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看,她也知道,又是被活活勒死的少女,只为取她们的处子血。 只因,铁勒腾笃信北狄传说,缢死的处子血流清洁干净,挣扎时的血流却强劲无比,放入烈酒之中,据说可以延年益寿,维持体魄强健,甚至长生不老。 可她总觉得,铁勒腾这个样子,和疯癫没什么两样。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他又刚喝了这种酒,唇边还有残留的人血,已睡了过去。 这一场景哪怕经历了十五年,她仍是怕极了,指尖在袖口握紧,一下子摸到了袖中藏着一小截蜡烛。 想起这一夜再见故人,和那一番精密的谋划,历历在目。这个绝对不是梦,她很快就能逃出牙帐了。他们,不会抛下她不管的。 贺芸娘这才心下稍舒。 她绕开女尸,一点一点挪至帐帘处,静坐凝神屏息,只等外头的暗号。 阒静当中,那鼾声似乎变了调,像是压抑着的声音,一寸寸发着紧。 “吁——” 那一声她等了一夜的呼哨终于响起。 贺芸娘不敢回头,撩起帐帘往外奔去。只见今夜的牙帐意外的宁静,所有侍卫好像不见了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拔腿向远处跑去,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闷哼,紧接着是一声低吼,像是挣脱了什么。 巨兽一般庞然的阴影在帐布上暴长开来,朝她在逼近。 铁勒腾醒了!她惊慌失措,跌坐在地,躲藏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你想跑去哪儿?” 一只粗糙的大掌拧着她的手臂,猛地拖了过去。 远处的吁声急促了一阵,似在催促,见她没有漏面作声,越来越低弱,渐渐远去。 他们要抛下她了。贺芸娘被醉醺醺的男人擒着,又回到了帐中。男人酒未醒,粗暴地踢开毡帐上的女尸,将她一把扔在了榻上。 而后,男人大腹便便的身躯压了上来。 再也动弹不得,巨大的绝望笼罩住了她。 悲愤之下,贺芸娘又摸到了怀里那磨尖的石块。那一块她十五年来每一次都想了结自己的凶器。 她双眸一闭,纤细的手臂一挥,用尽平生力气,刺入了男人的胸膛。 氤氲的香息之中,铁勒腾酒稍稍醒了几分,皱着眉看着胸口插着的一小片削薄的石块。 “你想杀我?”他一愣,忽嗤笑几声。 他一把握住贺芸娘拿着凶器的手。 “你一个女人,连蝼蚁都不如,也敢杀我?” “咔嚓”一声,他生生扭断了她的手腕,石块掉落在地。 “天底下,没人杀得了我铁勒腾!” 力量太过悬殊,她根本撼动不了山一样庞大的北狄可汗铁勒腾,这个曾征服北疆以北所有部落的霸主。 一阵仰天狂笑过后,铁勒腾提起下袴,抓住她的脚踝,拖至身下,他人却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在贺芸娘惊恐的目光中,铁勒腾双目大睁,额头青筋暴起,眼珠子凸出得像是要掉落下来。 “你是谁?”他死死盯着榻上发抖的贺芸娘,洪亮声音莫名变得喑哑,像是被掐住了声带,“什么人在那里?” 皮毛的垂帘晃动不止,狰狞的兽纹四处显现。 贺芸娘在榻上连滚带爬,慌乱之中袖里的蜡烛掉落在地,沉入黑暗,她再也找不到。只能颤声道: “十、十一娘?是你吗?” “是我。”沈今鸾无声地回应,魂魄已近力竭。 “你杀不了他的。他力气大着呢。”一道纤细的女声传来,声音颤抖,“我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沈今鸾望向角落,蜷缩在那里的一群女鬼。 一看到铁勒腾,她们便吓得不敢靠近,拧紧手里的白绫,小声劝道: “我之前早就试过了,我们实在太弱了……” “从前还有个叫小杉的女鬼,不仅没杀得了他,反而被他打得魂飞魄散……” 铁勒腾一生征战沙场,戾气非比寻常,身上背着千万条人命,千万个刀下亡魂,根本不怕区区几个女鬼。 更何况,他酒后状若疯癫,她们动不了他,更杀不了他,也救不了贺芸娘。 不少魂魄看到铁勒腾就钻入地底,不敢再现身了。 “救救我……”贺芸娘泣不成声,没逃出几步,又被狠狠摔在了榻上,一双粗糙的手将她的衣裙一把扯烂。 “你这个贱人,逃不了的。没有人会来救你,你的家人早就死光了,被我全杀光了!北疆军早就全军覆没了!你这辈子永远都是我的奴隶。” 铁勒腾发出兴奋的吼叫。 周遭人鬼的低泣声中,沈今鸾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将要沉到谷底之时,心底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再战。” 她回首,好像看到那个人,立在暗无天日的夜里,雪风吹动他鬓边的一缕银丝,曾经一字一句地对她道: “纵使十年不成,二十年无果,三十年或许终有一丝转机。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为了云州,我便要再战,至死方休。” 当时,她曾嘲讽他自不量力,还想以蝼蚁之力,妄图夺回固若金汤的云州。 他的声音回荡心头,沈今鸾凝眸,白衣飘动,望了一眼牙帐底下暗云涌动的云州城。 