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风吹来,他莫名打了个哆嗦,听到腰下一阵清脆的轻响,紧张地去摸了摸,发现腰间开牢门的钥匙还在,便又放心地饮了一口酒。 风有些大,馕饼油腻腻的馅头掉落在地上,他俯身下去捡的时候,只觉身侧一阵寒凉至极的风掠过,衣袍大动之后,又垂落下来。 他不以为意,挠了挠头,继续啃食香甜的馕饼。 在豆灯照不到的地方,一把钥匙在地上凭空一寸一寸地移动着,在潮湿的地牢底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水渍。 钥匙最后停在一扇牢门前,不动了,很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拾起了钥匙。 一声清脆的响动之后,铜锁开了,掉落在地。 “快走。”顾昔潮令道。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纸人晃动一下,像是有一阵风钻了进去,血红的唇裂开一道缝隙,像是在对众人微笑示意。 邑都睁大了眼,揉了揉额头,只觉得邪门得很,却再也顾不得了。 一行人紧贴着地牢的岩壁,拖着虚浮的身子,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动。 门口蹲守的牢头刚吃完馕饼,打了一个饱嗝,背后便被猛地一击,闷哼了一声,击昏在地不起。 顾昔潮走出地牢,停下了脚步,往回走去。 “我此去,定会将弥丽娜带到阿伊勃面前,换取你父兄尸骨的下落。”无尽的晦暗里,顾昔潮望着纸人,以唇语对她道。 “顾昔潮,要不是我偷来钥匙,你都还困在牢里。我费劲心力救出你,你竟要抛下我?”沈今鸾不依,魂魄在纸人里不住地晃动。 顾昔潮望向黑沉沉的歧山部,摇头道: “此地危险,我不放心。且带着纸人,行动不便。” “不行……”沈今鸾见他不为所动,神情凝重起来,“我暂时也不会魂飞魄散。我们可以先一道回王帐,再从长计议。” 事关沈氏,事关父兄,她绝不放心顾昔潮一个顾家人单独行动。 “阿伊勃这几日便撑不住,来不及了。此事由不得你。” 顾昔潮眉宇沉静,眸光凛冽如刀,低语道: “我说过,是娘娘有求于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语罢,他无视沈今鸾挣扎吵闹,直接朝着走在前头的邑都唤道: “邑都。我是不是你换过刀的兄弟?” 少见他这般郑重,邑都一愣,用力拍了拍胸脯,应道: “自然是。” 夜穹之下,烈风吹拂,男人身姿挺拔,如寒松立雪,鬓边银丝在月光中随风闪动: “好。我现下将我娘子交给你,请你将她平安送回王帐。” 顾昔潮顿了顿,最后垂眸看了一眼那错愕的魂魄,将怀中的纸人交给了邑都,转身疾步奔入歧山部汹涌的夜色之中。 …… 歧山部地势错综复杂,夜里更是晦暗无边,难以辨路。众人只能凭着来时零星的记忆,摸索着找到当初的系马之地。 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来到了初入歧山部时那一条河流。 水光澹澹,如是生机。众人面露喜色,沿着河行至尽头,有人指着对岸道: “我们的马都在河对岸!只要过了河,就能逃出这鬼地方了。” 唯有莽机双目空洞,频频望向身后的密林,嘴里喃喃“哈娜”的名字。 邑都等人一把提起无力的莽机,大步往河岸走去。 夜空已浮现出了几缕鱼肚白。哪怕日光最盛之时,歧山部里头也是暗无天日,像是覆着终年不散的阴霾。 “嗖嗖——” 日夜交接的当口,茫茫夜色被划破了几道发白的口子。 无数支箭矢从天而降,宛若咆哮一般密集地向地面上渺小的一行人袭来。 “是歧山部的箭阵!”众人急急飞身躲避,狼狈不堪地向河岸逃去。 慌乱之中,邑都手臂一松,纸人脱了手,掉落在地,顺着陡峭的地势滚至一块岩石底下,距离他足有十步之遥。 邑都咬咬牙,发辫死死含在在口中,正要冲过去救回来,却被人一把抱住: “邑都哥,你干什么?歧山部的人追来了啊!” 他抬头望去,只见密林深处火光点点,人影幢幢,竟然是直朝着河岸而来。 显然是他们方才触发了箭阵陷阱,才引来了追杀的歧山部人。 “不可,我答应过顾九,必要纸人送回王帐。” “他说,这是他娘子……我隐约知道,他等了一个小娘子好多好多年了。我这一回见到他,从未见过他这般开怀的样子……他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 邑都一扬手,誓死不肯撤退,起身欲再冲过去救人。 “你疯了,这怎么可能是他娘子呢!”那羌人不解至极,慌张之余,愤声指着那遗落的纸人道,“那不过是一个纸扎的玩意儿,云州城的纸扎店里多的是,下回我们再还他一个一样的就好了。” “邑都哥你不要命了,你若是死了,我们首领怎么办?整个王帐怎么办?……” 箭雨直下,说话间几人犹疑未动,已被追来的歧山部人发现,人影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想要堵住他们最后的生路。 流矢接连不断,直朝这群人“嗖嗖”而来,杀机四伏。 邑都躲闪不及,大臂中了一箭,闷声跪倒在地,被几个同伴不由分说强行拖去了河岸。 他意识迷糊,最后回望一眼,远处岩石下那个被抛弃的孤零零的纸人。 眨眼间,歧山部人已追至那一处岩下,为首那一道人影停下脚步,朝着纸人俯下身来。 他摘下四目鸟兽的面具,高大的背影覆住了矮小的纸人。 纸人纹丝不动,任由被那人拾起,唇边那一抹笑靥诡异如初。 如有怜悯,如在嘲讽。
