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玦亦是一喜,转身接住扑进怀里的小师弟。 “阿照,你长高了。” “大师兄,你瘦了。” 三年足以使一个少年成长为个高肩宽的小仙君,江玦摸着他头顶的银小冠,笑道:“我有一个鎏金桂枝小冠,平日不爱戴,送你做加冠礼罢。” 舒照说:“大师兄不喜多铺金色,阿妙师姐却喜欢的很。你瞧,新作的星云袍多金色,少雪色,就是阿妙师姐的意思。” 说着后退一步,将饭篮里的晚膳取出。要说真与当年禁足时待遇相同,那也不可能。今日饭篮里佳肴叠满,荤素搭配,还有许多咸味的糕点。 江玦在案旁坐下,温柔道:“以后都照阿妙喜欢的做。” 舒照说:“大师兄要是饿了就先吃,师父还有苏长老、阿妙师姐他们一会儿要过来。兰苑冷清了三年,虽然大师兄你素来不喜人多吵闹,但今天是大喜日子,你就忍一忍,让我们一起陪你用饭罢。” 这般说了,江玦当然不会先行用餐,打趣道:“阿照,你话多了许多。” 舒照与江玦的作风像拜错了师父一样。江玦虽然表情不多,但眉眼间有温文暖意,比起苏无涯更像程飞雪。舒照却生了副冰山脸,比起程飞雪更像苏无涯。 现下江玦好不容易苏醒,二人独处,舒照喜不自禁地多说了很多话。 经此提醒,舒照咳了一声,告歉道:“大师兄,你嫌烦么,我不说了。” 江玦说:“倒没有,比起阿妙来,你可是安静得很。” 书厅内外隔着一道厚重暖帘,此时一声活泛的少女音透过暖帘传进来:“谁在说我坏话!” 繆妙笑吟吟地掀帘,身后跟着苏无涯和程飞雪。 舒照说:“师姐明察秋毫。” 室内只有他们几人时,门徒往往不对师长行礼,如同寻常父亲与子女一般,说几句话便各自落座,同席用餐。 席间其乐融融,就连苏无涯常年覆雪的脸上也有了浅浅笑意。江玦看着师长和师妹师弟的笑容,不难推想,他们三年前有多悲痛,如今又有多庆幸。 他是如此圆满地被所有人爱着,可不知为何,心中空的那一块像千尺深渊,怎么也填不上。 — 那日听到百里越的禀报,李灵溪坐起身来,目光发直地愣住。 百里越发现她对这个消息并不震惊,也不喜悦。 她在想,江玦醒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若是灌下那么多仙丹灵宝还救不回来,她就要爬通天神木,去找管命魂的神仙问个明白。 江离小声道:“好耳熟的名字,嗯……是江离的江吗我知道了,江玦是孩子的父亲!” 江离难得没有把孩子说成果子,百里越听了心里一惊,李灵溪还是毫无反应。 过了几日,李灵溪身体一好,立刻出门去检阅魔兵。检阅完毕后,她把药粉放进琉璃高足杯,摇晃均匀,递给忱是和百里越。 忱是与百里越叩首道:“愿为圣主效力,万死不辞。” 说罢将那药水一饮而尽,也不问一句是什么药。 李灵溪旋身离开,身后的魔兵们齐声高呼:“踏平韶都山,血洗凤箫门,烟罗圣主一统修界——” — 江玦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四方,裴允和燕辞秋匆忙来见过他一面,随即又告辞下山,抱着希望去给姒容找水灵宝。 燕辞秋说:“江师兄醒了,是不是代表我师尊也还有救她一定能醒过来,一定能!” 从翌日晨会起,江玦仍旧代程掌门领弟子练剑。他握着横云裂,感觉手臂无比沉重,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快起来。 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觉胸闷气短,心口堵得慌。 失去内丹后,云水剑法只能使出三成功力。这般笨拙无能的自己,叫江玦难以接受。 休息时,同门刻意避免提起灵力。但江玦总觉得,他们极力隐忍不说的,还有别的事情。江玦想一探究竟,却不知从何问起。 这夜北风携水,云水城飘起雨雪。 江玦在书厅翻看《莫玄符箓集》,读到一半忽感心烦意乱,提笔来涂鸦。写了半晌,他停笔看自己无意识默出的诗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溪一点通。 如此常见的一句诗,断没有写错“灵犀”二字的道理。 灵溪,灵溪。 念着这两个字,江玦心潮澎湃,细想却是一片空白。 灵溪本是美酒名,出自玉苍山下的希吾镇。难道三年前深境崩塌、金乌移位与长生门有关 江玦取下《长生名士录》,从希吾神女读到末代掌门寻旸,没看出什么异常。这些名士都已经死了,唯独姒容因为被逐出师门还侥幸活着。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深境与长生门实在很难扯上关系。 江玦越想越头疼,刚稳固好的心脉突突狂跳,似乎要逃离胸腔。他伸手把纸张揉皱,念起清静经。虽无灵力加持,咒诀还是能压一压心火。 念完咒,江玦起身把书籍放回架上,目光不经意擦过博古架,看见一支通透雪白的玉笛。他拿起玉笛,从笛身的刻纹判断出这是凤箫门的东西。 裴允和燕辞秋都与他交好,他收到来自凤箫门的赠礼也不稀奇,疑点在他并不喜吹笛,为何友人不送琴 正思索时,内心深处忽然响起一段清澈如山泉的笛音,断断续续的,倏尔又变换了曲调,变得活泼可爱,像小鹿在江水上跳跃。 