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农婶人后有了怨言:青苗几回跟雁洄一起,不是我有偏见,医院不是说腐植腐尸都有毒气,接触对身体不好,她又让雁洄摸肚子,又一起说话 的,怕是吓到胎儿的魂,所以孩子七个多月早产,还不健全…… 因为要抢收稻谷,农植龙父子俩在公社忙,亲戚就来帮忙,他们传话间,青苗有听到一些。 当晚农植龙又未归,青苗趁农婶睡觉跑出来,明明浑身冒冷汗,虚弱得脚像飘着,她那股执拗支撑她走了几公里到公社。 街道很寂,路灯淡黄,公社办公室内亮了一盏灯,窗棂上有个熟悉人影。青苗双手扶在铁门,惶惶的内心找回了一丝安定,她刚要喊,影子成双,胶合到一处。 青苗垂下手,几乎否定地盯着那扇窗。 站了很久,灯灭了,他们双双走出来,青苗躲在公社外的树后。路灯逆了树荫,她的存在可笑至极。 她目睹他们手搀着手离开,他纵容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不会低斥要端容;他温柔地揉他的发,亲他的侧脸,不会例行公事般地触碰,不会僵硬到排斥。 青苗从未得到过这些,她天真地以为,他就是这样正容肃色的人。 她以为……无数个她以为,都是她替自己圆的慌。 她真的错了,所有的都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雁洄这两天都在钻研怎么秘密逃出去。 林为宁说的没错,渔具铺外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监视。 高访不在,雁洄得不到外面消息,通讯方式也没有。顾建浩无非是想控制她,她不能处于被动。 挪梯架走廊上,雁洄寻望哪块屋顶好下手。 这座老房依峰而建,走廊位置近檐沟,前有屋脊遮挡,从这入峰林简直妥当。 “从细梁间勾开瓦缝,不要从主梁入手……对!对!往旁捋……多宽的距离啊,依你的身形定夺……” 瑶寨的吊楼是木制的,阿戊不识叠瓦的原理,一边问一边操作。 乡下房子梁高地基高,雁洄身量不够,便充当指挥,指哪阿戊掀哪,没多会摘开个窗口。 月光倾泻进来,照亮了小半道走廊,雁洄适时摁掉手电,怕灯光引来注意。 “好了,先下来吧。” 阿戊爬下来,将梯子搬到角落靠好,抓起雁洄的手看了看,“结痂了,皮还嫩,包上稳妥点。” 洗完澡上了药,一直晾着伤口,没包扎,雁洄也怕自己晚上睡觉蹭破了。 回到卧室,阿戊取了伤药,拖椅子到床前,“你坐这,我给你缠纱布。” 雁洄脱鞋上床,盘腿坐好,双手伸出。 灯在书桌那,床沿顶着膝盖,为了方便阿戊侧了身,他的手卷开纱布,下颌一指自己腿面。 雁洄迟迟不动作,他眼神一到,她双手立即搁在他大腿。 “薄薄地裹一层就行,只要防蹭,明天应该就好了,反正不流血,计划也得提上了……” 纱布一头用指腹摁住,阿戊垂首缠裹,唇抿成认真的线,当雁洄的自言自语是风吹过。他包扎是分段式的,费时却有成效,腕肘都好活动。 两只手包完,雁洄腿也麻了,于是直接大字型躺倒。阿戊的身影离去又回来,轻轻地映在她眼眸中。 一秒过后就是压迫,雁洄自觉拢好手脚,扯被盖。 门外忽有嘎吱的声,狸花猫野回家了,爪子正磨门根。 她麻纱的睡衣好皱,领口歪缩,阿戊看到白皙的肌肤上有淡褐的痕。旧伤刻新伤,他只能道一句“晚安”。 “晚安。”雁洄轻声回应。 关灯,阖门。 睡意朦胧间,雁洄听到狸花猫的叫声,尖嘶腹鸣音交替,是警告的意思。 雁洄骤然清醒,起床穿鞋,刚开房门,阿戊就到跟前,声音冷肃:“你待着,我去。” 阿戊拔开门闩,推门出去,他转身那刻,雁洄看到月光下的一丝寒芒。他擎了刀,雁洄不放心,跟上去。 狸花猫的声音在侧门外面。 阿戊手已揿上门把,闻得身后脚步,手往后一捞,将雁洄扯到自己背后。刀刃贴臂,他疾一拉门,门外一团瑟缩的影子。 阿戊不动了,雁洄探出视线,“……青苗?” 不是冷冬,青苗身上冰凉,雁洄拉她进院子。 外面见不到灯亮,阿戊环视四周,晃动着的红色烟点,蓦然间隐入暗林。 阿戊锁了门,听见雁洄叫他。 “阿戊,拿个毯子过来。” 雁洄转而对青苗说:“既然你不肯进房暖和,那就先在这坐会。” 毯子来了,雁洄给青苗裹上,陪她在椅子坐下。 阿戊抱狸花猫到门槛那儿坐,目不斜视地替猫儿顺毛。 “这么晚了,本来不想扰你的。”青苗先开的口,话里歉意。 “无事,我也没睡。” “那你陪我看会星星,行么?” “当然可以。” 青苗的手从毯子里伸出,指了好几颗又大又亮的星星,即兴地说它们与她相关的事。 语言很琐碎,随着过去打翻: “我和阿弟是龙凤胎,大人常说有血缘感应,很多时候我喜欢的他也喜欢,他从小就好抢我的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甚至是天上星星的归属,他都要争……这时阿乜会讲他,他不开心就跑出去,我担心他到河里玩,多数时候就让着他,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什么都替他着想……” “他们都说我性格好,对谁都没有冷脸,其实我是懦弱,我想着如果我能忍忍,大家都好过。