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把她接下来车轮要碾过的区域,标注为“大兴安岭”。 怎么大兴安岭不在东北? 她又仔细看了看,原来东北那一块,主要标注的是“小兴安岭”。 大小兴安岭,那不是……林海雪原吗? *** 果然,车出阿喀察不久,景观就不同了。 在阿喀察时,不时还能见到草场,有一种“不愧是内蒙古大草原”的感觉,但往南走,渐渐就进了莽莽林区,这儿的树种是针叶林,雪化得慢,树身上挂满一蓬一蓬,但又不是全白,白里透着树身本色的苍黑,偶尔还有烟气雾气腾掠。 肖芥子觉得新鲜:“红姑,这儿跟云南的雨林完全不一样。” 云南都是大阔叶林,雨林里走一圈,头发衣裳都打湿了,一脚下去,腐叶间各种虫豸乱窜。 这里没什么小虫,但林间出没的,都是大家伙吧。 “红姑,这儿有熊啊、狼啊什么的吧?” 姜红烛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倚在后座,细心擦拭那面煤精占卜镜。 肖芥子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装着漫不经心:“红姑,这镜子,能白天用吗?” 说的是手头物件,姜红烛终于有反应了:“白天怎么用?白天它就是个死物件。” 哦,原来煤精镜白天是个“死”的,晚上才会活。 “那,如果你用它的时候,不对着人看,会看到什么啊?” 那一晚偷用煤精镜的事,她一直没说,姜红烛对这镜子太宝贝了,那天之后,碰都不轻易让她碰一下。 她琢磨着,这镜子有大玄虚,所以不忙问,趁隙时旁敲侧击、慢慢打听。 姜红烛不屑地挑了下眉,自从“瞎”眼之后,她的表情更怪了:以前,是左脸毁容,只有右边脸表情生动,现在右眼“瞎”了,连带着右眼周围的肌肉僵滞,要靠左边唯一的那只眼传递一切情绪。 她说:“你傻吗?镜子里不照出人,那就是空的,空空的镜子,能看出什么?” 也就是说,镜子必须对着“别人”看,可她那天晚上,很确信自己没有对着人,为什么会看到那些奇怪的图景呢? 姜红烛想起了什么,补充了句:“当然了,养煤精的人例外。” 这不难理解,煤精镜说到底,材质还是煤精,自然会亲近那些养煤精且怀了胎的,同类相亲嘛——那些人端起这面镜子,即便不对着人看,也能看到独属于煤精镜本身的东西。 但问题又来了,自己养的是和田玉,不是煤精啊。 肖芥子越发糊涂了,但没再问,姜红烛是个人精,自己要是揪着某一点问个没完,她一定会起疑心。 …… 这一天接下来的路程都很乏味,林海看久了,也就是车窗外的背景墙、没什么新鲜感。 太阳落山时,肖芥子看了眼导航:一小时车程的距离,有个小镇,两小时车程开外,有个小县城。 她跟姜红烛商量:“咱们赶点夜路,去县里住吧,县里条件好,住得会舒服些。” 姜红烛已经打上盹了,迷迷糊糊间嗯了一声。 又开了半个钟头左右,天黑了。 林区的夜有点阴森,天一黑,什么怪声都来,肖芥子心头有点怵,手机上调出一段红歌,给自己壮胆。 歌声一起,姜红烛就醒了,她表情有点茫然,看了看车窗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找个方便的地方,靠边停车,去林子里挖点土。要去林子深处,挖深点,最好超过一米深,取深点的土。” 肖芥子叫苦不迭:“你怎么早不说?” 姜红烛说:“因为我才想起来。” “天都黑了,万一我进去,遇到熊啊狼啊怎么办?” 姜红烛嫌她事多:“熊啊狼的都在深山,没事跑国道附近干什么?你要是害怕就别去,取土是为了给你‘联石’,我又不需要。” 肖芥子不吭声了。 她放慢车速,寻找方便停车的路段,也期待着能看到一两辆停着的车:有些司机开累了,会靠边休息、抽根烟什么的,如果有这样的车就好了,那她也停过去,在那附近取土,多少能壮个胆。 也是运气,在一处路段,果然看到一辆停着的别克车,肖芥子赶紧停过去,抓了顶帽子就要戴。 不好,这顶帽子是红色的,小红帽进树林,十有八九遇到狼。 为了避谶,她换了顶黑色的八角帽。 这一磨叽,惹来了姜红烛不满:“大晚上的,谁看你头发?” 肖芥子指外头的别克车:“这不是有人吗?有人,我不得讲究一下?” 她抱起新外套下车,在车边抖展开外套穿上,从车后备箱里取出头灯,一手拎桶一手小铁锨,翻过路栏,向着坡上的密林走去。 经过别克车时,她注意看了一下。 车里没人。 真是晦气,肖芥子皱眉:停车却不见人,这多半是跑林子里方便去了,待会进林子,她可得注意着点脚下,可别踩到什么腌臜玩意儿。 *** 林子里静悄悄的,独属于山林的那种静:没有人声,但有各种幽幽寂寂的自然声响。 有时吱呀一声,是不知道哪根细枝被雪压断,有时极远的地方,又传来老鸹的叫声,嘶哑呱嘎,直剐耳底。 肖芥子攥着铁锨柄的系绳,一路挥扬着走,铁锨的铲尖处锃亮锋利,一扬便是一道弧光。 这弧光给了她自信:只要不遇到熊,基本没问题。真遇上了,反正不能跑,得虚张声势——到时候,她张牙舞爪挥动铁锨,没准熊还怕她呢。 走着走着,不远处的泥壤积雪间,炫光一闪。 肖芥子陡然止步,她站了会,变换角度又看了几次,确信那儿有闪亮的玩意儿,这才小心翼翼靠近。 靠,见鬼了。 