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最浅的颜色是黄色,很易分辨。雁洄的香袋就是黄色的,穗穗因为年久毛躁,被她胡乱地编成麻花。 雁洄看出,池外挂着的分明是她白天丢弃的香袋。她紧握住匕首,脚步侧移,窥视到一双眼睛。 发着幽光,像夜晚猎食状态的兽眼。 此时,雁洄无比确定,石池里的是今天消失的那具尸。 也或许,不是尸。 久久地对峙,“他”迟迟未动作。 血腥气越来越浓,空气浑浊到雁洄无法呼吸,几欲呕吐。 白鳝反而不再暴戾,悠然地浮游。 雁洄养了它们很久,熟知它们的脾性,那是一种满足到安逸的状态。因为食物的限制,它们许久不这样了。 “他”,到底是什么? 恍恍惚惚,天亮了。 微微的光透进走廊,映着溶洞,雁洄看得更清楚: 他依旧睁着眼,面庞给人一种雕刻的僵硬感,胸前没有起伏,感觉不到呼吸。浑身的伤口淌着黑水,石池里的液体也由原先的淡红,变成深暗。 这些就是令雁洄作呕的来源。 雁洄审判地注视着他,屏息,忽急步上前并挥刀刺下。 刃尖堪堪停在眼睫前,而他的瞳孔纹丝不动。 片刻后,雁洄收刀,她终于受不了那味,退出溶洞。 当站在院子中,感受这穿了又穿的穿堂风,呼呼地直来直去。 空气是清新,可也是雁洄昨晚眼拙,因为她家渔具铺巨重的榆木门也被卸了。 雁洄仰天重重吁出一口气,暴躁到浑身发麻,没完没了了!! 钓尸失败,拖尸抬尸,出现在渔具铺的尸,私闯拆家的尸…… 活了二十二年,雁洄从未如此狼狈和莫名其妙。 和委托人约定的时间是今天,再耽误不得,雁洄将重心放在正事上。 先把厅门装起来,虽费了大劲,总算安上了。渔具铺的门她没办法,太重了,只能去找附近的人帮忙。 所幸遇到出田的阿伯,还带了阿婶一起帮忙抬门,也终于给装好了。 雁洄不得不再次进地下溶洞,取出一条白鳝,然后马不停蹄收拾出门。 后院门窗都锁了,狸花猫外出捕食回来,进不去,便就地享用奄奄一息的田鼠。 吃着吃着,它突然耸起脖颈,猫眼警惕地盯住屋内某个地方。 而溶洞内,鱼群再次躁动起来。 嗒——嗒——嗒—— 一个木讷的身影,挪着脚步,一阶一阶地踏。
第4章 钓尸很顺利,雁洄回程碰到高访。 看到渔具铺前的摩托,他应该是等了段时间了。 雁洄开了门问:“又有什么事?” 高访连回两次“没啥”,人在铺里零乱地踱步。 雁洄心知肚明,也不点破,由着他自顾折磨。 “咳嗯!”高访寻了个话题,“诶雁洄,今天专家们下水,终于看到了水下的神秘生物,还用相机拍了。” “那是‘灵‘还是……” 高访摇头晃脑,“像灵,又不是灵。” 他的话,让雁洄想起地下溶洞的“是非物”。 “听那领头的斯蒂文说,这些白色的小东西,是叫什么水母,很稀有,我们地苏的地下河也极具探索价值。” “哦。” 哦。显然是没兴趣。 高访在想要怎么探雁洄口风。因为来之前他去过公社找支书,旁敲侧击,没套出有用的讯息。 那尸,到底是怎么处理了? “嗯……嗯……你想看水母的照片吗?局里就有,要不我去翻翻?”高访说着话,雁洄的目光却在看别处,他拿手在她面前晃,却被一把拍开。 高访顺着雁洄视线看,就那只狸花猫不知道发什么疯,蹬起爪子抓门,嗷嗷地嘶叫,显得暴躁不安。 不对劲! 雁洄抓住高访手臂,将他往门外推,匆匆锁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喵咪,喵喵~” 雁洄将狸花猫唤过来,蹲下去抚摸它前额和耳朵。再解下香袋挂钓竿上,晃悠着晃悠着,将它吸引开。 摸到腰缠的匕首,再抡根粗柴,开锁,雁洄后退一步,踢开门。 环顾厅内摆置,无异常,脚步放轻,戒备地循序渐进。 腥臭愈浓烈,接近走廊,眼前的景象令雁洄几乎窒息。 “啊——!!” 她愤懑怒吼。 “啊——!!” 受了凉,精疲力尽地折腾,忍耐,劳累,她真的受够了!! 屋里那么臭,地板还全是脏水,全赖这个、这个……是非物! “啊!啊!!”雁洄拿粗柴砸他,发泄地吼。 他似乎被吓到,吭哧吭哧后退,才两步,整个身体竟直板板倒下去。也不会喊,就四肢在那慢慢扑棱,跟个翻背龟似的,动弹不得。 雁洄气乐了,手肘撑在膝盖弯腰,笑着威胁他,“别再乱动了,听到没,不然——” 她做个抹脖的动作,然后去扛拖把,利落开整。 把他弄出的痕迹拖干净,并摆上新鲜薄荷叶,雁洄才满意地倚靠墙壁歇会。 “翻背龟”还在划拉,显得笨拙可笑。 雁洄低眼,盯着他瞧。 原以为他肤色的惨白,是水泡出来的,但离水几天,也没见其生变。且他身上伤口,隐约有愈合的迹象。 