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回神抬首时,寻嫣和江玦也已经起身,各自把手搭在佩剑上。 三人对视后,两道护卫结界落到江离四周。李灵溪率先掠出庙门,跟在列队行走的人群之后。 湘西有移灵赶尸之术,眼前情状似乎就是这种术法。但李灵溪跟了一会儿就确定,这些排成一列往江边走的并不是走尸,而是活生生的人。 人群径直来到江边,竟没有丝毫犹豫地一个接一个往下跳,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淹死。 江玦飞身向前,袖中抛出一条结香妖枝,将一个跳水的少年拽回岸上。李灵溪起手做隔离结界,阻止前赴后继寻死的人。 隔离结界形成后,二十多个青年男女倒在水边。有的人迷茫半醒,还有的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江玦探了探少年的气息,说:“人还活着,但鬼气入体,索命的鬼差已经在旁边候着了。” 对寻常修士而言,灵气、妖气乃至魔气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气。鬼气算不上一种“气”,只是人之将死,或活人被鬼附身时身上散出来的感觉。 江玦直觉很准,他怀疑茶池城民被修改了命簿,强行由生转死。 萧凡随手拎了个男人起来,仔细观察一番后说:“一个人离开人间,除了耗尽阳寿,还有许多别的的方法。譬如羽化登仙,譬如被召阴兵。” 既然这里没有妖魔作怪,那就很可能是阴间的武官在召兵点将,正好茶池城供着一个威名赫赫的忠勇大将军。然而冥界也有法度,鬼官不可擅自改人命簿,否则将被投入阎罗殿审判受刑。 赏竹徽死了五百年,五百年间风平浪静,目下又怎会突然召集阴兵 李灵溪一耳光扇醒了江玦手里的少年,江玦来不及阻止,只听那少年惊叫一声坐直,口中念念有词:“铲除虞奸,光复大景。” 江玦沉默须臾,劝李灵溪别打人的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有时,这种蛮不讲理的法子还怪管用。至少他们现在能确定,这事真和赏竹徽脱不了干系。 李灵溪对江玦说:“安神符。” 旋即一枚黄符贴在少年额上,让他渐渐安定下来,双目恢复清明。 萧凡单膝跪在他身前说:“小兄弟别怕,我们是修道之人。这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你们要跳江自尽!” 那少年惊惶许久才勉强冷静,抖着声线道:“不是,不是跳河自尽……是献祭江神,让江神息怒。” 萧凡挑眉道:“又是江神啊!” 少年哆嗦着说:“是,是江神。茶池城向外通行必须渡过沅水,自从江神发怒以后,渡船就天天翻覆,淹死了很多人。后来人们不敢再过江,但城里仍在继续死人,死法就是像我这样自愿跳江……老人说,这是江神索要的献祭,不能阻止。等到江神平息怒火,渡船就能重新通行了。” 李灵溪问:“你确信你是自愿!” 少年愣怔半晌,红着眼圈说:“我在睡梦中被驱使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自愿不自愿,还不是江神说了算吗!” 话说至此,那少年猛然反应过来,“你们这些外地人是怎么进城的!渡船难道没被打翻,这怎么可能呢!” 萧凡勾唇一笑道:“怎么不可能这两位是江神的老友,江神害谁都不会害他们。” 少年又傻愣愣地呆了片刻,忽而跪地恳求道:“神君下凡,恕弟子有眼无珠,未能敬迎。请三位神君代茶池百姓向江神说一说情,求江神饶恕我们罢!”
第127章 楚国公主 三言两句很难讲清楚江神妗沄的事,李灵溪敷衍两句,让萧凡把一地昏睡的人弄醒,便拉着江玦重返将军庙。 赏竹徽要光复大景,倒也容易理解。作为一国公主,又曾是忠心耿耿的护国将军,两层身份加在一起,让赏竹徽成了最不可能接受改朝换代的人。 她已然死了,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组建一支行走人间的鬼军,去推翻江昖建立的大虞。 可叹可悲的是,最信任她的茶池百姓成了最先受害的人。 李灵溪快步走进将军庙,吩咐萧凡在庙外设一个禁步结界,随即取出李佳音的铜虞符摆在供桌上,又转头问江玦要亲王符。 “江虞王侯在此,赏竹徽见了肯定沉不住气。” 江玦依言拿出金虞符,但没有直接交给李灵溪。 “公主徽已经召了不少阴兵。看城内灵气丰沛程度,她手里当持有无上灵宝……甚至可能是神器真水。我们毫无防备,贸然请她现身,即便能打过,也会伤及茶池百姓。” 李灵溪听到“真水”二字,眼睛倏地亮了。 江离正要问真水是什么,玉神像后忽地飘来一道轻如鸟羽的女子声线:“正是真水。” 换作旁人听见这话,一定以为是赏竹徽显灵了。 江玦对着神像恭敬行礼道:“晚辈江玦,请仙上指教。” 庙里静默许久,久到萧凡快忍不住拔刀,那女声才继续说:“怀有江氏血脉者留下,闲杂人等退出此庙。”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江玦,江玦说:“愿遵仙上指示。” 李灵溪脸沉了沉,显然不乐意把江玦独自留下,江玦对她柔声说:“去罢,不必担心我。” 