不,见鬼了都没这么稀奇,居然是一枚钻戒,大钻戒! 肖芥子纳闷地看看周遭,俯身捡起来看。 没错,是一枚钻戒,爪镶,标准圆钻形,目测至少5克拉。这么大的大钻,如果成色好点,得几百万吧。 她调了下头灯的光,又仔细而飞快地端详了下。 很遗憾,不值几百万,钻石有净度分级,理论上,越干净纯粹越好,一般要动用十倍放大镜观察,级别从LC(镜下无暇),VVS(极微暇),一路到P(重瑕疵级)。 P级指的是都不需要借助放大镜,肉眼就能看到大的缺陷,这样的品质,压根都不建议拿来镶嵌。 这一颗就是典型的P级,白瞎了5克拉,这么大,估计五万都没人要。 肖芥子举着钻戒,环视身周,小声问:“谁丢的钻戒啊?” 不敢太大声,怕招来熊或者狼。 没人应,看地上,虽然偶有残雪,但基本盖不住地,行走的痕迹并不明显。 她想了想,把戒指往地上一丢,说了句:“我可没拿你东西啊。” 这种野外无人处的莫名“横财”,她可不稀得捡。 她拎着桶,如姜红烛吩咐的,继续往林子深处走,一心挖自己的泥。 …… 又走了一段,确信已经够偏僻了,选定一处把铁锨插下,又脱下外套,挂在就近的一棵树杈上。 正撸袖子,突然“咦”了一声,伏下身子去看,然后自腐叶枯枝和湿泥间,小心翼翼拈出个东西。 又是钻石! 这一次的小一点,只2克拉左右,但干净明透,更重要的是,这是颗粉钻,看形制是粒耳钉——这要是颗天然钻,得好几百万吧。 这谁啊,一路进来,并没见到什么方便的人,反而接连遭遇两颗钻石,是别克车主扔的吗? 一次是偶然,两次,总有点彼此注定有瓜葛的小必然在里头。 肖芥子来了好奇,她仔细查看了一下地上的痕迹,选定一个方向,攥着铁锨,蹑手蹑脚地继续往里走。 只走了一小段,就再也不见任何痕迹了,她站了会,抬头四顾,某一个瞬间,猝不及防,一声尖叫,差点就把铁锨迎头甩砍过去。 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笔挺的黑西服,打领带,正趴在一棵老树横出的、离地两米多高的粗枝桠上。 试想一下,乌漆麻黑的密林,本就战战兢兢,一抬头,灯光掠处,冷不丁看到一个条形的似人生物、大虫子一样贴着树桠趴着…… 肖芥子缓过来之后,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外面那辆别克车的车主?你有病啊!” 边说边大踏步走过来。 没错,不是鬼,是个人,模样还挺儒雅,一定新刮过脸、理过发,捯饬得很像新郎官。 不是,真的就是新郎官,他西服胸口别了朵“新郎”的胸花,脖子上套了一圈绳,绳的另一头牢牢系在粗枝桠处。 肖芥子忽然明白过来。 这人是来自杀的。 ——他的车停在车道上,国道的车辆急来急往,要很久之后,才会有人注意到这辆停了太久的车。 ——一般人上吊,是系好绳索,踩着垫脚石,然后脚下一蹬。他是先爬上高处,脖子上系好绳索,然后预备往下跳。 ——打扮成这样,还别一朵“新郎”胸花,看来这自杀,跟感情有关。 这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被吼了也毫无反应,仍是眼神涣散、木然地趴着。 这场景太诡异了,再说了,素不相识,不明原委,也不知道该劝什么,肖芥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大哥,你怎么了啊?” 那人还是不吭声,肖芥子看了他一会,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也许人家不是要自杀呢?狗不是也会这样被系着脖子、拴在桩上吗?不排除这人有怪癖,来体验动物人生,或者是什么行为艺术,cosplay一只被束缚在密林中的……新郎官。 总不能这样树上树下的一直瞪眼看,姜红烛还在外头等她,她还要挖个一米多深的坑取土呢。 肖芥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还在趴着。 再走几步,回头看,依然趴着。 第三次回头时,也是巧了,那人身子猛地往下一坠。 肖芥子大喜,觉得总算是让自己等到了:亏得她没走远,向前猛冲几步,铁锨高处横削,一道弧光掠过,绳索绷断,那人重重摔砸在地。 这一下动静真大,有两三只老鸹被惊起,在高处绕着盘旋。 她倒也没那么好心硬要救人,但撞上了啊,正好撞上,那就顺手削一下子呗。 那人摔懵了,也摔得稍微清醒了些,他手里攥着断绳从地上爬起来,呆呆看着肖芥子,看了会,弯下腰,毕恭毕敬鞠了一躬,说:“谢谢你救我。” 这是意识到生命宝贵了吗? 肖芥子正想说话,那人继续往下说:“我车里头放了遗书,身上也有遗书,这是我的个人行为,不会拖累到其他人。你偶然间路过,阻止了我。但你有你的事要办,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你救了我现在,救不了一小时后,两小时后,所以啊,你就不用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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