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唤出他们的名字。 久别之后,再见沈家后人,喜悦盖住了所有情绪。再听闻,痛恨已久的铁勒腾横死牙帐,所有人无不欢喜雀跃。 “十一娘能逃回来了就好。沈家还有后,真是太好了……” 几个头发霜白的老兵也曾看着她长大,忍不住抹泪。 众人肃容,齐刷刷跪地,向她叩拜: “皇后娘娘。” 沈今鸾袖手微抬,众人礼毕起身后,马上有人指着他身后的顾昔潮,厉声道: “娘娘有所不知,当年我们在云州城向最近的陇山卫发送烽火信报,等了十日都无人来援,顾家人就是我们的仇人!” “老子既然逃出来了,非要杀光那些人不可!” 院中的叫嚣声此起彼伏。北疆军旧部残破的甲胄闪着寒光。 沈今鸾扫视一圈故人,目光平静: “北狄牙帐中,带回三具大魏主将尸骨,可是确有其事?秦校尉、贺副尉,上前回话。” 气度凌人,俱是其父兄风范。 秦昭见她唤他们官职,虎躯微震,上前伏地,道: “我等在韬广寺夺回的尸骨,确有三具。而且、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圈周围忿忿的同袍,才提高声量,道: “那明河公主亲口说,第三具尸骨,正是陇山卫主将顾辞山将军的!” “不仅顾九在,贺副尉也在,他可以作证!” 贺毅与秦昭对视一眼,上前一步,也坦荡地应道: “在韬广寺前,明河公主确实如此说。” 在场众人都是当年跟着忠武将军沈霆川死守云州城的,等了十日弹尽粮绝,也没等来陇山卫驰援,十五年来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可今日出自同袍的证言打碎了多年的恨念。 谁会想到,顾家真来人驰援了,还死在了云州,尸身也被北狄夺去。而死的人,竟然是当年名震天下的顾家大郎顾辞山。 顾辞山是什么人?即便远在北疆的众人也有耳闻。 大魏第一世家顾家的嫡子,文武双全,光风霁月,皎如天上月一样的人物。 不似寻常世家看军户低贱,顾辞山待人如沐春风,他们的少将军沈霆川一直与他交好,情谊深厚。 秦昭身为沈霆川最亲近的裨将,犹然记得,有一年隆冬,少将军大雪入山,只为猎杀一头雄麝鹿,做成上好的麝香,赠予一向爱弄香的顾家大郎。 每每得了陈年的桃山酿,也定会不远百里,昼夜奔驰,送去陇山卫。 庭院寂寥。融化的积雪化作几缕细雨,落下花枝,敲打屋檐,声声清寂。 “这不可能。” 有人忽然道。 “我们死守云州,从未见过顾家的军队来过。” 秦昭叹口气,道: “你们可曾想过,陇山卫是去驰援城外的大帅了呢?” 一想起领兵出城后失踪半月的沈老将军,众人眼里的光湮灭下去,摇头道: “顾家驻守在北疆的陇山卫足有三万人,无论顾家大郎选择驰援大帅还是少将军,就算不能救得两位将军,至少也有自保之力……可他,怎么也死了?” 众说纷纭,经年的痛与恨,沉沉压在所有人头顶。每一声质疑,便是一道伤口,渐渐没人再出声。 “因为,当年顾家内斗,陇山卫分裂。” 那道僵立许久的身影终是动了动,沉闷的脚步走上前来,立于敞亮的光晕下。 众人愣在原地,举目,只见那个名唤“顾九”的护卫。 模糊的灯火,映亮了男人剑锋一般挺拔的身姿,一绺银丝随风拂动。 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异常,像是压抑着一股钝重的痛意: “顾家大郎为奸人所迫,调兵不成,只带了唯一一队百余人的亲卫前去驰援。” “最终,悉数殒命云州。” 一字一句,石破天惊。蒙尘的旧事被疾风吹去,露出灰烬下的遗容。 满场哗然,苟活十五年的北疆残军讶异之中,渐渐露出痛色,唏嘘一片。 顾昔潮的面上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唯独垂落的眼帘留着一道罅隙,如隐秘的刀锋,将昔日的爱恨情仇尽数割裂开来。 十五年,他花了整整十五年光阴,从少年乌发到生出斑白银丝,才终于将大哥的尸骨寻回。 直至亲眼所言三具遗骨,亲自摆放众人眼前,才能证明这一冤孽,才敢吐露出这一真相。 才敢,再握住她的手。 顾昔潮荒芜的眸光里暗燃起了火,只一瞬,烈火燎原。 同样的一瞬里,沈今鸾蓦然回首,眼帘变得朦胧起来。 天地万物都黯淡了下去。 他的身影便浓烈深刻起来。 那么沉静,那么平和,却令她无端心痛。 她凝望着他,仓皇又错愕。苍白纤细的手指试图从他掌心抽出,却被他捉住不放,越攥越紧。 “顾九,你早就知道?” 如怅惘,如痛惜,如叹息。 “你一早知道,却瞒了我整整十五年。”
