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浠水畔,卫然见到这辈子见过的最诡异的画面。 河床全然干枯,河道上浮着一层浑浊的黑烟。青年们踩在灌了浅水的地方,佝偻着背,好似在认真寻找什么。 之所以说分外诡异,是因为那些人的姿态千篇一律,长达一个时辰,竟然没有一个人直起身子休息,也没有一个人在做踩地以外的事。便是再能干的农民,也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弯腰劳作。 卫然哆嗦着,看见人群中失了魂的兄长,情不自禁喊了一声。下一瞬,她就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醒来,她被绑在地牢里,听见狱卒骂她“晦气”、“恶妖”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到这,浠水断流的真相已浮出水面。 浠水同州段产玉,过去因为淤泥掩埋而无人知晓,到今年春天才被人发现。江武谋反需要大笔钱财,命令刘万旭采玉输钱。 河里的采玉作业通常在秋冬水少时进行,春夏汛期一到,根本没法下河。刘万旭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浠水断流,由此可以从春天采玉到秋天。 至于同州百姓的生计,他是一点都不管。 李灵溪想着卫然描绘的浠水采玉场的情景,推测道:“昼夜不息劳作而死,也是一种怨气冲天的死法。刘万旭一人没法让浠水断流,但路平原可以。” 江玦说:“江武和刘万旭要钱,路平原要怨灵尸。” 李灵溪没想到,路平原这么早就和江武搭上关系了,原来也不全是为了阻挠她拿镇国金乌。 江玦又倒了一杯茶来,“茶水融了碧血丹,多喝。” 李灵溪接过,“多谢。” 喝完这一杯茶,裴允走过来说:“阿玦,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按照适才商议的结论,他们还是得分头行动。江玦去采玉场救人,裴允去上游查看浠水断流的原因。 江玦瞥了眼不远处捂着肩的师妹,又转过来看沈烟烟,对裴允说:“让辞秋陪阿妙回桃山庄养伤,把夏玉也带回去,等候审问。” 裴允问:“沈姑娘呢!” 江玦说:“跟着我。采玉场若有什么诡道妖术,沈姑娘在旁也好提点我两句。” 繆妙得知这个安排,不高兴道:“师兄,我伤不重,让我跟着你罢。” 燕辞秋也不想干运送伤患、押解囚犯的活儿,可繆妙不乐意的事,他就偏偏要乐意,于是拍胸脯道:“师兄放心,保证送到。” 江玦握起繆妙的手,把药盒送进她掌心,温柔但不容拒绝:“阿妙听话。” 繆妙眼眶一红就要哭,燕辞秋嘲笑道:“哎呦喂,多大的人了,离了师兄还要哭戚戚,你三岁小孩儿啊!” “要你管,”繆妙猛地拔剑,“燕辞秋你去死吧!” 两少年又“打”远了,裴允叹气:“辞秋真是,不知何时才能长大。” 江玦说:“就这样也很好。” 裴允展颜一笑,“很好么,那不然我把师弟给你,你把师妹给我,换不换!” 江玦毫不犹豫转身,“不换。” 李灵溪倚着树坐,等裴允他们都走了,才慢吞吞站起来。其实她伤得不重,毕竟是自己下的手,力道有分寸。 但做戏要做全套,她朝江玦伸出手说:“江玦,扶我一把。” 江玦没动,李灵溪立即“腿软”跪了下去。江玦倏地飞过来抄起她的腰,将她轻轻放回树旁,神色似是无奈。 李灵溪心内惊疑,想着:他该不会发现了罢 江玦却什么也没问,又从乾坤袋取出一枚白色的药丸:“清心丸,吃了。” 李灵溪乖乖吃下,体内魔气被压抑下去,比先前更加虚弱了。 以魔为“道”,抑了魔,她自然没有力气。 江玦耐心等了一阵才说:“我们得走了。” 李灵溪伸手道:“拉我。” 江玦穿上宽袍披风,面无表情道:“袖子。” 李灵溪顺从地只牵袖子,嘴上却笑问:“为何,江仙君的手不可以牵吗!” 江玦没回答,李灵溪走了两步,腿又一软,拽着江玦向后倒。江玦迅速转身,结果接了个兰香满怀。 李灵溪笑着蹭了蹭,江玦悔道:“早知沈姑娘伤这么重,就不让沈姑娘跟我去劳累这一趟了。” “不行,”李灵溪正儿八经说,“魔宗多得是你没见过的邪门法术,我虽不乐于修魔,可我见过,且见得很多。万一你遇到什么难解的魔阵,不还是得靠我!” 江玦把她从自己怀里剥出去,想了想,还是施舍了一只袖子给她。 “那就看你的了,小女魔,看你靠不靠得住。” “自然靠得住。” 李灵溪牵起那只雪白绣金线的衣袖,心里不禁欢欣雀跃。 这回是牵衣袖,下回可以牵手,再下回可以亲嘴……江氏血脉简直唾手可得。忽然间,李灵溪福至心灵,想道:开深境之门需要诚心授意,血脉取得却不需要,不论是自愿发生还是被迫发生,总归结果都一样。 江玦说,云水人只有两情相悦才能双修,否则视为破禁。 倘若他不知情呢