不过,经这几天,雁洄也不觉奇怪了。 现在这烂摊子摆在这里,加上乡民对钓尸的忌讳,已经不是一把火烧了那么简单。 她得好好想想,想个万全的计策。 第二天。 雁洄起床,果不其然,看到他还躺在那,安安静静的。 走近,雁洄抬脚不轻不重地踩他的小腿,硬实却有弹性。 烧了早饭,吃完浑身利索,她把昨晚想过的可行方法琢磨遍。 一,丢深山里,自生自灭。 但是,他之前在渔具铺门口待过大半天,也不知被谁看了去。整个地苏乡都知道她雁洄是钓尸的,这种诡异的事一经暴露,恐会将邪术的名头按她身上。 思及此,高访!雁洄狠狠地咀嚼这个名字。 二,沉暗河里。 这个念头,令雁洄逃避了他直视屋顶的眼睛。 三,秘密告知公社,从而脱身。 …… 她就这样,高高在上,转念之间,就定了几轮他的生死。 最后,雁洄的脑子是混乱的。对啊,她还算有点良知吧。 她走近他,俯视他。 “你会说话吗?有想去的地方吗?” 不像人,却又不是尸。 坦白交出,会是怎样的处理后果? 除了火葬场,或者当异类一般喊打喊杀祭了。 异类…… 雁洄忽而想起,她从小在别人眼里也是异类。这么一想,她霍然有了丝怜悯的同理心。 昏暗的环境下,他的眼睛会有淡淡的荧光,其实挺漂亮的,一眼观进的直白。 “眨个眼吧。”雁洄倏尔说。 他缓慢地眨眨眼。 雁洄笑了,蹲下身子,伸出手。 他很慢很慢地,吃力地举起握成拳的手。 雁洄看着他。 他的手颤颤巍巍,一点点,一点点张开。 一个脏兮兮的、变了型的香袋掉落在地。 雁洄重重地握住,同样脏兮兮的手。 * 次日开铺。 那日的委托人从山送钱来了,高访也随后登门。 雁洄交出欠条,收进一卷大钞。 十张崭新的百元,连着号。 点钱,销欠条,各不相干了。 人走后,高访嘲弄地说:“呵,哪里纯朴?” 九十年代正式公安职是铁饭碗香饽饽,月薪在三百上下。普通乡民扒拉粮食换的那点钱,能攒出来一千,但也绝不会是崭新的连号。 雁洄拿了鸡毛掸子扬货架上的灰,若有所思。 昨天钓的尸,穿着短衫白裤,紧紧巴在身上,浮肿到皮欲要炸开,但是皮肤还算完整,看不出挣扎的痕迹。她问从山,死者是怎么溺水的,从山悲怆哭诉:兄弟两去亲戚家,喝了点米酒,回家路上失足。哭完了,又补一句:是我该死,我不会水,竟这样眼看着他去了…… 听完,雁洄只说了句话。 ——身后事,身后了。 想起昨天疑虑之处,雁洄问高访,“刚刚那人,穿着服饰像哪儿的?” 高访回忆地想。 “立领短衫,红纹白裤。”雁洄提醒。 “哦哦!”高访答道,“白裤瑶吧,保安乡聚集的多。” 雁洄点点头。 她心里记下了:保安乡,白裤瑶,红纹纹刺绣缺了一块。有意识的人溺水,仅仅这块残缺,是稀奇。 “怎么?是重申你的名气走出了地苏?” “应当是,走出了七百弄。” 一来一回。 高访忍俊。 论说这七百弄不独指一处,而是千山万弄的一个代称。整个县区都嵌在这千山万弄中,囊括范围海了去。 这个雁洄,说大话哩。 后面来了客人配窝料。 雁洄睨视高访笑眯的眼,好像在说:你那么闲? 高访举双手作投降:您忙,您忙。 狸花猫野回来了,他进院,跟在后面逗。 雁洄送走客人,回头一看,来不及阻止,就听到一道歇声的哑叫。 “雁洄你、你、你这什么癖好?!” 高访看到‘心心念念‘的那具尸,就在雁洄后院的屋,端坐得煞有其事,还穿了仓青色的瑶服。 “什么?”雁洄答非所问。 高访噔噔噔跑过来,虚着气问:“你到底是啥主意?” “这个嘛……不知道呢。” 高访定定看她一会,气不过,就走了。心里却记挂着,等会要去局里把报告收走。 傍晚收铺。 雁洄烧晚饭,狸花猫对火苗热衷,缩在她脚边窝着。锅里的肉片炒苦瓜,拈点给它吃,扭头不赏脸。 雁洄揪了揪狸花猫的胡须,它嫌烦,扭身走到围墙下,一攀一跃离开了。 估计逮生食去了。 吃过饭,雁洄到溶洞喂鱼,顺便取出一壶油脂,又从渔具铺拿了小线车和蚕丝。 进卧室,线车架放书桌上,雁洄另外支个电筒,照亮半间屋子。捻蚕丝是个细活,反复浸染抻合,她可不想碰到那壶油。 走动间,身影晃动,后背像感受到似有似无的注视。雁洄猛一回头,看到的却是双痴滞的眼睛。 蚕线要捻成,费足心思,肩颈酸痛时,才觉时间过去许久。 正收整物品,打算洗澡休息,雁洄听到深处的响动。她看了眼外面,捞起电筒,走出去。 声音很熟悉,雁洄直往地下溶洞。 踏阶下去,才饱食的白鳝扑腾得欢,隐隐有蹦高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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