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致于那么多年后,还隐隐保留一丝当年的香息。 顾昔潮看到了她细嗅的动作,眉峰不可见地挑动一下。 “还的时候,请娘娘为我熏衣。” 为夫君熏衣袍,乃为妻者之分内。 从前朝会,她路过之时,偶然会听到哪个紫袍大臣对下属炫耀: “今日我夫人给我熏的是篱落香,那荔枝木香可是来自岭南……” 她为后时,不曾为元泓熏过香,他素爱龙涎,她却只觉那味儿太冲太厚重。 而她调香的品味,来自于顾家两位郎君,便再也改不了了。 方才听他说,要与他做九日夫妻。顾昔潮竟真要她为他履行妻子之职吗? 沈今鸾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受,还没应答,只见男人已自顾自打开门。 顾昔潮一手秉烛,一手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到外头的雨中。 她只得拢起他的衣袍,疾步跟过去。 夜雨寥落,已是点滴之势。 沈今鸾走到他的伞下,丝丝细雨落在衣袍边缘。 男人手执雨伞,与她并肩,稍微靠后,脚步刻意慢一些,等着她跟上来。 “大半夜举着这阴烛作什么?是我还不够吓人吗?生怕别人看不到我?”她小声嘟囔道。 况且,秦昭还魂,贺芸娘一定在场。 小娘子胆子小,上回在牙帐里见到她现身就吓得不轻,差点丢了半条命。 她如今这个半残不破的样子,怕是又要吓到她了。 顾昔潮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小小的人儿裹在他宽大的衣袍里,烈烈欲飞。 他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她,淡淡地道: “我看我妻,与他人何干?” 那双含笑的眼,好像真的在看心爱之人。 沈今鸾面上莫名一热,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她左顾右盼,一直不见贺毅的身影,问道: “怎么不叫三郎一起来?” 秦昭贺毅是相伴多年的兄弟,如此重要之事,怎会缺席。 顾昔潮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他还在养伤。” 沈今鸾故作讶异地道: “他的伤还没好?” 顾昔潮“嗯”了一声。 之前在刺荆岭,他下手稍重了些。这一日过去,那小子还下不了榻,一直由医官看护。 “他阳气弱,本该少沾些阴气。”他淡声道,话中有话。 雨丝纷飞之中,一人一鬼夜半共伞而行,往赵羡的还魂道场走去。 …… 道场布置在朔州城中一处废弃的破庙里头。 几缕褪了色的经幡,破破烂烂地断裂在地。龛上的菩萨法相被盗贼抠走了一双琉璃眼珠,只剩空洞洞的眼眶俯视众生。 一张方长的供桌被搬至正中。上面平躺着秦昭的尸身,多日不腐。尸身四周,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青紫缯条的符咒。 满地都是正在燃烧的香烛,无数点焰光如同夏日河畔的流萤,在烟气缭绕中飞舞。 贺芸娘一身粗麻素衣,叩拜在供桌之前,双手合十,闭眼焚香祷告。 供桌一旁,身着紫金道袍的赵羡已准备妥当,手举桃木剑,喷一口符水,念念有词,开始施法。 天行有常,生死皆有缘法。 人在死后七日之内,若是尸身和魂魄俱全,可由地府判官勾除生死簿,起死回生。 赵羡祖上曾与一位地府判官相交,判官正是掌管十殿阎罗生死簿。 只需他划一划生死簿,就能将秦昭从生死簿中勾去,他便能还魂了。 秦昭也非十恶不赦之人,这一生循规蹈矩,大恩大义,地府判官同情其遭遇,不会强留他在地府服刑。 七日还阳之术,必须在死者头七之前,召来魂魄,重回肉身,便能还阳。 除了死时就魂飞魄散的鬼魂,无法还阳。秦昭尸身魂魄皆在,今日又在头七之内,应是万事俱全。 只见随着赵羡舞动桃木剑,殿内残破经幡拂动,香火飘浮,一道黑黢黢的魂魄幽然现身。 “昭郎!” 贺芸娘一眼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从前那么怕鬼的小娘子见到日思夜想的郎君就在眼前,她先是怔在原地,而后忍不住朝他走去。 秦昭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呆滞的魂魄似是一震,也疾步奔过去,想要抱住她,一人一鬼一相触,皆是扑了空。 只有袖口拂动的风,引得香火晃动一下。 “芸娘,我马上回来,等我。” 秦昭抬起透明的手,为她擦了擦憔悴的面容,而后爬上了供桌,躺进了自己的尸身之中,直至完全融合。 赵羡口中所念出的咒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手中的桃木剑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沈今鸾紧张,手指不断捏紧了,然后被旁边的男人攥在掌心。 顾昔潮扬起袖口,牵着她的手,一道护住手中也在不断晃动的烛焰。 满殿阴风大作,经幡狂飘。 下一刻,所有香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成了!”赵羡舒出一口气,额头已是大汗淋漓。 只见供桌上的秦昭僵直地缓缓坐起,睁开紧闭的双眼,目中茫然无措。 