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筒笔直的光扫过,停留,雁洄近去看。 他像三天前那样躺在石池,多处擦伤已愈合,手臂处却有个新伤口,划拉得皮开肉绽,汩汩冒出黑水。 这深暗的一池水,气味不似之前重,萦萦绕绕着淡淡的血腥。 雁洄将电筒光直射他眼睛,瞳孔骤然缩小,荧光愈烈。 白鳝恢复安逸,尾鳍时而甩水。 雁洄坐石阶上,电筒的光掠过暗河窗口。 倏明倏昧,盈盈水波,盖石纹影。 这幅场景,诡异无门,却又有言喻不出的交融。 * 雨季是要落雨,要不半天一阵,要不日夜几天。 气候影响潜水,国外专家准备走了,说要携带更好的探索方案和装备,再次回来。 这之前,当地勘探地下河的地质队,联合他们要在适宜潜水的落水洞里,布置引导绳和水下警示牌。 因为神秘生物的事迹和照片传开,地苏涌来了大批自发组织的潜水爱好者。不单民宿一房难求,就连民舍也供不应求。 洞穴潜水寻求未知、刺激、突破,地质队就怕这些冒险家的极限精神,而枉顾自身安全。这样不单会给当地发展带来负面印象,也会对接下来新一轮开展的水利工程造成影响。 渔具铺里的绳索被全数订走,雁洄大早赶了巴士,去县里补货。 乡里的巴士紧缺,一路途经点都是热门——进城大道的茶水棚,菜市场,批发楼,五金街,再到人民医院,折返。 说是五金街,但各样零售齐全,雁洄把渔具铺要进的货添齐,只拿了货单,让店老板给下一趟巴士带回地苏。 接下来要去菜市场,她招手拦载人的自行车,停下来一辆摩托。 “是雁洄哩,好巧。” 是高访,后座带着他妈妈,和绑了印着人民医院的一个大塑料袋。 又去医院了吧。 雁洄规规矩矩跟高婶问好,高婶下车去握住她的手,并抚了抚她的肩膀。 中年妇女长期被病痛折磨,脸面瘦得尖刻,唯那和乐融融的眼神,体现出了七分亲和。 温柔的话语也令人招架不住,雁洄不太能适应,局促地挑高访的刺。 “骑派出所的车,县里碰不到熟人吗?” “所里的车,当然是办所里的事,下午大城市来搞慈善的企业家,乡长让我带路迎一下。” …… 高访的家在县城近郊,他去地苏乡当联防员,有点下放的性质。按他的说法是,小地方转正的名额,竞争不算激烈。 到底激不激烈,跑腿脏累的活干齐,反正三年已过去。 雁洄得去办正事了,招停辆自行车,说声“等等”,回头凑近高访,耳语。 高妈打量着街边的店铺,五花八门的商品。视线转过来,高访的脸和耳朵红得透透的。 而雁洄已坐上自行车后座,双脚随着开路的“叮铃叮铃”,一颠一颠的。 小姑娘身着湛蓝常服,七分袖斜襟上衣,裤脚安安分分到脚踝,千层底布鞋上绣谷穗花。日光照着,人显得恬静暖融,都快化了。 如果不论她的身世,和她看人时的冷然。 “小雁姑娘,其实挺好的。” 高访没回,兀自启动摩托。 高妈见儿子神色有些不同,自圆自话地说:“妈就这么一提而已,不作你主张诶。” 菜市场买够鸡鸭内脏猪红,路边报亭买张报纸,雁洄等到回乡巴士,上车恰好看到自己订的货。 到乡里,又要请车连人带货载回村子。 到渔具铺,开三轮车的阿叔帮着雁洄,卸了几个大包裹。 雁洄道谢,还没坐下喝口水歇气,来了四男两女的客人。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是。” “听说你的饵料很能上鱼?” “是。” “呵呵……李昶,好久没听到这么真诚的话了。” “偏远山区的乡民,纯朴嘛。” 当头问询的两人举止亲昵,不是情侣便是夫妻。 女人又问了些潜水可需可不需的小物件,雁洄老实说没有,最后只确定了尼龙绳。 “小旻,有这个就够了。”李昶贴着她的耳朵,低语,“小宁说备用潜水表已经寄来,到那时只等我们潜到更深记录,接上见证我们的那段引导绳。 小旻含羞地说好。 这批进货多又杂,雁洄不确定需要多少时间找,便问客人,“如果可以等的话,等我归置好,你们明天再来,行吗?” 后面同行的女子说:“也行,反正我们住架珠的民居,一路奇峰也是风景,行来慢慢领略。” 男同伴笑着打趣:“黎俪啊,也就你有诗意,路遇流浪者也要给几分关注,一身的文人悲悯情怀。” 小旻呵呵笑,依偎向李昶,“可不是么。” 一行人又各说了几句,暂且这么定了。 走时那李昶落在后头,行走间,与另一女子碰了好几次手臂。 雁洄没在意,抓紧时间把货品捯饬。
