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戊半蹲下,扶着雁洄腰上绳索试了试结实度,双手推转她侧腰,全部检查一遍。 他抬起脸,牵起她手写道:我对岩壁的石理有些了解,我先下,再接应你。 雁洄忽然发觉,阿戊的头发一直没长,“肯定是你都不用睡觉,所以头发不长,身体恢复也慢。” 阿戊觉得好笑:我们不同。 这个角度,阿戊的眼睛漾着微光,太像某种倾诉了。雁洄缩回手,拉起他衣袖,“我先给你检查绳索。” 阿戊站直,雁洄的视线由低及仰,堪堪到他下颏。她很少在意这些差距,他说我们不同。 哪里不同?雁洄的手绕过阿戊的腰,收紧绳结,因此触碰到他衣服下的肌肉,厚而紧绷,蕴有爆发力。 他的身体停留在青年时期,未来可能也会一直停留,但雁洄会老会死,她想,是她该说:我们不同。 雁洄止住思绪,“我照应你,去吧。” 索有两道,一收一放,阿戊背上背包,背向溶井,腿蹬井围,垂降下去。如意想之中,掉落一个身位。 雁洄扒井围替阿戊打灯,只见他有序缓降,也用自己的灯照落脚点,让雁洄看准。 落到一块隆起的岩石,不大,只能供一人站脚。稍作休息,再落两个身位,已过半程。 雁洄的潜灯起不到作用了,便仔细地记住阿戊给她指引的落脚点,溶井内很暗,那点光亮静止了,她扬声喊:“怎么了?” 灯光竖直地晃,是接头信号,雁洄随之垂降,有阿戊先前探路,她落得又稳又快。近了才发现阿戊站在一处岩石平台,她也落定,目测离地就剩三分一了。 雁洄气微喘,“怎么了?” 阿戊手腕一举,灯照到岩壁上,上方跟下方的石质不同,几乎像人为凿切的陡直与嶙峋峭拔的区别。 岩块高低间有夹缝,有些骨头卡在里面,骸骨胫骨都有,长短像兽。 “还有这里。” 灯光一扫而过,雁洄似乎看到了什么。阿戊想让她看他们踩的这处平台,但她仰着视线不知道在找什么。 于是阿戊想在雁洄手心写字,却被她反抓住他手,“我要到那里!” 顺着雁洄所指方向,阿戊看到一个外翘的石台,在他们的垂降线路三米之外,比现在位置高出了五六米。 有的岩壁伸出尖角,摆荡过去也不容易,除非重新坐绳。 雁洄拽住绳索,说“我试试”,说完拉绳上升。 她体轻确实更有优势,阿戊在下面打灯。 上到平行高度,雁洄在左侧找到借力点,猛地一蹬,绳索摆过去,她伸脚去勾,差了点,荡回去时蹭到了胳膊,疼得她手发抖。 缓了缓,重新再试。 摆动不够,要加大半径,雁洄找好更远的借力点,往左荡出去半米,再猛一踢,伸脚……勾到了!右手快速攀稳,落住了! 灯的射程不够,雁洄的身影被石台遮挡,阿戊看不见她。过了几分钟,她探出半身,手中挥舞着什么。 随后雁洄边降边挪,快到时阿戊接了她一把,她迫不及待分享手里的一块布,“从江你还记得吗?” 阿戊:从山的大哥。 “对!我钓从江的尸时,发现他溺水没有挣扎的痕迹,仅裤脚缺了一块,你看就是这个,白裤瑶特有的红竖纹绣饰。是从江发现了这个地方,后被来亮推进溶井,侥幸逃出。来亮找农伯的时间前后,就是从江发现溶井、溺水的时间,对于他的死亡从山也不无辜,这才是从山被封口的真正原因!” 这个溶井,终于让雁洄将三方关系都拉到一条线,她显得很激动,“来亮常年不接触人,逻辑思维也没退化,行事狠绝,他是做惯了的,这个溶井成了他销尸的好去处,下面可能还有别的尸骨。” “雁洄。”阿戊让她看他们脚下踩的这块岩石,灯光照着,现出石面斑斑深痕。 雁洄蹲低,抽匕首去刮,刮出些深色粉末,指尖一碾,搓出一抹殷红。 毫无疑问,这下面就是来亮的销尸点。 确定后,雁洄有些怔愣,那鬼喊谷的那具尸…… 呼呼回响的阴风惊醒雁洄,她向溶井底部望,本能地伸出手探风。风由里向外,湿度高,有劲力,这底下还联通其他的空间! 这时,几个浸了桐油的火布团灭了,向上望,整个竖井成了一个收拢黑暗的穹洞。 雁洄拽紧了绳索,说:“我以为这只是一个略深的干溶井,里面可能还延伸着廊道,或许是一个充水溶井。” “里面有水?”阿戊也觉得奇怪,因为听不到任何流水声。 雁洄没太听清,“降吧,小心点。” 十多米的高度降起来也快,落底后雁洄被碎石崴了下,阿戊拽住她胳膊,往自己这边提。 阴风一阵一阵地回旋,携着浓浓的腐湿,有霉菌的气味。地下河的第九第十分支就有深脉状管流,不见天日,雁洄好久没闻过这熟悉的味道。 解锁扣,阿戊举灯看四周环境,雁洄低头踢开地面的砾石,砾石下面是坚硬的岩基,暂时看不出什么。 阿戊看到几根零散的骨头,但都不能确定是人骨。 走过洞顶那片天空,就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洞腔并不宽,雁洄和阿戊并行,让灯光聚一起,照耀的范围广。 慢慢地,岩壁上出现滴状石钟乳,灯扫过,泛着光亮,那是潮湿生成的水汽,也不排除曾是河道。走着走着,石面有干涸的血迹,两人皆都停了步。 