贺芸娘先是吓得瘫倒在地,愣住了,而后听到一声熟悉万分的低语: “芸娘。” 她回过神来,霎时泪如泉涌,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死而复生的男人身体还很僵硬,一双劲臂稳稳将她扶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去哪了这么不要命!”她笑中带泪,娇嗔地道。 “鬼门关走了一遭。听到娘子唤我,就回来了。”秦昭憨笑道,“再也不离开娘子了。” 贺芸娘已为秦昭递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接过他换下乱葬坑里的脏衣时,她不禁“咦”了一声,面露疑惑之色。 等小夫妻团圆良久,沈今鸾和顾昔潮才从殿内入内。 “秦昭,你可还记得当日让你记下的刺荆岭布防图?” 而今铁勒鸢已死,牙帐大乱,正是夺回云州的好时机。 “兄弟们劳苦功高,我不敢忘记!”秦昭朝沈家十一娘拱手行礼。 开始在早已备好的羊皮纸上,勾画起来当日和北疆军鬼魂一道探查的刺荆岭布防图。 才勾勒出不到半张图,秦昭写不下去,懊恼地拍了怕额头,道: “我这脑子,怎么回事?怎么、怎么想不起来。” 赵羡捋着白须,摇头道: “还魂之后,生前记忆偶有缺失,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行。那么多弟兄的努力,我不能白费了大家一片心。” 秦昭仍是不甘,继续提笔,忽闻传来贺芸娘一声轻呼。 众人急忙一道走过去,只见正在整理从前秦昭尸身衣物的贺芸娘,颤颤巍巍地递上了一见簇新的里衣。 “这,这不是昭郎的衣服……” 顾昔潮眸光一动,伸手接过来一看。 只见那素白里衣之上,描绘山脉谷底河流,当中无数旗帜一簇一簇,或多或少地囤居在其中。 “这是刺荆岭的布防图。”顾昔潮道。 再细看画卷,工笔之细致,描摹之精妙,任是京都最上乘的画师都会啧啧称奇。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顾昔潮发颤的指尖抬起里衣一角,轻轻一嗅。 一股淡淡的白旃檀钻入鼻端。隽永,不朽。 “大哥知你欲夺云州,大哥没什么能帮你的了,只能最后再助你一次。” “你二人终成眷属,大哥别无所长,必要随一份大礼,贺你们新婚。”耳边响起顾辞山死前的温声细语。 他的大礼,便是这一幅他耗尽多年所作的布防图。 秦昭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惊道: “那日我刺杀顾辞山时,他对我说了三个字,正是刺荆岭。” 当时,顾辞山就算计好了,利用秦昭的尸体送出牙帐抛去乱葬坑,传送刺荆岭布防图。 他深知,如此义士定会有人为他收尸。 他算得可谓是分毫不差。 即便死后,还在默默相助他最疼爱的阿弟。 顾昔潮将里衣全部铺开,秦昭将里衣与方才所能写下的半张布防图仔细对照。 恰好可以拼成整一块的刺荆岭布防图。 沈今鸾望着供桌前还在研究刺荆岭布防图的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首,不由道: “芸娘,方才秦昭还魂前,你为什么能看他的魂魄?” 虽然只是一瞬,但她确信,芸娘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贺芸娘收拾起地上残留的香烛,笑道: “因为,我这几日来一直都在给他烧香啊。” “道人说了,我必须不断给昭郎烧香,才能保证他魂魄充盈有力,不被鬼差或者其他野鬼勾了去。我给他烧了香,自然就可以看到他。” 善良的芸娘看着她的样子,十分心疼,道: “十一娘,你看起来,太虚弱了。” “我给你供一些香火吧。之后,我也能看到你了。” 头顶的经幡微微吹拂,贺芸娘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化为一阵嗡鸣。 沈今鸾呆立在原地,长久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顾昔潮从一开始就能看见她的魂魄?
第62章 入梦 还魂道场完毕已是后半夜, 一场雨已全然停了,远山之间隐出几缕鱼肚白。 庭前积水,地面上的水洼空明如镜。 回去的一路上, 沈今鸾踩过一片又一片映不出自己倒影的水洼。 她所行之处,水波纹丝不动。 心底起的怀疑,如同荒原上的火星子,只一点风吹草动, 便有燎原之势。 直到走出十余步, 沈今鸾终是忍不住, 望向一旁走在一道的顾昔潮,突然问道: “顾昔潮, 你方才可有看到秦昭的魂魄?” 她问得有些猝不及防,男人眉头微皱,稍稍一顿, 偏过头, 看了她一眼。 “自然是能看到。” 顾昔潮极为平静地道。 沈今鸾神色一凛,听他慢条斯理地道: “当时我手中一直燃着犀角蜡烛,什么鬼魂都可得见。” 半夜过去, 男人手中的蜡烛只剩一小截残余, 火苗在晨曦的微光中摇曳不定。 沈今鸾蹙起眉头。 只是因为犀角蜡烛可以照见鬼魂的原因吗。 她的心头像是起了一阵大雾, 雾里的一切既看不分明, 也有她不敢深入触碰的所在。 一回到军所, 骆雄便上前向顾昔潮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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