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肠里这么静,他一路过来,还叫了她的名字,这样的响动,她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继续往前走呢? 而且,她走路的姿势很怪,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着,似乎是置在身前。 有一种很古典、很过时的优雅和仪式感,但这姿势,一点也不肖芥子。 “芥子?” 陈琮有点出汗了,他屏住呼吸,动作尽量轻的从她身侧绕过去,只这片刻功夫,脑子里已经掠过无数可怕的念头:会不会这人不是肖芥子、只是背影相似?又或者到了正面、看到的还是背面?还可能她只剩了一个背面? 他绕到肖芥子正面,长长吁了口气。 还好,还是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是呆滞僵直的,看似面向前方,实则目光涣散,眼神压根没焦点,也说不清到底是在看什么。 “肖芥子?” 她还在往前走。 陈琮不得不随着她的步子一路后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先在她眼前晃了晃,又碰了碰她的面颊,见实在没反应,心一横,手掌抚在她的右肩,往后一推。 肖芥子身子一晃,面色急变,同时“啊”地惊叫出声。 很好,终于有正常的反应了,陈琮急忙跨前一步,手掌顺势抵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子:“芥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肖芥子一脸茫然,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又看看四周,居然问了跟他一样的问题:“我怎么在这?”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陈琮的胳膊:“你下洞的时候,有抬头看过吗?有没有看到洞壁上、似乎有一个人形?” 陈琮仔细回想,缓缓摇头:“没有,不就是湿潮的洞壁吗?” *** 肖芥子自看到那双眼眸、听到那两句话之后,就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至于如何落的地、如何从兜袋里出来,更是全无印象。 她只觉得很疲惫,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女人,在不停地杀戮。 有时持刀,有时甩绳投石,有时是战斧,但不管是哪一种武器,使将出去之后,那画面必定是残忍而又血腥的,她都能感觉到血喷溅在脸上的那种潮腥和湿热。 那个女人,也不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或者说,她的脸始终处在动态的变幻之中:有时是妩媚而阴狠的,会对镜细敷脂粉,用红色的发绳灵巧绾结头发;有时是桀骜野性的,眼眉都往上高高挑起,嘴里嘬着意味不祥的哨声;还有时冷硬刚毅,有着古铜色的皮肤,长发扎束,眉骨上有一道狰狞的劈裂伤疤。 但相同的是,她们都步入过山肠,且在进入入口时,会抬头仰望:高处,有时山石似人形,有时石上的纹理走向似人形,还有时,仅仅是石苔和挂藤在刹那间的形态酷似人形。 那人形高高在上,垂目而视,凛然肃穆,眸中似有无穷深意。 ——你来了? ——终于等到你了。 …… 肖芥子忽然想明白了,这些女人是谁无所谓,她们都只是躯壳,是魇神的代理、面具,现在她来了,这张面具也就换成她的了。 陈琮察觉到她面色有异,忙把她扶到边上坐下:“你先休息一下。” 又蹲下身子安慰她:“这可能是你和魇神之间的一种感应?毕竟离魇神庙越来越近了。” 肖芥子没吭声,直到这个时候,她梦里那股子疯狂杀人的“后劲”才慢慢释放出来:手软脚软、手脚冰凉,指节仿佛不听使唤般、微微发颤。 陈琮注意到了,他把她的两只手用力包覆在掌心,帮她暖一暖,又看向山肠深处,岔开话题:“里头没什么动静吧?” 听说石蝗出动时声响很大,遮地漫天,嘁嘁喳喳,像在啃噬骨头,无孔不入的,遮住耳朵都堵不住。 但现在还好,这山肠,安静地像一片废弃的坟地。 要不要通知神棍他们下来呢,他们还在上头巴巴地等信号呢…… 就在这时,肖芥子小声叫他:“陈琮?” 陈琮嗯了一声,盯着她看。 肖芥子怔怔和他对视了会,忽然有点颓丧:“刚刚,我是不是像变了一个人?” 陈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斟酌了一下:“还好吧,你刚才就是有点走神。” 肖芥子摇头:“如果我也被控制了、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怎么办?到时候,我连你们都不认识了。” 陈琮想半开玩笑地说一句“不会吧”,到底没说出来,他得承认: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挺害怕的。 陈天海已经不再是陈天海了,他怕肖芥子也不再是肖芥子。 见陈琮色变,肖芥子反而笑了:“我开玩笑的。” 她想了想,又悄声说了句:“不过,以防万一,你也给我们之间定个暗号吧,就好像你爷爷对外留下字谜一样。如果你问我的时候,我答不上来了,那你就防着我点、别往我跟前凑了。” 陈琮勉强笑了笑:“咱们不是有‘鹭鸟飞’吗?” “那个不是用过了吗?再说了,你爷爷留的字谜那么用心,你就不能给我也定制一个吗?” *** 又等了一会,山肠内始终没别的动静。 