第13章 浠水洗阳 李灵溪想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想了一路,走着走着,江玦突然停下,让她直愣愣撞了上去。 “嘶……” 江玦回首看她,脸上充满不解的神情。她定住脚步,瞬间捕捉到遮天蔽月的浓重魔气。 小道尽头是上山路,山的那边有魔阵。 江玦说:“上来,我们御剑翻过这座山。” 横云裂停稳,李灵溪扶着江玦站上去。离地那一刻,她趁机靠近了些,挨着江玦的背。 太近了。 江玦早知沈烟烟没分寸,却每回都防备不及。好在这山只是一个小山包,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飞到山顶,俯瞰山下。 夜里,河床上仍然密布着弯腰劳作的采玉工。各个形容枯槁,双目空洞,身上衣衫破破烂烂,残留着血迹。 魔障笼罩在浠水上空,引得李灵溪的魔气流失,被魔障收纳殆尽。 一名老者忽然脸朝下栽进水里,随即,水面咕嘟咕嘟地冒起气泡。老者自身无力爬起,旁边的人们也不伸手救援,甚至踩着他的身体过路。 另一枚魔符飘飘而起,化为一缕紫烟。 李灵溪解释:“是司魂符。” 司魂符可用御灵术解,在那之前需要先破除魔障。 往远处看,河床上不止一具尸体,采玉工们踩在人尸之上,仿佛踩着棉花,没有一丝对同类的同情和敬畏。 江玦起手召剑,横云裂载法印而出,一剑刺开魔障裂口。 李灵溪躲在江玦身后道:“这是洗阳魔障,对魔气可直接吸收,对灵力可转换吸收。你越打它,越会让魔障变得更坚固。” 江玦单手抄起昏迷的老者。魔障缺口很快自动愈合,魔光变为深红色,阴森森地罩着浠水河床。 “总不能见死不救,”江玦试探老者的鼻息,眸色渐深,“还是晚了。” 魔障异动把监工引来,那监工身着六品武官袍,身后跟几个护卫,大呼小叫道:“何人在此放肆!” 采玉是由同州官府主持的,看来刘万旭的死讯还没传到这。 江玦说:“刘万旭已死,尔等回头是岸。” 武官愕然一顿,这时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护卫突然暴起,伸手杀向江玦。 李灵溪认出那是路平原的手下谈九。 江玦闪身躲避,李灵溪五指张开成爪状,一把掐住谈九的脖颈,按着他飞向远方断崖,隐入夜色浓雾。 月光微弱,谈九没有立时认出李灵溪。直到风吹起她的墨色长发,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庞,谈九扭曲着脸上皮肉说:“是你啊,圣女。” 李灵溪问:“路平原现在何处。” 谈九被掐得呼吸困难,面色由涨红变成青紫,“无可奉告。” 李灵溪加重力道,“你不怕死么。” 谈九狞笑,“死,不怕的。” 说罢汩汩鲜血从他的眼睛、鼻腔和唇角流出,李灵溪惊愕地松了劲,反被谈九一掌推开。 “你魔气不纯……身藏内丹的人,怎配做我魔宗圣女。路师兄才是烟罗圣主的唯一人选,你,继续与仙门弟子厮混罢,看他们,能信你到几时。” 谈九倒在血水中死去,这变故发生于转瞬之间。待江玦跟上李灵溪时,眼前情形已成定局。 江玦沉声唤她:“沈烟烟。” 李灵溪说:“他自杀的。” 江玦道:“这人或许还有用处,就这么杀了太过可惜。” 李灵溪嘴角一撇,伸手扯了扯江玦的衣袖,“他是自杀的。” 江玦敛睫垂眸,“知道了。” 久修魔道者心中戾气深重,即便有意克制,也时常失控杀人。沈烟烟自称长生弟子,每回出手却都是狠辣果断,从不犹豫。 江玦心里平添一丝顾虑,转而又想,沈烟烟这身魔功若能用作正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李灵溪说:“洗阳障有对应的法阵,破坏法阵才能解除魔障。” 魔阵就在浠水畔,依旧可以用净寐法来解。李灵溪眼睫眨了眨,伸出手放出银色的魔蝶,“我用魔宗之法,也可以像你一样救人。” 妖风渐狂,吹起李灵溪的衣袂。她双手合起,屈指捏诀,随着魔气凝聚,额前生出一丛魔纹。 “破——” 银蝶在她四周飞舞,有零星几个被洗阳阵吸走,化为己身的力量,但绝大部分都忠诚地环绕着她。 烟罗圣女不需法器相助就能化解路平原的魔阵,他们的功法出自同门魔宗,最知己者亦最是敌手。 解阵过程漫长,江玦从魔障裂缝里救出浑浑噩噩的采玉工们,不经意抬首,便看见李灵溪面不改色驱动魔气的样子。 她凌空滞立,青丝紫帛随风飘扬,像伏魔图里下凡的天女。 有人猝然倒在水里死了,死在这得救的前夕。江玦穿梭于浠水上,右手执横云裂,左手拍黄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净化。 两股魔气激烈对抗着,属于沈烟烟的那一簇逐渐占了上风。洗阳阵解除,江玦握了握拳,感觉灵力没有再被吸走。 “沈烟烟,够了。” 江玦担心沈烟烟魔气冲撞,引起魔毒发作。 李灵溪偷偷汲取洗阳阵的魔气,本觉得血流通畅,浑身舒爽。一听江玦这声隐约带忧虑的呼唤,她立即松了所有力道,从空中柔弱地下坠。 江玦会接住她的。 李灵溪闭着眼,落入一双有力的臂膀,安然无恙。 江玦说:“沈姑娘辛苦。” 李灵溪惨然笑问:“那江公子要怎么谢我!” “沈姑娘帮的是同州百姓,修行之人拯救黎民,原也不是为了求得报答。” “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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