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访旁观着,探一眼,原来是欠条。 订金都没得,就一条啊。 收下欠条,雁洄面向弄甲山。 弄甲山在北向,暗流集中在东南、西南方,水洞斜竖而蚀,洄水湾的流向要走更远…… 雁洄走到背对的位置,卸鱼箱,绑钓线。 准备需要一段时间。 因为雨季,河水几乎涌溢,高访百无聊赖地蹲在一旁,却又不敢拿水玩。 过了好一会,他不禁念叨:“我听说过崇叔的事迹,你明明这么精明……” “什么?” “赊钱啊!”高访嗓门拔高。 穷惯了的人,钱比真诚善良都来得高尚。 从山赤着一张脸,掩饰性地将视线放远处。 鱼线绑好,雁洄检查是否妥当,抽空回道:“乡民都纯朴。” “呵,纯朴?!”高访好无语地嗤声。 敲敲鱼箱,里面传来的动静令雁洄满意。她往水里洒饵料,暗红色的颗粒逐渐下沉,被河水稀释得几乎不见。 高访还在身旁乱动,雁洄需要集中精力,冷睇了他一眼。 高访老实了,择一平坦的岩石站上去,观望。 掀开黑布一角,雁洄看一眼便伸手进鱼箱,很快接好鱼线。鱼竿插进岩石缝中,打开鱼箱往水里倒。 高访站得高,就见一长影迅速潜入水底,鱼线继而在河面上盘旋。 雁洄握住鱼竿,另只手放线轴上。感受到拉力,她开始松线。 白鳝开始下潜了,线轴唰唰地转,高访不止一次见,每次都觉神秘诡奇。 可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雁洄侧脸。 雁洄神色冷静,全神贯注,动作有条不紊。除了那双眼睛里的空白——齐刘海,乖觉的及肩黑发,肤白身巧,很难想象出,这个女孩常年在跟各种腐尸打交道。 停止下潜了,估摸时间,饥饿难捱的白鳝已经咬进尸体脏腑。 再等一、二、三…… 五秒,收竿! 鱼线猛地绷紧,以逆反的力量,拖着雁洄往水里去。竹制的鱼竿连带着她的手都在颤,重量远比原先预估的要重! 高访已经跳下岩石,要去拉雁洄,可她更快地用脚踩到个石缝,作为着力点借力,上半身后仰,不慌不忙地继续收竿。 鱼线切割着幽绿的水面,再然后,逐步稳定。 从山咬牙紧张地看着,见收竿越来越顺利,不由呼出一口气。 水里能看到隐约的人影了,竹钓竿几近弯折。 雁洄放慢手速,小心地,匀速地,缓缓地收。 一滴水忽落在雁洄眼睑,她闭了闭眼,仰头望,七百弄峰顶乌云翻腾。 夏天的雨,没规没矩,没完没了。 刚皱眉,线断了,雁洄猛地往后跌,高访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雨势忽骤。 钓尸多年,雁洄极少碰到过半道断线的情况,更何况是在即将露水之时。她吐出口中的雨水,狠啐了句“咩蒙”,便纵身一跃,跳进水里。 雁洄一句脏话就给高访唬住了,一不留神人就失了踪影。 愈密集的雨点砸进水洞,噼里啪啦,隐没了所有的动静。 从山在边上跳脚,“怎么办哦!怎么办哦!” 吵得头疼,高访扭头怒吼:“给我闭嘴!” 他转身拿起钓竿,不停地在水里捞,却无济于事。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忽然钓竿被什么东西勾住,扯不动。高访面露欣色,赶忙往上拉。 钓竿浸了水,太滑,高访十分的力气只能用八分,他喊来旁边男人帮忙。 终于看到了,先是一只纤细的手,再是雁洄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庞,她身后拖着的是,一副被鱼身紧紧缠着的“躯体”。 为什么说是躯体,而不是尸,高访言语不出那股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阿巴即爸爸,妈妈唤做阿乜,是壮语。 都安当地原住民多为瑶族,后因壮化,慢慢地主语系变成桂柳话和壮话,所以称呼这里我改动了。 地苏乡即地苏镇的意思,其下囊括地苏村。
第3章 入水的那一刻,水漫过视线、鼻耳,越下沉,越黑暗的世界,忽然就安静了。 潜水,闭气,夜能视物,是雁洄从小必须要练的。她的身体在水中像柔软的绸缎,自如地延伸,漂泊。 本就不够宽展的水洞,搅动的水流反弹在岩壁,震下沉积的淤泥。 犹如一场无声风暴,弥散开。 “小雁洄,要在岸上哩。” “小雁洄,别下水哟。” “小雁洄,小雁洄……” 那似是而非的话语,反而喧嚣不绝。 她继续下潜。 地下河很冷,像冰刺在骨缝。真的。 然后,穿越“风暴”,她看到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以为是幻觉,她试图看清,却只有一只灰白的手。 手臂修长,手掌很大,即使手指蜷着。 雁洄握紧那只手。 出水,踏在实地,雁洄眼前昏了好一会。 雨声中,听到有人在那叫嚷:“你说不保全尸,但也不能随便拉个充数吧!这哪来的野、野尸啊!” “他不是你大哥?” “这人这么大体格,又如此高,我大哥只是个小个子,哪里是啰!” 