第5章 又是一个三天。 雁洄堵在溶洞口,看底下身影学步似的蹒跚在第一个石阶。 距离上一次高访交的瓦坛,也已半月,期间雁洄没有任何来路进项。她攒的瓦坛一个个减少,不得已控制白鳝进食。 可那群鱼儿不见暴躁消瘦,反而起膘很快,皮肉真是滑溜软弹啊,品相甚至比阿巴以前养的鳝王还好。 出神稍会,他已行至第三台阶。 阿公原是过路客,从黄河而来,半辈子扎进浑濛的河水里。听阿巴转述,黄河里捞漂的,讲究“上”,七上。 还余四个台阶。 花用时间越来越少,转眼间已到跟前。 他身上那套衣裳,是以前裁做给阿巴的。身形有差,明显长短不合。 他进,雁洄后退。 泡了几池水,长能耐了,行走越自如,那……说话呢? “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口,生涩地发出“啊”的声音。 雁洄皱眉,这口气实在难闻,绕是她养了那么久的白鳝也受不了。她手刚抬一半,打算捂紧鼻子,却听他吐出一个音节。 “wu” 啊呜?? 拟声词啊。 或许是,“阿乌?” 他眨眨眼,应是默认的意思。 雁洄看向他手臂,旧伤愈合,又添一道深及肉的豁口。 她转身,向外走。 “阿乌,听起来像少数名族的名字。” 阿乌哒哒地跟。 穿堂风又过。 “阿乌,你真的很臭,或许你会洗漱?换衣服?” …… 如若不是旱季,乡民生活用水不会经落水洞,因为那里有着祖祖辈辈讳莫如深的禁忌。 地苏河是只有在汛期才形成的地表河,流水清冽,岸边的岩块被人为凿平了,方便附近村落日常取水使用。 这处也是女人们聚集浣洗的地方。 雁洄一出现,稍年长的阿婶带头往前挪,后面的女人跟着腾位置,留出一小块空地。 雁洄放下木盆,打湿衣服,撒上洗衣粉搓洗。 “你的衣服好少,不用洗公婆的吗?” “……我没有公婆。” “啊,没有老人帮衬,是不是比较辛苦?” “……不辛苦。” 搭话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刚嫁到当地,以为雁洄也是新媳妇。 旁边女人发出笑声,与她解释:“青苗,人家还是个大姑娘哩,那边的渔具铺就是她家。” 青苗听了,赶紧跟雁洄道歉,说自己才嫁来,认不齐人,闹的这个笑话。 雁洄微微一笑,说不碍事。 青苗放下心,过水衣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你叫什么?” “雁洄啊,好特别的名字……不像我,就叫青苗,没长成树的青苗。” “你多大啦?……真好,我十八父母就催着定亲,过了一年就嫁这边来了,外面好多东西都没见过……” 前面的人聊起下午公社的流水席,约着去凑热闹,旁边女人让青苗跟着去。 青苗摇摇头,说:“不了,化荷姐,我家婆说要带我种木薯,不知道得忙到啥时候。” 刘化荷啧啧道:“肚里头都有小娃娃了,阿婶还这么劳动你。” “快别这么说!”青苗看一眼前边,幸好她们没注意到,“我嫁到这个家,帮些力所能及的忙,也是应该的。” 雁洄洗好衣服,这就起身。 刘化荷眼尖,看到木盆里的男衫,高声问雁洄,“对了雁洄,前些天路过你家,看到门口有个年轻小伙,那是谁啊?” 雁洄说是城里亲戚,说完转身往家去。 雁崇是有个亲弟弟,考了大学在城里定居,村里都知道,这个城里亲戚可能是那边来的。没人细究孤男寡女的,转而打趣起刘化荷,说她是不是想男人了,眼睛到处转。 “哎哟!你们这些人,吃饱了腹倒来取笑我。”刘化荷丧夫十年,独力拉扯大孩子,脸皮算不得什么。 一众老的、半旧的、新的媳妇,都闹红了脸。 话到这就作罢,众人又说起修贮水池招小工的事。 之后,有个妇人来找青苗,匆匆忙忙地,说要赶在太阳升高前把地种了。 青苗跟几位阿婶道别,刘化荷趁此跟妇人商议。 “农婶,你家农植龙在公社当职,青苗弟弟也跟着在那打下手,你非得拖着青苗陪你这老人家,就放开让年轻人去玩玩呗。” 一众人七嘴八舌地搭腔,农婶连连应下。 青苗感激地朝她们笑笑,跟在农婶后面走了。 路经渔具铺,青苗不由多看两眼。 就是很普通的斜顶瓦房,厚旧木门敞开,挂着个营业牌子。门对门的院中,就见雁洄甩个香袋穗子,逗得猫儿跳高。 农婶快步在前,转头见青苗心不在焉,便回身拉她手臂,问在望什么。 青苗说没有。 农婶瞟了眼渔具铺,再看儿媳妇青涩的面庞,心里琢磨着,有些事要提前招呼,免得冲撞了。 “渔具铺那家姓雁,百年前干的就是捞尸的活,我们地苏那些吃人的水洞,也多亏了雁家,才让魂骨有依。别的不说,她雁家就该受人敬重,可……总归是有忌讳。” 地苏的屋舍大都三三两两分布,不聚集但也相对望,平日里有什么喊一声就能照应,像雁家房子这样,方圆百来米不见人家的少。旧时山里野物多,精怪之闻也诡,再大胆再有本事也不会盖独舍,想来也是雁沅老爷子大义。 农婶再次敦促青苗,“以后来洗衣服,尽量绕开走。虽说人终有一死,不过该讲究的还得遵照,特别你怀着孕,小心惊了胎神。” 青苗乖巧地点头。 * 中午歇业,雁洄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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