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竹根印,是母亲的。肖灿竹小时候,家人为她种下一棵竹子,寓意“灿灿青竹”。 据说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且特别不吉祥,老话说“竹子开花,马上搬家”。有科学家解释说,竹子开花,其实是表示植株走到了生命尽头,再接下来,容易坍塌倒砸。住在周围的人如果不搬家,很可能会被当头砸到,所以这话并无吉凶,只是一种自然现象。 但肖灿竹确实死在“竹子开花”之后不久,她死前挖出了竹根,亲手雕了这枚“灵蛇缠龟”的竹根印,作为唯一的遗物,留给女儿。 肖芥子打开调有金粉的印胶盒,持印用力蘸碾,然后补盖上去。 不错,鞋跟上的这枚印,又清晰如初了。 看看竹根印,蘸的胶泥挺满,还能再盖一次,她左右看看,扯过那件新外套,在衣领正中,狠狠也盖了一个。 盖完了,像出了口恶气,神清气爽。 老天予人厄运,是四方封路、上下无门,但这些印也好,吉祥话也好,像自己张起的倔强结界,我管你给我批的什么八字命盘,我就是美我的、乐我的,看不顺眼,你别看呀。 她关了大灯,摸着黑戴上头灯拧开,拿出指勾式的珠宝十倍镜,对着那枚钻戒,细细端详。 夫妻同石,这事其实不太合理,人与人千差万别,感情再好、性格再相合,也是独立且差异巨大的两个个体,适配的石头也该天差地别,怎么就“同石”了呢? 看钻石水晶什么的,一般十倍镜(放大十倍)就足够了,这种珠宝放大镜的操作方式跟普通放大镜不同,得紧贴眼睛、保持不动。 钻石的最高评级叫镜下无瑕,意思是放大十倍拼命看,都看不出丁点瑕疵。 而P级呢,尤其是P级中的最低等,都不需要动用十倍镜,肉眼可见大瑕疵——这就糟心了,别说钻石水晶,就算是去买玻璃,玻璃内部有裂或者气泡,也会被认定为次品。 除非,这裂隙或者瑕疵有讲究。 比如,裂出的纹路肖似凤凰,那就一举荣登艺术品行列,再不是玻璃的价钱了。 肖芥子眼睛贴着放大镜片,在镜片另一侧徐徐转动那枚钻戒主石、调整焦距至清晰视像,亏得这爪镶只是三爪,能够最大限度地裸露出钻石的切割面、方便观察,这要是包镶,四面围合、只露个台面,她怕是眼睛看瞎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看着,像有突兀电流直冲脑顶,她身子战栗了一下,两手猛地同时搁下,大口喘气,觉得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 屋里安静极了,姜红烛已经睡熟,呼吸浅得很,不留神几乎捕捉不到。 头灯随着她的喘息和身体挪动,偶有移晃,每一次都会掠出和放大屋内物件的轮廓黑影,影子的移动其实平常,但此时看来,像意图满满、不怀好意。 她咽了口唾沫,缓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了口气,再一次将十倍镜移到眼前,慢慢拈起那枚钻戒。 没看错,这颗钻石的内部,有一团大裂隙,粗看时,任谁都会惋惜,觉得这钻石品级低劣、卖不上价,会看的,要么拍案叫绝,要么毛骨悚然。 这团裂隙,是有形状的,从特定的角度看,像个胎儿。 母体中的那种胎儿,虽说不至于手指脚趾分明,但头大身子小,那种蜷缩的姿态,实在太肖似了,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肚脐处还裂出一条弯折的缝,像极了拖出的脐带。 肖芥子怔了半天,“噫”了一声,赶紧撒手,像撇开脏东西,手指在被面上蹭了又蹭。 这钻石,其实太值钱了,如果只是质量上乘的5克拉,也就几百万。但有了这胎儿裂隙,价钱就没上限了,开一亿可,因为独一无二,开十亿也可,因为并世无两——当然,有没有人接盘另说。 但她欣赏不来,满脑子只四个字。 ——太瘆人了。 她匆匆把东西收拢好,揿灯睡觉,睡了会觉得不踏实,又把外套拽过来,兜头蒙住脑袋。 召唤小芝麻……不是,小蜘蛛护体,今晚上,可别做噩梦才好。
第51章 肖芥子睡下不久, 就“入石”了。 她自我感觉,整个过程就是通电自动开机:睡着=“通电、联通”,入石=“自动开机、显示屏出画面”, 非常自然。 但和之前养石头时, 不一样。 她的和田玉是黑白双色, 之前入睡时,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处石中,因为世界纯粹黑白, 分界线就是斜劈的一道, 像是那块玉等比例无限放大。 玉是她独属的随身空间、广袤无极的桃花源,她高高兴兴地在玉里蹦跶, 无人干扰, 自得其乐。 真的像是在母体之中, 受母体庇护, 对外头种种充耳不闻。 但小蜘蛛出现之后, 就变了。 每天都在变。 一是,黑白色在不断变浅, 像自动调整透明度,第一天是实色, 第二天略略透明,第三天透的程度更深, 反正,一天比一天更透明。 假以时日, 最后无限趋近于纯透明, 黑白色不就不存在了吗? 二是, 和黑白色的变化反着来、此消彼长, 现实世界像是入侵石中, 由模糊而至逐渐清晰。 这个现实世界,指的是入睡时的身周环境。 比如前两天,是阿喀察的那处小院破屋,推门出来,眼前一片黑魆魆的草场。 而今天,是“福临门”小旅馆的房间,虽然屋内也黑,但窗帘布薄,借着夜光,能隐约看到各处陈设布置,比如床头那个红布包罩的联石“苹果”,再比如姜红烛盖着被子熟睡时、靠近枕头处隆起的半截人形。 