上一次,禄爷他们是进了魇神庙才遭袭的,看来,石蝗很少会流窜到山肠来。 陈琮和肖芥子退回到洞下,用绳子给上头打了信号。 顿了会,神棍坐着兜袋、晃晃悠悠地下来了,花猴是溜着绳下的,来得也快,大灯则在上头留守——很符合山鬼的作风,不管去哪儿,都得留个策应的后备。 往魇神庙去,队形有调整:陈琮陪肖芥子走在最前头,神棍在中间,花猴押后。 这截山肠曲曲弯弯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为防脚底下有空洞,陈琮的木棍当探杖用,时不时在地上磕磕点点,沿路偶尔可见前人的老物件:神棍捡了把腰刀,由刀把上的纹路来看,至少是几百年之前的;肖芥子踢到一根老铁簪子,看起来像是古代男人绾发用的;几人还发现一只布靴子,棍子一挑,朽得跟泥一样,但只有一只,四下都看过,没有第二只。 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这段路程,除了阴暗、狭窄、静寂之外,倒也堪称平静。 陈琮的心情渐渐放松,走着走着,突然憋笑。 肖芥子奇怪地看他,他清了清嗓子,面色古怪,轻声说了句:“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 肖芥子先还纳闷,后来就想起来了,是定制的字谜。 看他这一脸古怪的,想必字谜文雅不到哪去。 果然,又走了几步,陈琮突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蒜头几个?” 蒜头? 好端端的,怎么扯上蒜头了? 肖芥子一头雾水,还没理清“蒜头”的事,陈琮觑空又附耳来了句:“写了什么?为你量身定制,别说你答不出啊。” 量身定制? 陈天海的谜那么文艺文雅,一会“尘土飞扬”,一会“游子方离,慈母牵挂”,怎么到她这儿,尽是蒜头葱头的事? 肖芥子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 其实不难猜,毕竟她先有答案,拿着答案往上套,挺明显的。 “蒜”字上下结构,蒜的头是“艹”字头。“介”字拆一下,不就是“1”和“个”吗? 蒜头几个?1个。问题和答案连起来,就是个“芥”字。 “写了什么”,要注意断读,意思是“在‘了’这个字上写了什么”,写了一横,就是个“子”字。 好么,肖芥子恨得牙痒痒,一时间也不好说这字谜好还是不好,不过通俗是够通俗的,且因为太通俗了,一般人反应不过来。 …… 又走了约莫半个来钟头,陈琮忽然停步:“等会。” 山肠断了。 这一次,是下头接了个深洞,且是个无底洞,扔了根照明棒下去,压根探不着底。 这地方,陈琮听何欢说过,叫“肝肠寸断”,说是深不可测,一脚踏空摔下去,多半摔成肉泥。好在感谢前人,这一处有铁链连接——原本应该是并行的两根,其上铺设木板当桥,但现在,木板早没了,铁链也只剩了一根,约莫四五米长。 一根,陈琮和花猴好办,肖芥子和神棍就有点麻烦。 陈琮和花猴便商量着是再架一根绳还是利用溜索,正比划着是否可行,肖芥子变了脸色:“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一句话,说得几人登时噤声。 是有声音,格楞格楞,拖拖沓沓,好像远不止一个人,更诡异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来路过来的。 这一下,像是吹响了什么战斗的号角,什么架绳、溜索,通通不考虑了,陈琮低声催促花猴:“快!快,你先过!” 花猴是善于攀援的,他抱住锁链,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就过了锁链。 第二个是神棍,他动作慢,但好在手脚都能使得上力,跟铁链纠纠缠缠的,看情形,只要时间够用,过去也不成问题。 第三个就是肖芥子,陈琮额上都出汗了,他飞快地用长绳拴住铁链这头,中间部分拴住肖芥子的腰,低声说了句:“来,我把你从边上缀下去,你别发出声音。” 肖芥子明白了,这就类似于之前姜红烛把身子吊在崖下,是帮她躲藏,待眼前这阵危机过去,再拉她上来。 她有点紧张:“那你怎么办?” 陈琮说:“你下去了,我打起来也放心点。” 肖芥子没再说什么,右臂缠抓住绳索借力,陈琮蹲在洞沿边,咬牙将她一点点往下放,没入洞下的刹那,肖芥子轻声说了句:“你小心啊。” 陈琮笑了笑,也轻声回她:“我有棍子。” 远处,隐约可见人形了。 肖芥子已经放下去了,神棍还哆哆嗦嗦爬在铁链一半的地方,花猴在那头干着急,又没法上前帮忙。 陈琮拎起棍子,顺势调亮头灯。 触目所及,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但旋即放下心来。 打头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赤裸上身的男人,手里拖着一具尸体,虽然隔着有段距离,但仍能看出尸体的装扮是很久之前的。 年代有隔,应该不是现实。难道山外头,又敲过木鼓了?他们深入山腹,完全听不到外头的声音。 这个男人之后,还有几个人,同样是披头散发、赤裸上身,手里都拖着尸体。 怪不得刚刚在路上,捡到过腰刀,布靴子,还有用来绾发的发簪,陈琮登时恍然:原来是这些尸体一路磕碰、沿路掉落的。 怔愣间,打头的那人已到了跟前,就见他嘿嘿一笑,唇边流下涎水来,手上狠狠一带,拖着的那具尸体就扔下了深洞。 好一会儿,才听到洞底深处传上来的闷响。 陈琮头皮发麻:这一处“肝肠寸断”,居然是个扔尸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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