没等李灵溪反驳,那女声又道:“这位仙子也请留下。” 萧凡牵起江离的小手,笑了笑道:“走咯,咱们呀,是外人。” 他一迈出门槛,身后的门就自动关上了。江离仰着头看他,那张俊朗的脸上笑意浅淡,倏尔变得冰冷。 将军庙里响起玉石碰撞的声音,神像东侧,一只白玉般的手伸出,挑起垂挂的锦幡。紧接着,锦幡后出现一个戴女娲傩面,穿着暗红交领长袍的女子。 她摘下傩面,傩面下的面容约莫二十余岁,细眉长目,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惨白。玉石碰撞声来自她胸前、腰间戴的组佩,那是五彩线串联的碧玉,压着织四象章纹的衣裳。 这身穿着似前朝司祭,时人称之为巫服。巫儿通常由家中长女担任,在一个家族的众多巫儿中,会选出一位大巫,成为家族司祭。 眼下,那位大巫走到赏竹徽的神像前,看着江玦,缓缓开口道:“你是江昖的后代!” 江玦稳声道:“是。” 大巫转身,淡淡一笑:“公主最恨的人是江昖,可江昖已经死了。你身为江昖后裔,想平息公主的怒火,拯救茶池城的百姓,何不自投江水,以一己之身换万千黎民的生路!” 李灵溪把手搁在腰际悬着的剑上,压声道:“你是茶池司祭,目睹百姓枉死而无所作为,何不自投江水谢罪!” 大巫又转脸去看李灵溪,“从前,我上通天神,下镇鬼魅。公主有灵,总是入我梦中。可自从三个月前,茶池下了一场怪雨,我就再也没收到公主的托梦。也是从那时起,江水开始无情肆虐,把极善水性的渡船工淹死了。” 江玦问:“那场雨如何怪!” 大巫道:“其一是十五日不断,黑云不散;其二是深冬之时,随着雨水落地,地里冒出绿芽,仿佛一夜开春。” 天吴魂珠是万水之源,有此神力不足为奇。 果不其然,大巫接着道:“五百年前,公主身死,我不忍看她彻底消失,于是用了神器真水保住她的身躯与三魂。然而,我修为不够,五百年来始终不能将她唤醒。不知为何,三个月前,公主突然以凡人之身御真水神力,杀害茶池百姓。” 李灵溪问:“仙上活了五百年,请问仙上是何方神尊!” 大巫闭目凝神,额间渐渐出现一簇花型仙纹。李灵溪定睛看了看,察觉那不是仙纹,而是娲皇神印。 如同云水门的圣堂峰,玉苍山也有供奉师祖的神殿,神殿中间塑了一尊希吾神女像。神女眉心有长生花神印,李灵溪幼时常常得见,不会认错。 眼前之人是女娲后裔。 “弟子长生门寻嫣,”李灵溪略施一礼,“拜见神尊。” 大巫还礼,将旧事娓娓道来:“盛元二年,我出生于邶都平远侯家,楚氏,得名令仪。十六岁那年,我成为皇太子赏竹勉的正妃。” 令仪二字,足见楚家对长女的期望。楚令仪自幼被当做皇后培养,早早与赏竹勉定了亲,如期嫁入东宫。那时楚令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女娲后人,也不知道这场大婚是一场骗局。 婚后,楚令仪发现东宫里的大小宫娥、貌美侍臣,全是赏竹勉的榻上宾。曾有一次,太子妃亲眼见到赏竹勉与一侍女在她的床上白日厮混,气得她浑身发抖。 赏竹勉从一床绣凤锦被里抬起头说:“太子妃,你可要一起来玩啊!” 楚令仪愤而拔剑,赏竹勉一声令下,宫卫鱼贯而入,将楚令仪架了出去。室内很快又传来一声声淫词浪语,楚令仪提着剑将东宫砍了个遍。 史书记载太子妃楚氏是个柔弱的女子,实则,楚令仪没有跪求过赏竹勉回心转意,也没有哭哭啼啼地去向帝后和公主徽求公道。她厌倦与赏竹勉争吵,于是日渐醉心道学,搬去一处偏僻宫苑居住。 赏竹徽发觉自己胞兄荒唐,主动来劝诫他。兄妹二人大闹一场,把殿内的粉瓷玉盏砸个稀碎。赏竹徽被赶出东宫,伤心欲绝,不觉间走到楚令仪清修的地方。 楚令仪记得,那是一个乌云蔽日的大雪天,天穹灰暗,深雪没过玉阶。 赏竹徽快步跑来,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泪珠,方开口唤“阿嫂”,泪水便随之如滚珠而落。 楚令仪把斗篷脱下来披在赏竹徽肩上,抬手擦了她的眼泪:“你从太子那里出来,是么!” 赏竹徽点了点头。 楚令仪叹气说:“阿徽,你不必为了我,与兄长互生嫌隙。” 赏竹徽咬牙道:“他不是我兄长。” 闻言,楚令仪牵着她进屋,笑问:“那我呢,你还认我是你嫂嫂吗!” “不认,”赏竹徽斩钉截铁,“你是令仪,我自幼这样唤你,以后也一样。” 楚令仪轻手敲了一下赏竹徽的额头,“没大没小。” 赏竹徽噙着泪水笑了,“令仪本来就比我小。” 楚令仪温婉回一笑。虽是大雪天,她却觉得遍体生暖,仿佛有冬阳照进了心里。 此后大半年,公主时常来陪太子妃解闷。公主爱读兵书,太子妃爱读经书,两人喜好可谓南辕北辙。恰是这种迥异,让她们对彼此有说不完的新鲜话。 又是一年金秋,北地妖军来犯,景军连连败退,太子带兵出战。不久,太子兵败重伤,前线急报频传。 赏竹徽替兄出征前夜,悄悄去见了楚令仪,楚令仪交给她两对战靴。 “这一双,是太子妃做给太子的,劳烦长公主替我转交。”楚令仪先递出第一双靴子,随即递出第二双,“这一双是令仪做给阿徽的,请阿徽穿着它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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