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听见他们说什么“东宫”、“百官”的,欣喜若狂道:“官人,你们可是洛都派来治灾的!” 燕辞秋不以为然道:“这天不下雨,河水断流,洛都来官员有什么用不如起个祭坛,求一求雨师风伯。” 妇人说:“祭坛有没有不知道,不过我听闻,州里抓了几个女人,说是被什么旱魃夺……夺魂重生了!” 裴允警觉道:“夺舍!” 妇人说:“大约是这两个字罢。” 李灵溪说:“旱魃是神怪,不会和鬼魂一样夺舍俯身,但有可能降世为‘人’。” 江玦摇头道:“若旱魃降世,整个北界至少大旱三年。如今却只有同州受灾,波及地域有限,可见不是旱魃所为。” 繆妙说:“我们快些进城罢,去瞧瞧他们到底抓了什么人。” 裴允提步道:“事不宜迟。” 李灵溪心思一转,把水壶给了那妇人,等自己感觉渴了,便顺理成章地朝江玦伸手。 江玦就手递出水囊,反被繆妙抢先一步:“师兄自己喝过的水囊,给人家姑娘也不害臊。” 江玦说:“水,你也要喝的。” 繆妙将随身的水囊塞到李灵溪手里说:“我用师兄的,不行吗!” 江玦笑了一下,无奈道:“行。” 繆妙撇撇嘴,没接话。 江玦用的近身之物,从来不介意师弟师妹拿去用,只不过他们一旦用过,江玦就不会再碰了而已。即使是亲师妹繆妙,那也不例外。 走了约莫一刻钟,同州府城门到了,两侧排满身披玄甲的城卫。 裴允说:“同州并无战事,却布置重兵把守城门,城里定不太平。” 江玦看着道旁乞讨的老者,神情凝重道:“颗粒无收,意味着同州今年没有新粮食,吃的都是存粮。眼下入秋还没多久,州民尚能勉强度日,过段日子入冬了,同州就要爆发饥荒。” 李灵溪边听着他们说话,边施法探着附近的状况。以前同州灵气不弱,到如今只剩下浊气。那种浊气分辩不出来是妖还是魔,姒容将之归为“怨气”。 天怨人怨,可以化魔。 到了城门前,守城士兵横刀阻拦道:“站住,今日同州献祭求水,外来人等不得进入。” 燕辞秋立马要亮身份:“不得进入你知道我是谁么,本少主……” 话没说完,裴允把他的嘴给捂了。 此时他们尚不知路平原在不在城里,是否和之前一样,勾结了内外朝权贵。若他们太早表明身份,只怕会打草惊蛇。 裴允想的是,城门不必硬闯,随便找个角落飞进去就行。 然而,沈烟烟不退反进,对守城士兵出示一枚虞符。 “奉旨监察同州,尔等还不速速让行。” 那城卫见符连忙下跪:“卑将有眼无珠,不知……” 他想了一下,不确定用什么称谓,只好含混道:“不知殿下监察同州,求殿下恕罪。” 何止不知“殿下监察同州”,他连殿下是谁都不确定。金虞符是亲王制,不管来人是赵王还是别的王,反正是亲王。 城门两旁齐刷刷跪了一地城卫,李灵溪执金虞符走在前,裴允和燕辞秋一左一右充当“带刀护卫”,把江玦拥护在中间,光明正大地进城。 燕辞秋压着嗓音问:“你哪来的金虞符,江怀远偷摸给你立为太子妃了!” 李灵溪轻声道:“你忘了,江玦是二皇子,先帝为他备了亲王虞符,只是从来没能交给他。后来虞符被放在东宫,我那日去避险时顺手带走了。” 燕辞秋睁大眼睛道:“原是你偷的——偷的还是我江师兄的东西!” 江玦看燕辞秋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样子,低咳一声道:“玉牒书上已除名,洛都再无二皇子,这金虞符是作废的。” 沈烟烟把虞符抛给江玦,“物归原主。” 江玦接过那符,没说话。 同州城内商铺不开张,街上人流却不少。进城走了不远,李灵溪就发现这些人都在往同一个地方去。 裴允拦下一位青年问:“诸位都往哪儿去!” 那青年说:“旱魃抓到了,在法场绑着。刘使君说今夜就要点火烧了她,让她不敢再来祸害同州,我们是往法场观刑去。” 繆妙问:“那旱魃长什么样子!” 青年想了想说:“前两个被烧死的女人就是寻常村妇模样,只有皮肤青得像鬼。这第三个大约也一样,你们想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去看一看罢。” 繆妙讶异道:“已经烧死了两个人既然如此,可见火烧旱魃是没用的,为何又要烧死第三个!” 青年煞有其事道:“前两个烧的时辰不对,魂窍也没堵住,点火时让她趁机脱壳逃了。刘使君说了,大巫重新算好时辰,今夜一定将旱魃困在法场上烧死。” 说话间,他们已随着这位青年融入了人潮。 同州法场在北城门外,平日是城卫的校场,行刑时变成法场。 李灵溪刚走到外围,怨气就铺天盖地袭来,勾得她心火燥热,握紧了双拳。 江玦和裴允个子很高,走在前方开路,仿佛两堵坚实的高墙。很快,一行五人挤到人群最前排,看清了法场中间被捆绑的人。 那是一位披头撒发的少女,穿着破布青衣,脸色发青,露出来的双手和双足也泛着诡异的青色。 繆妙小声惊呼:“她,她怎么像个青鬼!” 即便隔得远,李灵溪还是能确认,她身上并无妖气,也无鬼怪俯身,有的只是魔毒发作,让活人犹如青鬼。 “是青鬼毒,路平原善用魔毒,有些毒我也解不了。” 这话是为了完全洗清李灵溪在长安宫所作所为的嫌疑。事实上,路平原会用的魔毒,李灵溪大部分都会用,也会解。 