灯光之处有几具人骨,或蜷缩抱腹,或爬行的姿势,手伸长,指骨嵌紧地面,骨生黄绿斑,透着死不瞑目的阴诡。 灯影一晃,尸骨如活了般地动,雁洄倒吸凉气,不由退步。直接的尸体摆雁洄面前,她都不怕,但是这样□□的痛苦和求生意志,令人惊悚。 三十多米的高度,又有平台缓冲,摔下来没死透,只能靠求生本能挪行。 雁洄胸口发闷,默默调整呼吸,阿戊握了握她的手指,她摇头表示没事。 陆陆续续发现十几具人骨,在预料之中了,也不会特意去细看。 洞腔比想象中深,他们行走间踢动石头,声音回响,风更冷冽了。眼前开始分出三个廊道,怎么走? “找河道。”雁洄说,每个廊道都深入两米,踢开地面砾石,握匕首挑起些沙子,一一对比。 “这三个洞都充过水,中间退得最慢,先走这里吧。” 走进去感觉空气都稀薄了,头顶时不时有水滴落,岩壁充满经络一样的纹理,水珠连串下渗。 好冷……雁洄的膝盖开始刺痛。 廊道里相继出现落石,路堵了大半,阿戊踏上落石,回身拉雁洄。 道路愈加艰难,雁洄速度慢了,阿戊便建议原地休整一会,找块平整的岩石让她坐好,他则到前面查看。 雁洄打灯照岩壁,多足爬虫惊得打转,上面的裂隙浸出水流,脚底偶尔能踩到水,所以在岔口发现的滴淋血被冲没了。 前后皆是黑暗,风沉啸,水滴,声音杂响,空旷幽灵。 雁洄轻摒气息,阿戊很快回来,写:前方洞穴交错,窄小不规则,像是坍塌过的遗留。 “那主通道呢?” 阿戊只写了落石两字,雁洄明白了,路更难行。 休整好了,再继续。 从开始到现在走了一千多米,没有尽头。 廊道曲折,钟乳石柱垂着,他们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滴湿,乱石密布,成堆。雁洄一直在观水,沙石都呈一个方向,退水的痕迹很明显了,就在前面那堆落石后面。 雁洄拦停阿戊,说:“你细听,有水流声吗?” 阿戊侧耳倾听,摇头。 “你再仔细听听。”雁洄走到前面,搬开几颗石头,看底下的退水痕迹。 倏而,阿戊听到一丝开裂的动静,接连发出咣啪的声音,非常疾速! 阿戊打灯找,却见投在洞顶的落石堆影子在往下降,他急喊:“雁洄!” 同时飞奔上前。 有几米远,雁洄耳朵听不见,但直觉令她回头,她看到阿戊神色焦急,目眦欲裂,向她伸手靠近。身体蓦然失重,她下意识举高手。 落石坍塌,滚滚如雷。 那一瞬间,风扑过阿戊脸庞,冷冽透骨,他一声吼叫,响彻于渊静。
第46章 人在虚空坠落, 和在水里坠落,是不一样的。 没有任何物质托着雁洄,她被激发出潜能, 她的判断和动作迅速,滑落时抓了所能抓的任何东西。 屈起的手肘、紧附的身体起了缓冲, 雁洄手指在摸到一个裂隙时,紧抠住, 堪堪停住了! 石头不断从身侧摔过,雁洄隐约能听到,手臂也感知到震动,不时有石头砸在头顶肩头, 她缩小身体减低受力面。 她不知道身下是什么, 她蹠空在虚无里,只有手指将断的痛感,让她的感官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是的,潜灯不知道什么原因灭了。 双手手指抠紧裂缝,着力点有限, 又看不见周边, 雁洄放弃向上攀。她想, 阿戊会来的,于是放平心态。 这是哪里? 回想这一路, 穹洞内空间联通,确定有数支水源发育过,所以在岩溶地貌的流蚀作用下,洞中洞的存在也常见, 雁洄现在所处可能是一个地下岩溶大厅, 或许很高, 因为风依旧劲,可惜她耳力不行,不然结合起来更好判断。 手臂生出紧绷的麻感,触觉也不真,所以当湿透的衣裳沁进一股新的寒冷,雁洄才惊觉四周在渗水。 手指湿滑,抓力减弱,雁洄叹了声气,但是没有恐惧。 这时,手臂又有震感,雁洄以为落石还没停,不过她很快察觉,震感有规律,于是大声喊:“阿戊!我在这!” 震感顿了几秒,再继续传递过来,雁洄一直出声:“我在这!我在这……” 两只手都木了,雁洄声音越来越小,手背忽有触摸,她低低地念:“阿戊。” 也许是他,也许他回答了,雁洄不知道,直到被揽进一个怀抱,她轻声笑,“真来了啊~” 真是一个新鲜的体验,原来她也会有允许脆弱的时候。 为保险起见,阿戊结了两道绳索,他单手抱雁洄,减轻她的负重,另一只手快速在她腰间结绳,然后在她耳边说话。 “我要开灯了,闭上眼睛,慢慢适应再看光。” “好。”雁洄依言闭眼,眼皮里浮动微微的红,她缓缓睁眼,看到一个黑黢黢闪着波光的空间。 波光……雁洄朝下看,深水中波浪推涌,这底下有暗河! 她从裂隙中松手,语气里有阿戊不明的雀跃,“这下面是一条地下河,径流之宽,无任何记载记录!” 阿戊拨开她覆在脸庞的发,发现耳侧的擦痕,还有她被磨烂的手指和手肘,他确定了血的气味来源,不合时宜地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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