第49章 放纵(重写过了) 两鬓银丝的少年人身姿英挺, 器宇轩昂,黑漆漆的眼看着他,似含痛意, 又带期许。 她定定看着他,眼里的光如琉璃破碎了一般,忽然背转身,决然离开。 这一回, 是她牵着她没有放开他的手, 狠狠地, 带着他回身往后走去。 顾昔潮侧身护着烛火,跟着她, 来到那一间上了铜锁的暗室。 门窗紧闭,暗室无声。窗牖透出模糊的火光,一簇一簇在燃烧。 顾昔潮看到那扇门, 心头一滞, 在她威逼的目光下,解开尘封的铜锁,推开门入内。 满堂香火如烟似雾, 人影隔着烟气, 氤氲不清。 他望着巨大红布罩下的灵位群, 慢下脚步, 在一步之外立定。 空荡的堂前, 轻微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沈今鸾挥袖指着暗红一片的灵位群,道: “这里是顾氏的祠堂。你顾家列祖列宗在上,我要你当着他们的面, 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他立于满堂香火之下,覆雪的甲衣一身梨花白, 眼眸中藏着风霜雨雪,刀光剑影。 “先帝在时,朝中军功新贵崛起,世家地位多有受制。” “世家重臣不满,地位权势为新贵所侵占,于是找上了顾家。顾家为世家之首,责无旁贷,他们要我大哥带头动手,于朝堂阴诡之间绞杀政敌。” 北疆沈家为寒门军功新贵,陇山顾氏乃百年簪缨世家。 本是立场相对,奈何沈霆川和顾辞山一见如故,私交甚笃,过从甚密,亲如兄弟。 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香火暗影里,顾昔潮仰首,鬓边的一绺银丝犹如凛然刀锋,声色如冰霜凝固: “我大哥为人清正,自是不允……不料,他们卑劣至此,竟在军中朝我大哥发难。” “当年,沈老将军在城外,你大哥在城内,两处烽火三十里外的陇山卫都收到了。” “奈何,陇山卫全军不发,我大哥只能带着一队亲兵前去,只能救援一处。” “念及云州壁坚城固,他应是相信你大哥可以坚守,在当下做出了决断,先去驰援沈老将军。” 顾辞山和沈霆川曾是肝胆相照的挚友。 因为了解,所以相信。顾辞山选择先支援云州城外的孤军,所以云州城内无人见过他出现——直至他的尸体和她父亲的一道被北狄军带回云州,悬尸城楼。 顾昔潮从容淡定地说完,沈今鸾只觉得满堂压抑的气息里撕开了一道缝隙,要将他和她都吞噬在内。 “你如何得知?”良久,她问。 他知她所问其实是,你有何证据? 有何证据证明他所言非虚,有何证据证明二人多年争夺不过泡影一场。 上升的烟气成云化雾,男人高大的身影透出一丝寡淡的孤独之感,刀削般的侧颜透出一丝经年的疲惫。 “娘娘可还记得当年,以‘人尸’之法处死了当年从北疆归来的陇山卫部将。” “他们有一些命大,活了下来。” 沈今鸾顿住,看着他冷笑道: “是啊,顾大将军当年好手段,竟能我手中救下人来。” 烛火森森,顾昔潮面色冷如寒冰,抬眸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 “我救下他们,审问后得知这一内情,而后,将他们全部诛杀。” 沈今鸾一脸青白,错愕地抓紧了供桌漆案上髹金的角。 嗡嗡的耳鸣声中,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有人跑走,我便抓了他们的妻儿,设计将他们引到京都顾家那的祠堂里。” 顾昔潮闭了闭眼。 恍若还能看到那夜,顾家百余年的祠堂里血流成河。血花溅至匾额上鎏金的“顾”字,渗陷进去,染作阴暗的红。 他眼睁睁地看着,血泊中的至亲向他求饶。 而他,只是立在硕大的匾额下,冷眼看着他们血流尽了,化作白玉地砖上数年擦不净的疮痕。 顾家九郎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声名终由此而来。 明亮的少年,自此堕入黑暗,不曾回头。 “还有人,试图假死脱逃,我后来,甚至砍去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颅,生怕他们死不透……” “最后一群人,诡计多端,知道南燕的降地是我的地界,便往北逃来了北疆。” “于是,这十年在北疆,我一个一个将他们捉回来,拷问,赐死……然后,在此地为他们设下了牌位。” 男人望向身后暗沉沉的祠堂,到底轻笑了一声。 一张一张人脸从眼底划过,血腥的岁月也流了过去。 最后那张脸,是顾四叔。他临死前的谶语,一语中的。 顾家九郎早已是恶鬼一只,残留人世,只为寻一个虚妄的真相。 祠堂的香火连绵成片,光晕里的顾昔潮,整个人像是涌动着无尽的血色。 沈今鸾呆立良久,头皮发麻。 世人皆道,自顾辞山死后,顾家九郎狼子野心,狠辣无情,为了顾家家主之位不择手段,以庶谋嫡,甚至连亲族都可以杀尽。 在所有人眼中,因他大哥的死,他坐收渔利,收拢他大哥的旧部,从而才可大权在握,位极人臣,为世家之首。 无人知晓,权倾天下的背后,是一桩白骨累成的血案,一个少年拆骨剥筋的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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