这个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 他以性命交付于她,搏命而战,又是为了什么? “起来,再战。”她蓦地出声。 一众娇弱的小娘子魂魄为之一震,呆呆地望着她。 沈今鸾咬牙,大声道: “一人不行,一百人未必不行。” “这畜生可不止杀了我们一百个人。” 今夜,她立了誓,要把她们一个一个都带回去! 如果不能将她们带回,她就算不魂飞魄散,留在人世,也是如受酷刑。 一道孱弱的白绫从地上飘飞起来,一把握在沈今鸾的掌心,重重地扯了过去: “出来——” 她的尾音因力竭而嘶哑,撼动一旁的帐布如浪潮一般不住地翻动。 天际间无数魂魄被一声震动,虚空之中,像是有无数厉鬼密密麻麻地冒出地面,一道发出凄厉的鬼哭。 铁勒腾被突如其来的锁喉白绫掐得跪爬在地,想要挣脱。 沈今鸾悍然收紧了掌中白绫,毫不犹豫,不断收紧,: “都给我出来!——” 这一声令下,席卷天地的阴风涌入帐中,一缕一缕透明的白绫飞舞起来,无数孤魂潮水一般地涌了进来。 成千上百双纤细柔弱的手,在虚空之中攥紧了一道一道的白绫,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罪孽之人的颈上,如同凌迟。 万鬼齐哭,诡谲之中,带着无法言喻的壮丽,有如山河沉浮,洪荒流转。 “你到底是谁?”铁勒腾的酒气终于被全然吓醒了,惊恐地指着一片虚空,掐紧的声带只能发出气音。 帐中无人回应他。 巨大的惊恐之下,他趔趄着往前,猛地挥手碰翻了烛台。 他想要向外头示警,有人竟敢刺杀北狄可汗! 帐布一沾染火焰,已在弹指间燃烧起来,连带着地上华丽的皮毛毡毯,高悬的重重垂帘,都在火中狂欢一般乱舞。 火光映出了贺芸娘惨白的面容,秀气的眉眼因惊恐到了极致而扭曲: “十一、十一?” 遍地着火,她方才遗失在地的蜡烛,烛芯也被点燃了。火焰中,那个她幼时最要好的玩伴,憎恨了十五年的沈家十一娘现出了魂身。 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一双漂亮的明眸空洞地睁着,素手缠绕着无数道白绫,正死死地为她牵制着铁勒腾。 火光如血,浸染她周身,如同一袭皇后的翟衣,却散着凛然的杀意。 她、她她她已经不是人,是厉鬼啊! 贺芸娘当头雷击,这一刻,竟觉得她比铁勒腾更恐怖,一时吓呆在原地。 “快走啊!” 沈今鸾一声喊,才让她回过神来。贺芸娘再也顾不上了,一心夺命而逃,将帐中所有噩梦抛之脑后。 铁勒腾声嘶力竭,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双手深深掐入滚烫的焦土之中。 没有人来救他。今夜牙帐他的亲兵,都去哪里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掀起眼皮,看到了火光中那一道道诡异的白影,幻觉一般地围在他身侧,像是要将他淹没: “你们、是什么人?……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巧了。” 一声轻笑传来: “我们不是人,是鬼。” “北狄可汗铁勒腾,一生杀伐征战,横扫草原,几无败绩……” “可是,你怕是没想到,最后却会死在你最瞧不起的女人手里吧?” 铁勒腾眼里已经炸开了无数朵白光,意识沉沉,看到那个说话的人影: “你为何,杀我?” “呵——”又是一声轻笑,这一声更为嘲讽肆意。 “铁勒腾,要杀你,从来不止我一人。” “你死到临头,我不妨告诉你,你这帐中,一直燃有剧毒的白旃檀香……” 铁勒腾颤抖着道: “你胡说,我请汉人巫医都查过,此香出自中原,有调理气息,强身健体的效果!” “不错。白旃檀出自西域佛国,引入汉地,是僧侣们静心修行的秘香。” 沈今鸾覆手在背,陡然转身冷眼看着他,道: “可你,从不戒酒色,终日在帐中饮酒作乐,再辅以燃香,那白旃檀的香息便生有剧毒,可以使吸入香气之人缓慢衰竭,侵蚀意志,直至完全疯癫,然后死去……” “谁予你这白旃檀香,谁就是要杀你了。” 铁勒腾瞪大了眼,两股浓黑的乌血缓缓从鼻孔流出。 恍惚中,一道娇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阿爹,这香是中原来的,那边的皇帝才能用上。用了可以长命百岁……” 可恶!他明明是那么得疼爱她啊。除了他的汗位,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必须传给最强的儿子,什么兵马、权势、荣宠,他都给她了。 可她为什么还不知足啊? “你也该尝一尝,没了至亲至爱的滋味……”那个女鬼朝他冷笑,“告慰我父兄,在天之灵。” 她到底是谁,杀人还要诛心?铁勒腾暴吼一声,垂死一挣,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抬起了头,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试图将她看个清楚。 “你……是你?” 她的容貌,像极了,像极了…… “你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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