我学不会去为自己争取,我的勇敢只发生在别人身上。说来也讽刺,就是这样的我,才被家公看中,带着农植龙上门提亲的。” “雁洄你看,北边那颗星星以前很亮的,现在灰扑扑的……就像我一样。”青苗顿了顿,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雁洄,我身体好痛,我生病了,医院都检查不出的病,可我明明那么难受。” 雁洄笃定地说:“那就不是病,你要记住,你没有生病,别再想着它。” “是吗?”青苗又指那颗灰扑扑的星,“来年它还会亮起,我也会好转吗?” “一定会的。” “那我该怎么做?” “别害怕,也不要对抗,任它去。” 青苗笑笑,“雁洄,你总是这么有主意。” “那请你务必记住我的话。”雁洄注视着她的眼睛。 “嗯!”青苗应道,轻松地笑出声,“地苏真美啊!不管是夜晚还是白天。” “当初到地苏相亲时,我看到青山蔼蔼,满梯的稻禾,绿莹莹的那条地苏河,真的好漂亮,充满动人的生机。因为我叫青苗,我喜欢绿色,绿色像我的生命。我的孩子们会在这里长大,是一件很好的事。” 青苗说着,独独略过此刻的月亮,那半曾收容她所有美好的月亮。她低眼不去看,“雁洄,我累了,到你跟我讲你的事了。” 雁洄犹豫,“我的事都和钓尸有关呢。” “没事,我愿意听。” 雁洄的事迹枯燥压抑,青苗似乎对瑰奇的水下世界充满好奇。 “九顿我见过两次,想不到那么危险。吞榜水洞里面有贝壳化石啊,感觉会很漂亮呢,真想见见……那还有什么特别的水洞吗?” “古杭,古桐,九灵。” “你都潜过吗?” “没有,深脉管流冒然进入会有危险,但也不及九灵,那底下是个天然水下峡口,能进不能出,里面的深度是地下河图里唯一预估的。” …… 狸花猫睡得正酣,丝毫不知已从温柔的怀中离开。 夜色晴,银纱轻拢,女子的背影比得月光的静愁。 睡着前,雁洄模糊听到有人说对不起,再睁眼,已是天亮。 她起床去洗漱,一边回想,昨晚青苗不想回家,和她挤了一夜,这话是青苗说的吗? 农忙季,到处都能听到谷机的声。 家里没人,婆婆做好饭农忙去了,青苗用座机拨电话到娘家村里小卖部,让告诉阿乜回个电话。 电话回过来,青苗接起却是阿弟的声音,他脆生地喊她阿姐,问:“吃过饭没,有什么事吗?” “阿弟,你今天没去工作吗?” “公社的事很多,昨天忙晚了,姐夫让我休一天假。我明明也没累,但休就休了,正好帮阿乜忙农活。阿姐,你还没说有啥事呢,生了孩子怎么呆呆的哩?” “没什么……”青苗恍然记起他好像没有过变声期,她都能想象到这把洋溢的嗓调后,是怎样快乐的脸。 “之前派出所抓了好些人走,现在公社正缺人,我上半天忙忙,下午再去帮姐夫。阿姐,你要是真的没事,我就挂啰!” 青苗好一会不出声。 “阿姐?阿姐?” “阿弟,阿姐对你好吗?” “那还用说,当然好哇!” 青苗笑出声来,依旧地温柔,“那见见阿姐好么,阿姐想你了。” 时间地点都交代好了,青苗从衣柜里拿出雁洄送的礼物,她穿上那件浅卡其外套,在镜子前整理,又将头发梳理好。 外套很合身,衬得青苗精神几分,她对镜子露出一个觉得好看的笑容。雁洄送的礼物,她好喜欢,她不应该惧怕的。 阿弟到了九灵村,青苗没说具体位置,但听村里吵嚷着地围过去一堆人。阿弟跟上,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来到一个长型水洞前,水洞靠着莫高的绝壁,人群里指指点点,也不乏出声劝慰,阿弟挤进内围,看到他的阿姐。 青苗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浅卡其外套,站在凌空的绝壁上,清澈的眼睛从人群中攫住他。 “青树。” 这一声,平静,笑谈,不甘,隐没的痛苦。
第48章 青苗还在往最高处走。 底下人群唏嘘, 青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柔弱的阿姐。 青苗藏于自己的内心太久太久了,以至于迷途,她要走到最高, 去看她来时的路,错在了哪?脑海里闪过很多事, 很多人…… 农植龙的癖好,他的父母知情吗?初次登门提亲时, 青树异常安静的反应。每每的迟归,原来是借着工作厮混。那阿乜呢?青树长期的举动她从未发觉吗? 所有的,最终停留在昨晚和雁洄看星星的那幕。上面风好大,青苗搂紧了衣裳, 搂紧了将要自由的她。 ——我叫青苗, 还没长成树的青苗。 谁会喜欢苗呢,都爱树呢,爱他的花,爱他的芬香,爱能眼看成的果实。谁会等待一棵苗呢, 谁会去费心思爱一棵脆弱的苗。 青苗终站在了最高, 道道青嶂阻了她的视线, 她望不到寄托了期念的地苏。不过季节更替,地苏河已有干涸, 留住她的,也会随她去。 “青树。”青苗音量微小,嘲弄的笑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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