持续这样变下去,最终,石中的梦境就和现实一模一样了吧。 难怪庄子一觉醒来,分不清究竟是庄子梦蝶还是蝶梦庄子,两边世界一模一样,长此以往,人很容易陷入意识错乱、认知混沌。 肖芥子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盗梦空间》,具体细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主人公也有类似的困扰,睁眼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要借助一个不断旋转的陀螺来提醒自己。 好在,她目前还是能分清的,因为她身周五步之内,必有一只小蜘蛛。 有时候很明显,比如悬在不远处一根高处挂下的颤颤蛛丝上;有时候灯下黑,偶然抬手,才发现它静静伏在手背上;有时候要仔仔细细、犄角旮旯处费心找一番,反正它必在。 还有,灯光打下,她是没影子的,但小蜘蛛有。也就是说,在这儿,小蜘蛛是物质实体,而她,说不清道不明,说物质有些反物质,说精神又不纯精神,总之难以解释。 肖芥子裹着外套打开门,穿过幽暗的走廊下楼,开始时步子很轻,唯恐吵醒老板,后来反应过来,这是她的石里世界,旅馆老板什么的,连NPC都不算,跟美术置景差不多,她小心个什么劲儿啊。 于是飞跑着下楼,打开旅馆大门。 截至目前,石头的颜色已经相当浅了,远处天边,分不清黑白,只能依稀看出,下半截的天要比上半截深些。 深浅分界处,依稀有条盘动的蛇影,乍看之下,像细瘦的蚯蚓。 那是姜红烛吧,就在“门外”,但她随时可以进来,毕竟是掠食者,属性特殊,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壁垒,对于掠食者来说,可以轻易逾越。 肖芥子继续往外走。 旅馆门口停着她的小长安车,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盆发蔫的蝴蝶兰,入住时,她忘记拿进房间了。 她绕过车子,拐上来时的路道,和之前一样,走了一段左右,浓雾拦路,团团滚滚。 姜红烛对此的解释是,石里梦境,取决于你睡前的记忆和视域。 比如“福临门”小旅馆,她记得门前的路道、如何上楼、进屋、上天台,那么这些所有,都可以在梦境中如实呈现。 但路道外是什么,因为来的时候开车,匆匆而过,她不记得——记不真切的缺失部分,在梦里,就是团雾弥漫。 前两天在阿喀察也是一样,梦里,她可以在小院里乱走,兴起时爬墙上屋顶也随意,但进入草场之后,走着走着,就全是雾了。 也挺有意思的,且很合理:她是过客,对周遭当然不熟,但如果是长期住客,熟悉周边的每一栋房、每一棵树,那应该要走很久,才会遇到雾吧。 穿过浓雾会怎么样呢? 她和姜红烛讨论过这事,姜红烛那意思是,梦里世界跟真实世界一样大。 一个人再喜欢旅行、去过再多地方,记得的部分也有限,而这“记得的部分”,就是浓雾中解锁的部分:比如你家住上海,工作在北京,闲时喜欢去厦门看海,那在梦中,上海、北京和厦门临海的若干区域,就是解锁且清晰的。 如果你今晚住上海,梦里闲逛,遇到浓雾时,可以选择返回原地,也可以选择走进浓雾:只要你时间够充足、走得够久,理论上,向北去,你可能遇到北京,向南走,你可以遭遇厦门。 但一般人都会放弃,梦里只七八个小时,绝对走不到北京、厦门那么远。 肖芥子从没走进去过,起初是不敢走,问了姜红烛之后,是觉得走了也白搭、整晚在雾里瞎摸索而已。 她对着浓雾出神:今晚要不要走走看呢?走得够久,没准能去到路道边李二钻自杀的那处密林? 正想着,眼角余光瞥到她的小蜘蛛。 咦,它居然爬进去了? 果然,小蜘蛛就是她,不愧是她,跟她心意蛮相通的。 肖芥子没犹豫,也跟进去了。 这几年,她胆子越来越大,不是日常认知的那种无畏无惧,而是总觉得自己有绝症、可能会死,“死”这件事既然都逐渐接受,其他的,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被吓到尖声惊叫也不妨碍凑过去看个究竟。 雾的确很浓,一进去人就被团团包裹、分不清方向了,肖芥子定了定神,默念着“不慌不慌”,睁大眼睛,努力找小蜘蛛。 第一原则,小蜘蛛必在她身周,毕竟小蜘蛛就是她,自己对自己,那肯定是不离不弃的。 果然,她看到一根极细的银亮蛛丝,颤颤伸进浓雾中。 肖芥子跟着蛛丝走,止不住还有点兴奋,这蛛丝会把她带哪去呢?来点新的体验、看点不一样的吧。 走着走着,一脚踏进实境,面前浓雾顿消。 肖芥子先是一喜,待看清周围之后,大失所望。 什么嘛,这不就是“福临门”小旅馆的门口路道吗?走了一大圈,又兜回来了? 真没意思,还是回屋吧。 她双手插着兜,悻悻往回走,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周围的环境,太真实太清晰太透亮了。 她的那块和田玉,目前黑白色还没褪尽、尚留深浅痕迹,实景虽然逐渐清晰,还没特别清晰,总体来说,类似像素模糊的胶片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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