第28章 焚香 夜色黢黑, 密林风动。 顾昔潮撑刀立在一株枯藤背后,看着那个人哼着小调,往远处火光走去。 阵风掠过, 小调停了,那人回头一看,暗黑的林中不见人影。他摇摇头,只当是错觉, 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肩颈忽地一凉。 一把寒光闪动的刀已架在脖颈。 “别动。”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立在他身侧, 衣袍上透着几丝猩红。 他来不及喊出声,已被拖至密林深处, 刀尖一直抵紧他的咽喉,命悬一线。 “带我去找弥丽娜。” 人声低沉,像是负了伤, 目光却比颈上寒刀更为锐利。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那人神色一惊, 叫苦不迭,忽指着远处的火光道,“傩师大人知道, 我曾亲眼看见他和她说话……” 男人开口, 气息掺着一股浓重的血腥: “你亲眼看见?那弥丽娜是何种样貌, 有何特征?” 刀尖已在颈下抵出了血, 那个人惊恐地应道: “当时, 我是偷偷躲在墙后,隔着墙只看见傩师朝着对面说什么‘等你好久了,你怎么不来……’之类的话, 我从来没见过傩师这么温柔的样子,古怪得很啊。” 他指了指远处重重火光的那片阴影, 道: “你去找傩师,他肯定经常见她。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人话音未落,已被一肘击在脑后,晕倒在林地里。 顾昔潮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荒草丛生,不见人迹,无月无光,阴煞异常。唯有那一处火光,明明灭灭,像是在蛊惑着来人。 未走出几步,顾昔潮停了下来,忽一侧身,劲臂一抬一收,一把擒住了身后跟踪之人。 “你没走?” 看到来人熟悉的络腮胡,顾昔潮一皱眉,放了手。 邑都喘着粗气,垂下眼,双拳紧握道: “兄弟,我对不住你……” 顾昔潮掀起眼皮,看到邑都手里只有一把刀,血丝密布的双眸腾起戾色,声色阴冷平静: “她人呢?” 邑都听出他平静语气下暴胀的怒意,叹了一口气,头垂得更低: “你交给我的纸人,被那个傩师阿德带走了……” 待他说完经过,四面无声。凄白的月光映着顾昔潮的轮廓,眼下泛青,冷厉的目光里暗涌着血色的潮。 他立着不动,风吹红袍,下颔紧绷,一缕淤血忽从唇角缓缓溢出。 “顾九……”邑都面色惊慌不已,却见他别过头去,木然地拭去了淤血。 “你受伤了。”顾昔潮看到他大臂上数支断裂的箭矢,“谁的命都是命。” “你也只想活下去,我不会怪你。但也不会原谅你。” 邑都咬咬牙,道: “我找回来,就是跟你去歧山部。我未守誓言,死也和你一道死在歧山部。” 男人轻描淡写回绝: “你体力未恢复,跟着我不过是我的累赘。” “顾九……” “你走吧。” 邑都不甘地抬眸,视线扫过顾昔潮的刀,寒意窜上脊背,莫名哆嗦一下。 周遭一片死寂,男人正漫不经心地抚弄刀尖,唇角那抹淤血将他泛白的唇染得深红。 一身本是喜庆的大红喜袍,如地狱烈焰一般在风中涌动,亦像是被尸山血海染透,杀意尽显。 …… “叮叮——” 一阵铜铃轻响,震耳欲聋。 沈今鸾睁开双眸,一眼看到的是地上一张张的四目鸟兽面具。 四面的木桩之间串联着发黑的古银装饰,传统的羌式,陈旧却精美。系在桩上的绸幡,原本的殷红褪了色,残破不堪,暗沉如鲜血干涸。 无尽绸幡之下,一道消瘦的身影举着燃烧的火杖,腰际悬着的铜铃正在一下一下地闻风作响。 她微微敛袖,袖中的手攥了攥,在纸人里坐直了: “你果然能看见我。” 阿德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 “我自小右眼有异能,可以看见世间的鬼魂。” 沈今鸾虚了虚眼,好整以暇地往后倚去,道: “所以,你便以捉鬼为乐?” “可你捉了我,又能奈我何?” 自她魂魄离开纸人去偷了地牢钥匙,又回到纸人里,其实顾昔潮并未再贴上符纸。 因此,邑都抛下了她逃命,再被这个傩师捡走,她的魂魄本可以脱身逃逸。 但是她顾念纸人里藏着那唯一一颗解药。 虽然顾家人无情无义,但她不能出尔反尔。 再者,虽然自她回北疆之后,感到魂魄日益充盈,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为强盛,再无失力之感,但仍顾忌赵羡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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