉捧着粥碗就喝了起来。粥很稀,里面大约只有十几粒米。但已是极好的东西了,一口就喝光了。 倒是蒋为舟环视一圈,却发现不见了蒋母尸体。蒋为舟一时有些怔愣,但很快又觉不对,纵是吃了,好歹有副骨头呢。 “娘呢?” 蒋为舟问吃粥的蒋老汉。蒋老汉看了大女儿一眼,像是有些怨恨。指了指对面店铺。 蒋为舟看过去,就看见铺子上竖了一块新鲜的牌子:“死人肉500文,活人肉1200文 1936年5月4日《天津日报》载《成都通讯》上说:“今年树皮吃尽,草根也吃完,就想到死人的身上,听说死尸的肉每斤卖五百文,活人肉每斤卖一千二百文。” 。”牌子旁赫然是一对女性的胸部 明末清初屈大均的《菜人哀》片段: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和眼球,牌子上方还用 红绳悬挂着几只手臂,干瘪瘪的,像是风干过得一样,在晚风里飘荡。 “yue......” “yue......” 蒋为舟想吐,但是吐不出来。她第一次觉得痛苦是描述不出来的。眼睛是热的,想哭也没有一滴泪。 晚风中,多的是悲哀的事呢。
第四章 吴系民看着眼前一幕,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苦楚。他抬头看着天,一滴泪也流了下来。 何苦来,要逼我们至此...... 过了许久,吴系民上前摸了摸依旧跪坐在地上的蒋为舟的头。 晚上,群星遍洒整个天空,星光粼粼,宛若纯净、华丽又美好的穹顶。 蒋为舟抱着妹妹睡觉。吴系民和蒋老汉挨着睡。 第二天天蒙蒙亮,蒋为舟就和吴系民去往白老爷家门口等待施粥。可到了才发现施粥的地方竟被一大群衙役们包围了,里面还有一些早去的灾民全被用麻绳绑在了一起,还有几个已经被悬梁绞死了。干瘪的尸体在风中晃荡,一旁是白家家丁还有白夫人,皆着素缟,哭得昏天暗地。 “没良心啊!我家老爷好心施舍这群流民,你们却害了他!没天理啊!好人没好报啊!!” 吴系民当即拉着蒋为舟从那里撤了出去。 “怎么回事?” 吴系民出去问了一圈回来了,蒋为舟问他,他悄声对蒋为舟道:“白老爷死了。昨晚有一批新进城的流民,不知规矩,听说这儿施粥赶了过来,但粥已经派完了。白老爷请他们明早再来,他们不依,争执之中竟把白老爷打死了。打死了之后,还.....”吴系民看了蒋为舟一眼,蒋为舟顿时明白了。吴系民接着道:“白家人昨天夜里就报了官,今儿一早就查封了,说以后再看到流民向大户乞食,一律当匪绞死。现如今已在城中各处贴了告示了。” 蒋为舟心中骇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本就不愿救济的大户了,就是商贩和其他百姓肯定也不敢再接济他们。不出几日,这城中就要处处人吃人,处处是死尸了。 但事情的发展远比蒋为舟想的还要快。仅仅一个上午不到,没讨要到一点粮食的灾民们已然明白了过来,这座城池,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愿意救济他们了。于是众人都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了起来。他们成群结队,挤到店铺前,去抢,去夺,跑到那些高门大户那里,沿着墙往里爬,集众去撞门。哪怕前面的人被打死了也像没看到一样。不,死了更好。前面倒下一个,后面立马一窝蜂地聚上去,待人群再散开,那死尸身上已然是鲜血淋漓,肱股之间尽是割痕。而有些甚至连割肉都提不起刀,只能奄奄一息地靠在路边等死。 一位妇女带着两个女儿,在一群男人中抢不到一点食物。走了没几步远,那女子就倒了下去,两个小女儿围在她身边:“娘,你起来,我好饿.....好饿。”叫了几声,见没动静,两个小姑娘竟俯下身来啃食母亲的耳朵,胳膊 1936年5月4日《天津日报》载《成都通讯》说:“通江麻柳坪有一妇女杨张氏因生活艰难,携其六七岁及九岁的两个女儿向他处逃荒。不料刚走不远,该妇遂倒毙道旁,二女饥极,就在她娘身上啮面部及身上的肉充饥……” 。 蒋为舟立在他们身后,呆住了。 “为舟!”吴系民不知从哪儿赶来,拍了拍正在怔愣的她:“不好了。你妹妹她......”吴系民还没说完,但他的表情让蒋为舟突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她面色惊慌地飞奔向蒋老汉那处。 可去了也晚了,窝棚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稻草上都是斑斑点点抑或大块大块的血迹。 蒋为舟乱了神志,双手颤抖又慌乱地翻找,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稻草上,终于,窝棚的角落里被她翻出来一个小孩头骨。 ......... “啊!” 蒋为舟再也撑不住了,抱着妹妹的头骨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心里苦的整个人都要碎了,她说不出话来,只会瘫在地上捶胸顿足无力地哭。 蒋为舟一声一声地在窝棚里边哭边唤。