恰好舒照来送御寒衣物,江玦叫住他:“阿照,你会吹笛子罢。” 舒照僵了一瞬,犹疑道:“会,怎么了!” 江玦说:“你来为我吹一曲。” 舒照放下狐裘问:“大师兄想听什么!” 江玦不知方才想起的是什么曲子,只说:“随意,吹些清婉的曲子。” 舒照生怕他说出“沄水谣”三个字,闻言松了口气,取出竹笛吹奏江南小调。 江玦听了片刻,打断道:“换一首。” 舒照于是换了西州民间流传的玉兰曲,江玦还是说:“再换一首。” 一连换了四次以后,江玦听着《潇湘情》陷入沉默。他想,适才在他心底涌现的笛音和潇湘情一样是写江水的,前段为涓涓雪水,后段为空灵清河,二者风格迥异却莫名和谐。他苦思冥想一番,终究还是不能想起具体出处来。 舒照吹完潇湘情,看着江玦手中的白玉笛,心一横道:“大师兄,我的竹笛太旧了,师父时常念叨要给我换新的,但一直没找到好替代。你反正也不用笛子,不如把白玉笛,送我罢。” 要换新笛是假,替江玦铲除有关沈烟烟的念想是真。 舒照从未主动开口问大师兄要过东西,难得开一次口,江玦当毫不犹豫准许才对。 然而冥冥之中,江玦被一股无形的绳索拉住了,似乎有个小人在他心内擂鼓,声声震天,落槌都是“不可以”和“不愿意”。 “这笛子是裴允送的罢”江玦寻了个理由,“我不记得他为什么送我,但总归是好意相赠,不好再转手给他人。阿照想要玉笛,我向师父说一声,定能为你寻一支更好的来。” 舒照面无血色,江玦以为他失望了,抱歉道:“阿照……” “无碍,”舒照飞快地说,“是我鲁莽,多谢大师兄,那我就等新笛子了。” 话落起身告辞,又嘱咐道:“苏长老说天冷了,即使给兰苑设取暖结界,也难保大师兄不受风寒。大师兄记得多加喝热茶,多加衣物。” 江玦说知道了,舒照拎起竹笛转身离去。 十日后,木清呈如约归来。 江玦由着她像清一大师一般为自己巩固心脉,吃了许多苦药。 药碗被收走时,江玦说:“木姑娘,我忘了那一年发生的事,还不知道你为何会来云水门。” 木清呈道:“我们说好,你要唤我清呈。” 江玦张了张嘴,没能叫出口。 木清呈并不心急,拢了袖子说:“四年前,我在长安宫得见阿玦御灵收妖,不由心生敬佩。复县再见,阿玦为百姓降妖祛疫,染了妖疫,实在可敬可怜。后来阿玦剖心救世,我深受触动,因此想代列山宗为修界做点事情,就一直在这里,为阿玦看护神农结界。” 江玦说多谢,别无他言。 木清呈微笑着看他,正如三年来的数个日夜一样。 他感觉不自在,委婉道:“兰苑狭小,木姑娘下次来,可以唤我去开阳殿,那里比较暖和。” 从前,兰苑通常只让苏无涯和繆妙自由出入。苏无涯是师尊,多半由作徒弟的江玦去扶光殿或漱冰室拜见他。是以兰苑来来去去,唯有江玦和繆妙兄妹两人。 过去三年为了疗伤,苏无涯准医修进出,如今江玦醒了,迫切想恢复兰苑宁静。 此言难免有过河拆桥嫌疑,江玦忙说:“我有一段若木枝,是温养木系内丹的灵源,不比凤箫门的梧木精华灵气盛,但也是难得的修炼法宝。如今我没了内丹,用不上它了,给木姑娘正好,就当是我微薄的报答。” 若木枝不是寻常灵宝,江玦称之为“灵源”,可见其灵气丰沛。能得若木枝,木清呈的修炼会事半功倍。但她没有即时答应,而是专心磨着江玦惯用的香料。 江玦鬼使神差地往里加了很多干白兰花,木清呈一愣道:“从前阿玦只用云水门的丝伽沉香。” 江玦也停住动作,疑惑道:“不知为何,白兰花香让我心安。” “此等杂乱香料对你身体不好”,木清呈毫不留情地收了那香,“稍等,我去配药香来。” 望着木清呈决然而去的背影,江玦暗生愧疚,但并不打算收回那句道无礼的“逐客令”。
第75章 旧梦陆离 岁暮天寒,洛都牡丹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行人走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东市一家偏僻茶楼内,身量高挑的女子走进二楼厢房,摘下挡雪帷帽,呵出一口白气。房里原有另一位瘦高女子,伸手接了那帷帽。 “圣主,凤箫门的护境结界怎样了!” “师姐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世上能用结界拦住李灵溪的,除了姒容再无他人。凤箫门护境结界的主人,偏偏就是姒容。 忱是不由得泄气,“姒容昏迷两年半,结界竟然还是那么稳固。圣主,不如先别给他们寄灵宝了,姒容的灵力一弱,我们就能顺利攻上韶都山,届时圣主直接把姒容带走不好吗!” 李灵溪眉心微蹙,“不行,我不能拿她来赌。” 与江玦不同,姒容的内丹还健全,且以其灵力维系着凤箫门的护境结界。这结界能辨别妖魔,便是李灵溪也不能蒙混过去。 若不在乎姒容安危,早在两年半以前,李灵溪已用蛮力强拆结界,将凤箫门烧成灰烬。 可如今,李灵溪还要给凤箫门寄水灵宝,为的是保住姒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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