雁洄根本不知道她拖上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眼前光线慢慢重聚,她似乎又看到一双眼睛。 这雨是当真的没完没了,雁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实际是,地面躺着一个年轻男子,双眼紧闭,衣裳有撕裂,身上皮肤都是擦伤,无一处完好。 还有她精心喂养的白鳝,已经被鱼钩深入喉腹,软瘫着,彻底没有生机。 另一边高访在发愁,现下可哪里是好,明明是意外,现在牵扯出一具不知名尸,该怎么上报啊? 而且这尸,不肿不胀,五官刻画般分明,瞧着竟莫名地有生气。 欠条也打了,遗体却没捞到,委托人不依不饶起来。 “反正是一具尸,早晚寻有什么区别?”雁洄冷冷开口,“我答应了你,你就等着既可。” 跟自己无关了,从山得了信,哆哆嗦嗦地快步离开。 白鳝半身还搭在尸体上,雁洄轻轻地拿起来,抱在怀里。正欲起身,衣摆被拽住。 地上的尸体突然睁开眼,直视下着雨的天空。 高访吓得尖叫,“我靠!我靠!这他么什么、什么玩意!还会动!” 水里看不真,这只手掌确实宽大。雁洄抽出自己衣摆,不在意地道:“溺水的人,死前有口人气,动一下怎么了。” 雁洄将白鳝放进鱼箱,着手收拾自己物品。 “你说过、说党的春风,说这世上没、没那么多的灵。”高访怕她丢下自己,怂孬了,“唯物主义者是不相信超脱认知之外的事,他能眨眼又会动,权当算个人,你既然钓上来……也……也要担几分责吧?” “处理无名尸,查验身份信息,是你们公安的事,与我无关。”雁洄不理会他,带好物品,径自走了。 “可这……偏偏也不像尸啊!”高访无法说服自己,当那是死物,特别是当“尸”猛地坐起来时。 天啊!一雷霹死我吧!高访心里哀嚎,前去求雁洄。 “雁洄,雁洄,小雁同志……” 好冷,雨越落到身上,寒气更进骨一分。雁洄扭头瞪高访,“先把‘他‘驮回警局。” “是是是!”高访小鸡啄米般点头。 雁洄托住尸体腋下,高访去抬腿,两人将其面向下地压在摩托车后座上。因为这个僵硬的九十度姿势,卡得正好,不需要再用绳子固定。 车是坐不了了,雁洄只能冒雨走回去。 淋了半晌,高访虽然骑着车,但也着实有点吃不消,“小雁同志,要不先找个地方遮雨吧!” 雁洄抬头看天,朦朦雾雾,雨一直在下。 遮什么,早湿透了。 * 第二天是个晴天。 阳光温暖,空气干燥。 雁洄受了凉,打着喷嚏去开铺。 “喵~” “喵咪,昨晚你又去哪玩……了。” 地苏河又涨水了,灿灿闪光,雁洄觉得她可能眼花。 然而,现在这副景象,是她家狸花猫正蜷缩在昨天那具尸的脚旁。歪着脑袋,慵懒舒坦得很。 就在她家渔具铺的门角边!! 雁洄努力平息心情,露出个僵笑,弯腰去揪狸花猫后颈那撮毛。 起身时,薄荷香袋不知怎么就勾在“尸”手里,她干脆解下,猫扔屋里,香袋丢外头。 今天这铺是开不了了,雁洄心里那股闷,又给激起。 恰好高访骑摩托,黑烟滚滚地赶来。 雁洄抱臂下巴一扬,审问的语气, “联防员同志,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小雁同志,你先别气,听我说。”高访也着凉了,一整晚睡不好,眼袋又肿又青。 “行,你讲。” “ 昨晚回地苏,你刚进家门,这尸体就掉下车,怎么也抬不上去,像故意留这似的。我是真没辙了,只能……” 没有意识的尸,哪来的故意? 雁洄嗤笑,“你既然没辙,我去找支书,让他来处理。” 高访脸色更难看了,这样一来影响工作评分,转正更没戏。他连连担保今天就给弄走。 入夜后,尸体消失不见,雁洄以为高访处理好了。 而另一边高访上报后,不放心来看。没发现尸体,以为是乡支书先行一步。 各自就这样误解着错开。 地苏的屋舍,无一不悬起灯。 雁洄习惯了黑暗,如常地通过走廊,开最后一道门。 阶下其实是一个暗河窗口,不过洞厅未完全坍塌。当初阿公就是看中了这个空间,依峰而建了这座房子,方便圈养白鳝。 白鳝性独,好食腐肉,但是再饥饿,它们都不会主动啃食同伴。 昨天死去的白鳝就放在石池,有水浸润,没有变僵硬。 暗河涌淌着,水波沉浮。 雁洄将白鳝取出,弯腰放进河水中,“回去吧,回你来时之处。” 水流打着漩,带着白鳝漂转回来。雁洄用手把它推向中央,轻声道:“别怨着不走,我会赎我的罪。” 话音刚落,白鳝就被洄流卷进地下河,被带走了。 雁洄喂饱了其他白鳝,才回卧室睡觉。 后半夜,雁洄被几声巨响吵醒,刚出房门,就嗅到不对劲。 风穿堂而过,月光映进厅来。 厅门居然倒了! 雁洄立马揣了把匕首,跑进地下溶洞。 洞内响彻着鱼群的躁动不安,越下台阶,腥腐气搅得越浑。 雁洄拨开匕首,悄悄走近。 石池里面,她模糊看到一个灰白的长影,有四肢,两手好像垂在池外。她举起匕首,随时准备刺下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