江玦说:“幕后主使散播旱魃降世的消息,是为了掩盖旱灾的真相。” 裴允把手按在剑柄上,燕辞秋推开他,火急火燎就要上。 江玦拦着他,“青鬼毒的解药尚不知在何处,别贸然出手。” 裴允说:“此事由同州刺史主持,不如我们去探一探刺史府。” 江玦同意道:“阿妙留下保护那位姑娘,其余人与我查探刺史府。” 繆妙不乐意独自留下,可江玦没等她问“为什么”,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想来,沈烟烟善恶不明,江玦本就不可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繆妙修水系法术,若有意外可以及时救下那位无辜的小娘子,这般安排是最合理的。 可繆妙突然钻了牛角尖,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身影,感觉很是委屈。
第11章 使君明府 同州刺史府在城中风景最好的地段,倚着东山,引流水造园,一派风流雅致。 琉璃院墙边,修士悄然落地。 江玦说:“阿允和辞秋去前院,我和沈姑娘去后院。” 四人应声分开,分别向南北掠去。 李灵溪发觉,后院正飘着森然魔气,这魔气不是一两个魔修能散出的,而是高阶魔阵才有的厚度。 江玦停留在一扇紧闭的门外,示意沈烟烟过来。 李灵溪靠近那门,从缝隙处看见室内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年纪大些,身着红袍文官服,大抵就是同州刺史。另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相貌俊美,身着浅海棠绣银长袍,额前坠着一枚粉红宝石,胸前挂银饰,看起来像异族人。 同州刺史克制着喜悦道:“可是赵王要……” 顿了片刻,他把声量压得很低,“要登基了!” 粉袍少年说:“洛都大事已成,不日将昭告天下。陛下命我接使君归洛,有要职相拜。” 刺史大喜过望,就要跪谢叩恩。 粉袍少年又说:“先别急着谢恩,陛下还有一事交代。近日路国师恐有危难,你切记,无论谁向你询问国师的行踪,你都要说不知道。” 熟悉的姓氏唤起李灵溪的注意力,她对江玦无声地念:“路平原。” 看来路平原就躲在同州境内,李灵溪要杀人灭口的心躁动不安。正探魔气时,门内的人忽然起身,快步向他们走来。 江玦一把抓住李灵溪的手臂,飞身跃上屋顶。 粉袍少年很警惕,在院里搜了一圈,目光移向屋顶。江玦只好带着沈烟烟往刺史府外退,裴允和燕辞秋已然等在巷子里。 李灵溪阴郁道:“为何不把那两人捆了去拷问,一问不是全明白了吗!” 江玦说:“刺史府有魔阵,可能是怨灵阵,魔气极为深重。怨灵阵开启,周边平民会被害死。” 怨灵阵,顾名思义就是驱使怨灵尸的阵法,此阵李灵溪也会用,只是不如路平原那么热衷。 比起死了很久的僵尸,路平原更青睐刚死不久,四肢还灵便的新尸。但怨灵不会听从杀害自己的凶手的命令,所以路平原千方百计借刀杀人,以储备怨灵尸体。 李灵溪思索一番,觉得以旱魃之名烧死少女的捡尸法太麻烦了,路平原不会做这种事倍功半的活计。除非他借刀杀这一名少女,是为了有理由杀更多人。 江玦担心怨灵阵开启会伤及无辜,李灵溪没有这般顾虑。她现在满心就想杀进刺史府,把那两个知道路平原下落的人严刑拷打,然后再去追杀路平原。 正咬牙切齿时,大街上忽地喧嚣大作:“烧旱魃了,烧旱魃了!” 江玦不由分说地拽起李灵溪的手,向法场走去。 看时辰,现在还不该天黑。可同州府上空飘来一片厚厚的乌云,一下就把天光全都遮蔽了。待他们回到法场,天色如墨乌黑,只有场上围成一圈的火把照着亮。 场下群情激奋,喊声震天。 “烧死旱魃,还我浠水!烧死旱魃,还我浠水!” 一名身着青袍的武官举起火把,点燃堆在少女脚下的柴火。那少女神色萎靡,不知反抗。 然而,火还没来得及烧起来,突然从天降下一泼水,浇灭了那火。 是繆妙出手了。 武官悚然一惊,环视周围道:“是谁,谁在泼水!” 没人应答。 武官不信邪地又点起另一堆柴火,结果还是被浇灭。 众人不禁胆寒,窃窃私语道:“这旱魃道行越来越高,难不成还烧不死了!” 李灵溪指尖微动,以魔气飞出一枚传音符。场上所有人便都能听见一道女声,空灵如同天音。 “弑我神女,祸兮临凡。” 围观百姓顿时作鸟兽散,边跑边惊叫:“她来了,她要来杀人了!” 江玦偏头看李灵溪,李灵溪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狡黠。 人群散,江玦和裴允预备上场劫走少女。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清脆的银铃声传来,百姓像受到蛊惑一样纷纷转身,向着法场行进。 粉袍少年出现在法场上,戴着精致的银面具,不露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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