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朝肖芥子感激地笑笑,转身朝着林子更深处走去。 肖芥子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走向,但这人说得也对,他要是死志已萌、真想自杀,时刻都可以,她一路人,总不能从此就跟着他、严防死守吧? 她想起那两颗钻石:“路上我看到两颗钻石,是你的吗?” 那人没停步,只点了下头。 “那你扔地上干嘛啊,要我帮你拿回车上,跟你那遗书放一起吗?” 那人身子一顿,缓缓回头,问她:“你不自己拿走吗?” 肖芥子笑:“我要这东西干什么?” 这要是和田玉,她还多看两眼,钻石……隔石如隔山的,对她没什么用——当然可以拿去换钱,但她现在的重心也不是钱,再说了,这是别人的东西。 那人说:“你刚好心救我,我还没谢你呢,就送给你吧。” 说完,继续向更深处走去,有几句话,被风递着传过来:“那颗粉钻,不值几个钱,那是骨灰培育钻石。那枚戒指,其实是个好东西,但只有懂的人才懂,不懂的,也会觉得不值钱。”
第49章 晚上八点多, 肖芥子拎着半桶土,气喘吁吁回到车旁。 姜红烛等得心焦,扒住车窗看好几回了, 终于见她回来, 一肚子气开骂:“我还以为你死里头了呢。” 肖芥子懒得再开后车厢, 径直打开车门坐进去, 桶和铁锨往座边重重一放:“你去挖!还一米深,你怎么不早说是冻土?” 姜红烛这才想起来, 大兴安岭大部分区域是冻土区, 解放前,冬天死了人都不好下葬, 因为地冻得太瓷实了, 铁锨铲不动土, 会先在地面烘一把火, 把地烧软些再开铲。 她语气放缓和了些:“现在已经冻上了?” 差不多吧, 肖芥子嗯了一声,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才挖了个浅坑,铲了些土皮回来。至于“一米深”什么的, 就当没这回事吧。 她发动车子,经过那辆别克车时, 努力目不斜视。 “红姑,你老嚷嚷‘死里头’, 今晚上, 说不定叫你说中了。我在里头, 撞见一个要自杀的。” 姜红烛对要死要活这种事, 提不起任何兴趣:“我就说那辆车, 怎么一直停在那……活腻了的人到处有,跑深山老林来自杀,看来是真想死。被你撞见,你就没劝两句?” “怎么劝嘛,良言难劝向死的鬼,人不自救天难佑。不过这人挺有礼貌的,还要送我钻石呢。” 姜红烛意外:“钻石?” “对啊,他扔在附近的,还都是大钻。不过不值钱,其中有一颗粉的,闹了半天是骨灰钻,噫,这我才不要呢,多晦气啊。” 姜红烛想了想:“那颗粉的,是不是耳钉?” 肖芥子一愣:“是啊,红姑,你认识他?” “不认识,听人说过。这应该是野马那头的李二钻,身上带两颗大钻,很好认,那颗粉的,据说是拿他老婆的骨灰做的。” 居然是“人石会”的,不过也不奇怪,“人石会”散场了,有坐高铁、飞机走的,也就自然有自己开车、慢慢回的。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啊?” 姜红烛不耐烦也不关心:“这谁能知道。” *** 在林子里耽误得太久,赶到县城就太晚了,肖芥子调整行程,就近去了小镇。 这儿的小镇萧条得可以,而且北方歇得早,这个点,店铺关门、家宅拉灯,车进街道,跟在林区时没两样,反正两边都是黑咕隆咚的。 肖芥子在镇上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家三层小楼的家庭旅馆。 旅馆没客人,一楼到三楼任住,肖芥子选了三楼,因为三楼通天台,没事可以上去看看风景,虽然很大概率上,这儿有风没景。 上楼的时候,她给陈琮发了条信息。 ——你知道李二钻这个人吗?帮我打听一下。 陈琮秒回。 ——知道!他有两颗大钻!尤其那枚钻戒,得上百万!粉钻不值钱,骨灰培育的。 末尾还配了个代表沮丧的表情符号,仿佛粉钻不值钱这事,对他打击不小。 钱钱钱,就知道钱!问你事呢,谁让你估价了? 肖芥子拎包挎桶地爬楼,本就心烦,一个没好气,顺手回了个“滚”。 回完“滚”字,陈琮就没动静了,像是真的化作球形生物,滚去了她信号触达不了的地方。 这也配叫“内线”? 肖芥子耐着性子等了好久,洗漱的时候没忍住,追了一条过去。 ——人呢? 还是没回应,怕是滚得太欢脱,滚阴沟里去了。 *** 肖芥子悻悻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姜红烛正在“联石”。 联石,说白了就是请保镖。 一般新产的石胎都太弱,怕引来掠食者觊觎,就会请老资历的养石者过来守门——打个比方,土匪来犯,你虽然弱小,但你邻居是个高手,且愿意罩着你,那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会安全感爆棚。 肖芥子并不觉得镇上这种偏僻地头,会有潜在的掠食者,但万一呢,现放着姜红烛这样的大佬,干嘛不用呢。 她凑过来,看姜红烛操作。 联石,得让彼此石头的物理距离拉近,这种近,不是紧挨着摆在一起就够了的:你觉得近,人家石头不觉得。 姜红烛将刚从水龙头那接的水倒进桶中,伸手慢慢搅和湿泥,见肖芥子认真看,就多说了几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道理,你要让石头待在同一方‘水土’里。