吴系民也知道,任何的言语此刻都是无力的,甚至是有些轻蔑的。 他也满眼噙泪地蹲在蒋为舟面前,摸摸她的头发,然后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蒋为舟抬起头来,眼圈血红,字字泣血:“全郡九府十三州,一百零八县,处处遭灾。烹子充饥,杀食胞弟,宛若人间炼狱。然巴蜀之大灾,朝中、军中,竟无一人伸出援手,每日酒酣饭饱,闲来无事甚至斩杀流民取乐。地方富户更是据粮为奇,以各地粮仓为一己之私有。国不国,家不家,百姓劣于草芥。我们....我们到底该往何处安生呐?” 这是吴系民第一次从这女子口中听到这样绝望悲愤的话。其实吴系民想告诉她,如果她真的累了,他愿意陪她一起休息,或逃出去,或死去,都可以。可蒋为舟下一句话就将吴系民的所想堵在了心里。 “现下,城中粮仓空缺,城中百姓也不愿再接济。可是....我想城外军队既然安营扎寨,想来城外亦有粮仓,只是不知所在。”蒋为舟思考道。 吴系民听了她的话,不禁笑了。 “军队行军,所到之处的粮食供给分为三处,一处为城池之中的粮仓和百姓免费捐献,一处为城外粮仓,多在军营之外一两日的路程处,且都有重兵把守。还有一部分随军粮草,就在他们的军营之中。” 蒋为舟惊奇地看向吴系民:“你如何知道这些?” 吴系民笑笑:“我二舅从军,我小时候他曾对我说过。” 蒋为舟更惊讶了:“你二舅果真从军?”她以为那是吴系民随口诌的。 “自然是真的。不然怎么唬得住当时的父老乡亲呢?” “果真有粮草在军营中,想来也不易获取吧。”蒋为舟皱眉咬唇,可如今,实在是走到了绝境,他们也不得不去打军中粮草的主意。 “倒也未必。那日进城时,他们在城门口杀了好些流民,立足了威严。许是笃定我们经此一遭不敢造次,我当日看到他们安营扎寨时许多工程都俭省了,连瞭望台都未搭建,只在门口堆了些流民尸体,插上一根长矛,就算杀鸡儆猴了。” 听了吴系民的话,蒋为舟倒真自己想法可行起来了。可对方到底是军队,而他们只是流民,更何况眼下只有吴系民无条件的支持自己,双拳难敌四手,想要智取还需仔细观察破绽,制定计划才能提高行动的成功性。 “你带我去一趟军营吧,我想细看看。” 吴系民听到蒋为舟的话微微皱眉。 “果真要去?” 他太清楚这姑娘想干什么了,那些流民百姓的性命在她眼里比自己还重要,只是这一去不同以前,或许就真不回不来了。 “嗯。”蒋为舟点点头。 吴系民不舍,但也知道劝她无用。自己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好。” 夜色来临。深蓝的夜幕下,一切都变得不太确切了。 蒋为舟跟着吴系民出了城,往东走了一二里,就看到了军营。 “军营怎么靠城这么近?”蒋为舟好奇。 “这附近没有别的水源了,他们要喝水,自然不能离护城河太远。城中又都是流民,想来也是不愿摊上麻烦事儿,因此在城外等我们自生自灭罢。” 蒋为舟跟着吴系民一直走到了林草的尽头。再往里,土地光秃秃的,树木茅草均被砍伐得一干二净,已是军队的领地了。 往里一二百米就是军营基地。最外面围了两层木头栅栏,入口处果不其然地堆着几具流民的死尸,只是这种天气,腐蚀得也快,蚊蝇围绕。 外面是一幅景象,里面又是另一幅光景了。守卫们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笑声隔着百米都能听见。 “粮草在里面?” “嗯。不过粮草是要物,差不多会放在营地正中的位置。这里的营地约占了十几亩地,这在军队中已经算是规模很小的了。”吴系民道。 蒋为舟皱眉,十几亩?这个数字对他们而言太大了,大到让他们两个人的出现变得可笑。 她原先听吴系民的描述,以为军中皆是懈怠,或许可通过什么途径偷摸偷点粮草出来,可现在看来这想法实在天真,怕不是他俩还没走到粮草附近,就要被打死了。可如今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难道就真只剩下起义杀头的道路? 蒋为舟深深皱起眉头,先不说大家愿不愿意,倘若真的开战,城中饥民又有几多胜算?到时本就挨饿,再添战乱,又有几个能活下来? 显然这也是不可行的。 突然的,蒋为舟感觉到了脸庞枯槁的头发正一下一下地刮着自己皮肤。她伸出了手:“有风? ” “起风了。”吴系民道。 夜空中气流从五指间划过,不算微弱。许久,蒋为舟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转向吴系民道:“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火。” “火?” “你看,军营周围皆是木栏,里面帐篷前又放火盆。这里终日不下雨,天干物燥极易着火。而军营外一二百米又都没有草木。倘若我们在营外点火,火一定会借着风势向营里烧,而官兵为了保护粮草,就会将粮车推至外面空地,再去护城河中取水救火。趁那间隙我们岂不可以窃取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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