我让你挖一米深的土,是因为越深处的土越接地气,石头本来就是地里出来的,它好这个。可惜了,这一路没看到河,取河流水,效果还更好。自来水……也凑合吧。” 说着,伸手进衣领,拽着挂线,把自己的那块油胆水晶捞了出来,放进泥中。 这块油胆水晶,肖芥子见过几次,水晶没穿孔,是结线兜包的那种挂法。 听说这块水晶,起初是块“人参晶”,差不多巴掌大小,有胳膊有腿,脚下还带须,活脱脱一株珍奇小人参。 后来就毁了,那时候,姜红烛犯流氓罪,公安上门抓人,她不能接受,还试图从二楼跳下来逃跑,结果腿摔伤了,人参晶也摔裂了。 现在看来,人参晶的裂法,简直像石头对她的往后余生作出了可怕谶言:从中裂断,腿部没了,脸上也掉了一片,留下了水晶独有的贝壳状断口。 但姜红烛觉得,这是好事,是人参晶为了留在她身边、进行的悲壮自残:这么珍奇的晶石,倘若保持完整,等她坐牢出来,早不知道被人转手几道、卖去了哪里。就是因为它残了、破了,无人馋涎,才得以与她再续前缘。 这说法,让肖芥子对这块人参晶,多少生出点敬意来。 姜红烛示意肖芥子:“你的,也放进来。” 肖芥子取下自己的那块和田玉,解了挂绳,也放进泥桶中,这样一来,“联石”达成,以后每晚,都能在姜红烛的庇护下过了。 为了避免潜在的掠食者,她给自己请了位最大的掠食者。 她看着桶里的湿泥、以及没入泥里的和田玉:“红姑,你不会哪天一时兴起、把我吃掉吧?” 为了驱狼,请来老虎护院,安全与否,还真不敢打包票。 姜红烛冷笑一声,头也不抬:“你现在,还那么丁点,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这就好,肖芥子正想松口气,姜红烛缓缓抬头。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有些怪,其实不止今天,这几天,肖芥子总能在无意间撞见姜红烛的这种眼神:她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却又顾虑重重,情绪太多太杂,眼神就不太显——这就好比,白光看似最无趣乏味,却是七种色光复合成的。 她说:“但以后,我就不敢说了,毕竟我这个人,疯起来,什么事都做。” 肖芥子抿着嘴唇,喉头轻轻滚了一下,她想笑笑,说两句无关紧要的把这话题掀过去,但脸上有点僵,笑不出来。 她直觉,姜红烛说这话,不是在开玩笑。 万幸,就在这个时候,陈琮给她打电话了。 欢快的手机铃声成功地强行把进度翻页,肖芥子一下子跳起来,笑盈盈的,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红姑,你要是困就先睡,我接电话去。” *** 肖芥子抱起外套,一口气跑上天台。 天台上如她所料,有风没景,四野漆黑。 跑得有点急,心砰砰跳,后背上本来都出汗了,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打了个哆嗦,裹上外套,手机揿了接听,凑到耳边,凶巴巴的:“你跑哪去了?” 边说边转过身,面朝三楼通往天台的小门:她自己偷听姜红烛成了习惯,下意识多了警惕,时不时防人偷听她的电话。 陈琮“咦”了一声:“你不是让我滚吗?我这人可知趣了,别人让我滚,我下一秒就滚没了,一滚一小时起,你要是多给我说几个滚字,等我再滚回来,至少要明天了。” 还挺有脾气的,肖芥子咬牙,在心里默念“滚滚滚”。 没敢念出声,他打这电话,显然是打听到点什么了,万一又滚走了,要到明天才能滚回来。 她哼了一声:“打听到什么了?” *** 陈琮的店叫“琮”。 规模比陈天海在的时候大,因为两年前,他把隔壁的店也盘了下来,两边打通,做了一次大装修。 跟设计师沟通时,他要求店面区块明确,要有展示区、接待区、封闭工作区、餐厨区,以及员工工作很晚来不及回家的留宿区——当然,后来发现,也就他一个人会留宿,老王和小宗从没出现过“工作很晚”这种意外。 风格上,他更偏中式,但不拒绝西式的简约便利,还强调中式得是偏神秘的那种,毕竟店名叫“琮”,而琮是古代祭祀天地的六器之一,不玩点神秘,都对不住自己的名字。 这种杂糅且不明确的甲方要求,真能让设计师头秃,幸亏他认识的设计师多,秃一人的工作量均分下去,最后也就是导致几个人的头发都稀疏了点而已。 …… 这个点,店里只他一个人。 陈琮坐在接待区那张意大利全手工制作、号称出自名设计师之手的真皮沙发上,可劲地摇左摇右——为了顾客至上,他从国外定了这张小十万的转式沙发,但据小宗说,只要顾客不在,老板就仿佛长在了这张沙发上。 生怕至尊享受都被顾客占了,争分夺秒式地要分一杯羹。 现在,他心情不错,就差把转式沙发转成旋转木马了。 他说:“关于这个李二钻,我多方打听了一下。你别报太大期望,‘人石会’的人,大多彼此关系比较疏远,了解的也有限。” 李二钻是022号,夫妻同号,原先这个号是他老婆的,老婆死了之后,号就由他接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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